一个作家一辈子其实只能干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血肉连同灵魂转移到自己作品中去。
——莫言
2012年的10月,一个从天而降的喜讯打破了中国文坛湖面的平静,瞬间惊起阵阵涟漪!
莫言荣获诺贝尔文学奖,成为中国首位获得此项殊荣的作家。
随着振奋人心的消息传入国内,市面上也掀起了一股“追莫言”热潮;莫言往期的《生死疲劳》《丰臀肥乳》《蛙》等长篇作品成为炙手可热的畅销书,而被翻拍成电视剧的《红高粱》更是再被各大卫视连番播放。
卷携诺奖盛名的风浪来得热烈凶猛,更透露着大风过境的狼狈气息。
事实上也是如此,在“读莫言”风潮趋向缓和时,另一股凶猛风潮又从四面八方涌动而至。
那是场络绎不绝的贬低和谩骂,众人的质疑和嘲讽,忽然间纷纷化成利剑,寒朔锋芒直指莫言。
而那份代表中国文学荣誉的诺贝尔文学奖,竟如莫言的烫手山芋,此后八年引得妖风四起。
【为中国文学争光,反因得奖被骂】
诺贝尔文学奖自1895年设立以来,共颁给了116位优秀作家。
但在东方文化圈中,最早揽得“诺文奖”荣誉的却是日本的川端康成和大江健三郎,这对拥有全世界最悠久文明传承的中华民族来说,未尝不是种遗憾!
但奇怪的是,当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消息传入国内后,嘲讽和抵制声却连绵不绝!
先是文学界的古川、北风联合15文学爱好者发表了《中国民间人士反对莫言被授予2012年度诺贝尔文学奖的公开信》,在信中明确表示:对评委们将奖项颁给莫言表示抗议,要求直接取消莫言的获奖资格;
后有现代文学博士李彬,程桂婷二人联合出版的《关于莫言的批判发行书》,除了明确标记出莫言在文学创作中的失误,还罗列了莫言对中国文学的9大罪状;
不仅如此,作者陈丹青还在做客节目时,高调宣布:自己没有读过莫言作品,因为自己知道他获奖和作品无关。
而与韩寒,郭敬明,唐家三少并称“文坛四大才子”的青年作家张一一,更是把陈丹青的隐晦意思全然揭露出来,张一一表示莫言获奖是因为:贿赂了诺贝尔文学奖的资深评委马悦然。
众人为张一一的直白揭露激动不已,仿佛找到了莫言的致命罪证,却不知张一一早年曾喊话诺贝尔文学奖评委组,表示自己可以代表13亿国人接受诺贝尔的颁奖;在没有得到任何回复后,又愤怒宣称自己不会参加诺贝尔文学奖的评选,此生将与诺贝尔文学奖划清界限。
但不管是陈丹青的暗讽还是张一一的公然诋毁,他们的行为也能准确反应出很多学者同行的内心动态:
因为在莫言前,中国文坛没有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无论是谁获奖都是一项殊荣,有人觉得是自己,有人内心早有期许人选,但无奈的是,莫言的获奖打碎了他们的梦想和期许,其内心失衡不言而喻。
同时值得注意的是,在“追莫言”热潮逐渐平缓以后,随着文学界不断放出的冷箭,对莫言获奖的嘲讽和谩骂声络绎不绝起来,这其中的最大成分,大概是跟风。
普通群众跟风买完莫言作品,也许没有获得预料的阅读体验,在外界舆论的煽动中,失落也演变为不满;而素来爱看热闹的吃瓜群众,更是借由此风向享受攻击快感,这场文坛迥异理念的唇枪舌战,最终演绎成乌合之众的狂欢。
以至于大部分网络上可见的污言秽语者,实际上连莫言的部分作品都没有仔细阅读过,最后还发生了“怒骂莫言笔下田小娥”的事件。(陈忠实:怪我咯?)
【莫言的作品,真是丑化国人吗?】
其实从诺贝尔文学奖设置以来,国人对其就充满了矛盾心理。
先是鲁迅先生拒绝诺贝尔文学奖提名,而后是老舍先生无缘诺贝尔文学奖;这些事件仿佛带有政治色彩,让国人对诺贝尔文学奖始终有着警惕性。
所以,在反对莫言获奖的舆论声中,不少人觉得:
莫言获诺贝尔文学奖,是因为丑化抹黑了中国人,他的创作倾向与西方丑化中国的需求不谋而合,所以莫言的获奖掺杂的是政治成分。
的确,在莫言27年的创作生涯中,他的题材大多数都是或动荡或变革时代的长篇小说。
有对荒唐时代的批判,有对残酷人性的揭露,甚至有对女性尊严的漠视以及“脐下三寸”的直白描写……
但正是因为这些作品,才让半个世纪的动荡历史跃然纸上,让我们看到了那些年代中挣扎逃窜的生命轨迹,这种人世沧桑、社会变迁是文化,更是引以为戒、令人反思的历史现象。
以“政治丑化”的缘由诋毁莫言的文学硕果,这实在是太荒唐的事情;纵观历届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哪个不曾批判自己国家的历史?
英国作家伯特兰·罗素曾公开揭露国家权力的滥用和恶劣,法国作家阿尔贝·加缪曾用荒诞文笔写不平等制度,德国作家君特·格拉斯曾刻意再度叙述众人极力想遗忘的残暴历史…
我始终觉得:优秀作家与普通人的区别就是他们能够以更高的视角来看待世间万物,这也决定作家的使命就是为世间不公发声!
