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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厚低回的声波,托着《渔樵问答》那古朴疏旷的弦律,从楠木博古架后穿越而来,鼓荡着耳膜,震颤着毛孔,令人心旷神怡,顿生散逸归隐之心。
这套木质音箱确实不错,放出的音乐轻柔而富于质感,不像塑料音箱,发出的声音干涩而生硬。南长河根本就不是什么音响发烧友,只因年逾半百身体出现了一系列毛病,去医院又查不出什么大问题,搞得他挺心烦的。医生建议他在工作之外培养点小的爱好,调适一下心境。
南长河还没有想明白要培养点什么爱好,就有人给他把爱好送来了。如果是其他人,南长河会认为是别有企图而拒之门外,可这是一个多年的老朋友鲁一帆。鲁一帆从区公安局长的岗位上转任为正处级侦察员,听起来是提升了,其实是从局长位置上退下来了,什么事都没有了。这个刑警出身的人一闲下来,不甘寂寞,竟然一板一眼地学起了音乐,而且一下子直接玩古琴,动不动就是《高山流水》、《渔樵问答》之类的古琴曲。这不,听说南长河要培养爱好就立马给整来一套原装樱桃木的“山水”。鲁一帆送来的东西,南长河当然是很高兴地收下了。他们俩是中学同学,一个从政,一个经商,在这西平市地面都是名头叫得响的人。鲁一帆自己淘了套电子管的旧音响,自己玩得带劲,就把这套新的送了南长河。这玩儿,不就是个情趣嘛?不然,花高价采购一套,俗了不是?
没费多久,在吃早点喝早茶时,放几曲古琴曲就成了南长河的一点小嗜好。
南长河原本没有什么爱好,他的爱好就是工作,玩命地工作。这种生活方式使他从一个农村出来的穷孩子成了富甲一方的长河投资公司总裁,但同时也因为没有一点业余爱好和文艺细胞被女儿南楠讥为土豪。这都不打紧,关键的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加之公司的经营吃紧,他的身体和心理都发生了一系列不可逆转的改变,迫使他重新面对生活。
南长河在努力改变自己,比如,现在他不再像那帮小青年一样用肯德基汉堡包对付着吃早点了,也不让办公室的秘书沏着喝那种价格不菲却寡淡无味的早茶了。早上起床,老婆林秀英做地道农村风味的早餐,他在楼房前的网球场打一通太极拳。回房沏茶,然后两人一起边吃杂粮早点边喝陈年普洱,几乎回归到多年前在老家院子里葡萄架下熬罐罐茶的那光景了。
那悠远低沉的古琴曲回荡在200多平米的房间里,普洱茶的醇香和着新鲜莜麦面的清香,格外醒胃又特别体己,传说中的神仙也无非喝茶弹琴而已。这就是中年的味道,一种别具风味的享受。
林秀英侧耳听了一会儿说:“老南,你从那里整来的《凤求凰》曲,这可是汉代古曲,难得一见啊!”林秀英原是音乐教师出身,前些年还偶尔登台演出,随着老公声名鹊起便息影艺坛,做起了专职太太。她可不像那些阔太太雇保姆、聘家政,她觉得一个家,有个外人总觉得不自在,何况,雇个丑点儿的“傻大姐”做起事来不灵活,可选个太伶俐俊俏的小妞儿,弄不好你打个盹她就给把老公给拿下了。这不是凭空给自己添堵吗?所以,林秀英宁可一切家务自己做也不雇人。
听林秀英谈起了音乐,南长河笑笑说:“我就一乐盲,哪知道什么凤啊凰的?还不是你那宝贝女儿南楠从哪儿淘来的老唱片,说是很难得呢!”
“怪道!”林秀英也笑着应道:“说到这曲子,咱们南楠也早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可还像个假小子,整天不着调儿!”这也是南长河的心病。其实,他打拼了这么大的家业,又没有生下儿子,一切还不是南楠的,可这孩子爱好的是文艺,对于财经类的东西一看就烦。作为公司总裁,他不得不考虑长河投资公司事业的延续,女婿一定得找一个懂金融管理的,得趁他还没有彻底老朽再给照料一程。于是他也留心了一下身边的年轻人,财经类的大学毕业生研究生,都很优秀,比如他的秘书周密。可现在什么年代了?包办不可能,就连南长河创造机会介绍他们认识,南楠也连连摇头说:“你那儿的人早都被薰得一身铜臭了!不见不见!”
南长河已经很少用手机了,但手机不能不备,而且还有好几部,但大都是工作电话,平时都在秘书手里。公司里有很漂亮的女公关秘书,但他身边是位男秘书周密,财经大学毕业青年才俊。至于办公室的电话,一般是按需要进行转接,许多电话就被小周很有礼有节地挡在了外面。
但南长河自己还有一部手机,这手机甚至都没有让公司充值,这倒不是南长河硬要把自己搞得冰清玉洁一尘不染,而是他出于对手机私秘性的考虑。现在许多老总和领导都有这种私秘性很强的手机,核心层的人心知肚明,可谁也不会把这个说破。
周密确实是搞财经的好苗子,经手的许多事情正像他名字所表达的那样,周密精细。虽然他的身份只是一个秘书,可公司里的人都能感受到周密的地位在很大程度上还要比一些副总更有份量,这倒不是他不守本份,而是缘于南总的倚重。在这种私营的金融企业,谁到什么位置还不是南总他老人家一句话的事——有钱就这么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