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 心
黄土深处,豆灯守屋
你的青春消失在通往中原的官道上
月光升腾,经书染蓝天空
小路上,夜行者缓行低唱
高架引水桥,抹去驮水者的模样
集镇上诞生大葱和羊粪的喊叫
一列绿皮车,夜过宁夏
运走少年,拉来游客
你的身体日渐消瘦
车头探进原州城,酒香扑鼻
车尾蘸着一曲《黄河谣》,煮茶留客
车厢中间,我轻轻地翻阅一本诗集
封面上印着你的乳名:《半个城》
失眠的诗人,寻找另一半城的去向
或者,探寻它襁褓时期的模样
下马为关 ,清水成河
你的尊严,或许就在换水的细节里
灵 州
一段被秘密包裹的箴言簿
镶在宁夏腰带上,一枚裤扣
滑落的刹那,宋朝遗落几篇羞愧
隔河相望,一个王朝不断送来敌意
短命的文字,带走记录者
留下行宫的肖像,供你推测
如今,这边是废弃的城墙遮挡正午
对岸,哑声的歌谣向春天动身
双手过头,灵州的咏唱没有听众
那时的记忆,是《西夏史》的封面
灯盏,照见歌手的仓皇
是我今夜没有饮尽的几缕月光
呼唤微弱的光芒
一册把真相掩在几片陶器后的秘籍
一扇将鹰阵和塔影掺杂进口腔的窗户
我握着秘籍穿窗而入
引领着一批唐突的读者
腌制青春和笑声,成一坛下酒的菜
在惠安县想起惠安堡
台湾海峡西侧的沙滩上,海风入口
我在一股咸味中,咀嚼两个相似的名字
阳光晒水,这里的味道被定义为海盐
你的辉煌从井下奔涌而来
在地面上集聚成池,染白岁月
陕西、内蒙古和宁夏三兄弟围你而坐
盐池为咸,盐池为县
这里的女人常年在海边露着肚脐
那里的女人裹着头巾放牧牛羊
惠安县的男人吃着海鲜喝啤酒
惠安堡的男人咥着一桌羊肉饮白酒
惠安县说:我抬头就能看见台湾
惠安堡指着开封说:大宋时期
每个西夏王朝前往汴梁的使者,都是我的客
好水川
作为地名,水就有了好坏之分
一群羊,自由来往于你的两岸
身后,跟着一场战争
像一条牛绳后,会尾随一个小偷
羊到对面吃草的羊,不会分辨自己
属于隆德县,还是西吉县
但在千年前的那场战争里
如果走错方向,都会死于莫名的箭镞
镇北堡
——献给张贤亮先生
万千官兵的血,难敌一个作家的文章
再坚硬的土,废弃如草
荒芜被捡拾,便是遗产
您的手指微颤,三五牌烟灰如雪抖落
万千锦绣文章,难敌一双仿制绣花鞋
电影亦戏,散场和开场构成轮回
追悼似风,我把祭词挂在月亮门上
等您的审阅,然后微笑饮茶
万千掌声雷动,难敌清洁工的一帚横扫
游客如潮,只是你不再绽放于百花
纪念馆落成那天,邀请函失踪的黄昏
我们挽手上山,撇开积雪和不相干的人
像拆阅一封旧信
朝山下俯瞰
营盘水,或者温都尔勒图
营房被流沙带上天,刀剑入库
铁轨切碎磨盘,运走口粮与酒
一层黄土,隔住牛羊之饮
来往于北京和兰州的K44次列车,可否记住
这张匆匆闪过的笑脸:营盘水
一只鸡,奋力高叫于三更天
三个省的脖颈,伸直如线
甘肃说:河西走廊,东行至此
内蒙古说:众泉奔涌,潜行地下
宁夏说:那是我右手够得着的正午
这三个紧邻的听众,三个兄弟
端着杯子,想象一碗罐罐茶的到来
一位退休官员路过时感叹:
“营盘如铁,官似流水!”
铁路那边,一个和硕特牧民说:
“温都尔勒图,水在天上喷涌!”
营盘水和温都尔勒图
哪个是这里的乳名?哪个是一首诗的署名?
沙 沟
——献给农人马志文
黄土送风,抵达你院落里伸出的梨花
你在一册书里,拓展着自己的疆域
厨房里,罐罐茶叫醒一段口传历史
像炕上的那一盆豆芽,毫无规矩
像村口的那群麻雀,踩着冬雪
闭着双眼,集体大叫
不止是冬天,掠走你们的食粮
不止是黎明前的黑,拔去你们的胡须
炉膛窜火,在油灯的三更巡查病菌来向
内心的纸,依然空白如旧
只能靠一茬毫无把握的庄稼,染绿旱塬
你以农民的身份,养家糊口
星空清澈时,翻动书页
悄悄地唤醒一座粮仓
在一块窄木板上,刷上绿色
锻造着季节缝隙间的武器
水尘,原名唐荣尧,诗人、作家、编剧。中国作协会员。现居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