如果作家失去了批判精神,全然去迎合和颂扬世间事,那如何去传递清醒深刻的思想文化,如何去洞察复杂多变的人性?
对于外界嘈杂的负面评论,莫言也有过有趣的回复:
“起初我还以为大家争议的对象是我,渐渐地,我感到这个争议的对象是一个与我毫不相关的人…对于一个作家来讲,最好的说话方式是写作,我该说的话都写到了作品中,用嘴说出的话随风而散,用笔写出的话永不磨灭!”
如果读过莫言的作品,你会发现:
他的创作风格既有着西方文学的魔幻写法,也有着我国传统的神话元素,而莫言最终把两种写法融合在一起,交织成了他笔下乡土气息浓重的高密东北乡。
小时候的莫言,在田间地头听得最多的故事就是《聊斋志异》,为了看一套带插图的《封神演义》,他宁愿帮人家推磨磨面一上午,来换阅读这套书2小时的机会。
可以说,在珍贵的思想启蒙时期,莫言就已经被这些充满幻想色彩的奇异故事所包裹;后来随着改革开放,西方现代主义思潮涌入国内,像马尔克斯和福克纳的魔幻现实主义对莫言创作风格影响更加深重。
所以,莫言的作品既有《聊斋志异》的转世和轮回的想象场景,也会充满马尔克斯《百年孤独》般的魔幻色彩;但由于他在文学创作上进行的分解和融合,最终形成了以魔幻主义对现实人性进行拷问的深刻写法。
比如他的《丰乳肥臀》:
虽然名字让人想入非非,但真正阅读这部作品,我们感受到的是作家对生命、母亲、历史的深沉思索;故事中的上官鲁氏是一个具有悲剧化色彩的母亲,她为了延续自家香火,和不同男人生下了8个女儿、一个儿子;在动荡不安的年月中,女儿们联同各自不同党派的丈夫,所带给母亲的只有无穷尽地灾难和痛苦,这番对亲情和人性以及情爱的描述,是莫言不带任何偏见对疮痍历史的再现。
比如他的《生死疲劳》:
他写地主西门闹因被冤杀心有不甘,经过几次转世,先后成为驴、牛、猪、狗、猴来人间伸冤的故事,看似如聊斋般的作品,实则是以“动物之眼”看农民与土地关系变迁,看人世间的沧桑变化,看50年充满苦难的农民蜕变史…这是莫言对变革时代的清晰回顾和反思。
再比如他的《蛙》:
他以新中国近60年波澜起伏的农村生育史为背景,讲述了从事妇产科工作50多年的乡村女医生姑姑的人生经历:让已经生育的男人结扎,让已经生育的怀孕妇女流产…
而作品内容的一切无不指向“生命”二字,主要人物的名字、故事情节,甚至刊物的名称都在为生命鸣唱,这实则是莫言以作品形式对激进计划生育政策的响亮叫嚣。
他写风土乡情,但最后作品思想全然转化为对人类生存境遇的思考和发现;这也导致他的作品超越了一般乡土文学的局限性和狭义性。
就如诺贝尔文学奖的颁奖词:
莫言是个诗人,他撕下了程式化的宣传海报,让个人在芸芸众生中凸显而出……他用戏弄和不加掩饰的快感,揭露了人类生活的最黑暗方面,在不经意间找到了有强烈象征意义的形象。
《白鹿原》作者陈忠实也表示:
中国作家终于走进了诺奖行列,我觉得这不仅是莫言的荣耀,更是整个中国文学的荣耀,必将对中国文坛产生持久而广泛的影响。
这个时代,敢用尖刻笔触揭露复杂人性和荒唐时代的作家已不常见;市面上青年作家的畅销书和鸡汤文学盛行,导致阅读变得快捷而廉价。
我们可以对莫言获诺贝尔奖这项成就嗤之以鼻,但却无法否认,莫言的作品对中国文学乃至中国变革起的警醒和记录作用。
【用初心抵抗质疑,他是晚熟的人】
作家苏童说:
“诺贝尔文学奖对莫言来说,是桂冠更是枷锁;除了外界流言蜚语,还有无情的压力和无尽的琐事,让他一度无法创作。”
的确,这项沉重的桂冠,让莫言始终辗转于各种推脱不掉的媒体采访和邀约中,特别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次年,忙到一整年没看一本书。
因为被俗事缠身,很多作家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会陷入所谓的诺奖魔咒,比如:持续写作变得困难、因心理压力创作走形…
但莫言觉得:
一个作家想要赢得世人恒久的尊重,就得看自己的作品能否抵抗住时间的侵蚀。
所以时隔8年后,莫言又出版了诺贝尔奖后的首部作品《晚熟的人》。
或许是要尝试一种全新的创作理念,他抛弃了以往对动荡时代的描写,把故事背景建立在当今的21世纪。
这一次,他把自己融入了作品,从讲故事的人写成了“被讲述的人”:
他写网络大咖的滑稽趣事,写水军键盘侠的嚣张丑态,也写了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遭遇的千奇百怪的事情…
12篇形形色色的故事,犹如12个地标被一条无形的线连起来,呈现出时代的波澜壮阔和风起云涌。
著名作家刘振云曾说:我最大的聪明,就是知道自己笨!
而年过六旬的莫言也有了同样的智慧,所以他用《晚熟的人》,表达人心的平和与坚定,彰显人性的含蓄与高明…
就如他在作品中写的:
“当别人聪明伶俐时,我们又呆又傻,当别人用尽心机渐入佳境时,我们恰好灵魂开悟。”
千般修行,万般人生,世间种种,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