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 刘庆邦 著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2019年8月出版
著名作家刘庆邦年近七十而笔耕不辍,他三十万字的长篇小说新著《家长》一经问世,便获得了广泛关注。小说讲述了一位名叫王国慧的母亲,为了儿子何新成的成才费尽心思,却最终导致儿子出现精神障碍的故事。刘庆邦作品曾获鲁迅文学奖、老舍文学奖等重要奖项。题材和内容原本较多聚焦于农村和煤矿的刘庆邦为何突然关注教育话题?本报记者带着与众多读者同样的疑问,专访了刘庆邦。
记者:您一直以来的创作阵地都在农村和煤矿,虽然一些小说中描述过家长和孩子之间的关系,但那些情节的设置都是为了服务其他主旨,也就是说在《家长》之前,您并未真正触及过教育问题。为何这一次突然要提这个问题,而且一上来就是一部三十万字的长篇,什么原因触动了您呢?
刘庆邦:之前确实没写过这个题材,可是教育这个事情一直存在于我的生活里,存在于我的反思中。以前我自己受教育,后来我的儿子闺女也到了上学的年纪,现在我又天天接送孙子上下幼儿园。可以说,在我身上的教育经历是比当农民和矿工的时间要长得多的,中间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也是很多的。为什么一直没写,总的来说还是处在酝酿的阶段吧。我的远亲中间发生了一个事,对我的触动和冲击是巨大的。一个男孩儿学习成绩不错,可上到高中突然精神失常了,没法儿接着上学了。退学之后,男孩儿的母亲想让儿子结婚,意思是成家立业早安定,对儿子病情也能起到缓解作用。男孩儿结婚以后好转了一些,还生了个儿子。儿媳妇在结婚前不知道丈夫的精神问题,后来知道了,跑了。男孩儿的精神状态再次受到影响,以致最后发生了更加极端的悲剧,把自己的亲生儿子掐死了……我突然感觉到自己像个战士,之前的反思像是在训练,像是在厉兵秣马,这个事情一发生,战斗打响了,我不上也得上了。
记者:教育可以分为学校教育、社会教育和家庭教育,小说中何新成的悲剧主要源自家庭教育,您认为家庭教育在整个教育链条中处于什么样的位置,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刘庆邦:从孩子成长的阶段性来说,有那么一段是空白期。你教他什么,他就学什么。小孩儿的脑袋就像一只空桶,往里倒什么它就装什么。在这个阶段,孩子是几乎没有判断力的,只会模仿和吸收,只会比葫芦画瓢。而这个阶段,孩子主要接受的恰恰就是家庭教育。何新成的父亲从外地回到家里,对儿子采取漠视的态度;搬到矿上又掐死了儿子的小花猫;带外面的女人回家让儿子撞上,这些事情都说明了何新成的父亲对于家庭教育的不重视。当然,不重视也就产生了严重的后果。另外,从教育的时间长度来说,家庭教育是最长的,几乎贯穿孩子的一生。只要父母健在,无论孩子长到多大、多高,都还是孩子,或多或少都还接受着家庭的教育。别看我的儿子女儿也有了孩子,也已经成为了家长,好像从被教育者转变成了教育者。可是,他们遇到事,遇到问题,还是会到我这儿来,征求我的意见。小说里王国慧的母亲来看王国慧,中间王国慧跑出去和妯娌吵架,生了一肚子闷气。母亲就这个事还是会发表自己的看法,给女儿讲道理,这就说明家庭教育依旧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记者:何新成在发疯之前,遇到了很多困扰,这些困扰当中,情感困扰占据了很大比例,包括诱发何新成精神失常的直接原因也是因为情感问题,您这样设置情节的用意是什么呢?是否是在强调孩子的情感教育在整个教育中的重要性呢?
刘庆邦:人是情感动物,情感的波动每天都在发生,只不过幅度不同而已。湖面上掀起浪头,你能把浪强行按下来吗?不能。情感问题一旦出现了,最合适的方式还是引导。何新成的母亲在孩子出现情感困扰的时候,采取的方式都是强制性的。这样的方式看似把孩子的情感问题解决了,肃清了,其实呢,已经在孩子的内心深处挤压出了情感血块,埋下了情感隐患。后来孩子精神失常了,何新成的母亲才想起来用情感引导的方式给孩子治病,显然已经迟了。再者,无论是何新成的母亲还是现实中的大多数家长,都把孩子智力、技能的提升放在靠前的位置,把对于孩子的情感教育放在比较靠后的位置。何新成喜欢上了同班同学周丽娟,何新成的母亲想了三个方案解决问题,可是前两个都是强制性的,第三个才是想办法让何新成化爱情为动力。明显第三个是正确的方式,合适的路子,却被放在了最后一位,这样的排列方式说明了一定的问题。
记者:小说来自真实事件,在将真实事件写成小说的过程当中,需要注意哪些问题呢?
刘庆邦:真实事件提供的材料是十分有限的,有时是一个结局,有时是一个人物的性格,最多是一个大概的故事走向,也就是大纲。除此之外,剩下的东西都得作者自己去寻找、收集、挑选后补充进去。这个事儿我听说的时候,大概只有一通电话的功夫,可是最后写出来有三十万字。那么多的内容哪里来呢?我只能调动自己的人生经验。我有儿子女儿,我的同事朋友也都是家长,我们在家的时候各自教育孩子,聚到一块儿也讨论孩子的教育问题。这么多年下来,也积累了不少经验和教训。这些东西经过反思,都是很好的素材。我也听说过一些医疗方面的事件,触动也很大。但是没有办法,我在这方面没有经验,很多东西都不了解,就没法写。只能交给懂行的作者来完成了。
记者:很多作者都有这样的困扰,一个事件、一个选题或者一个灵感出现了,不知道是写成短篇好、中篇好还是长篇好,您对于短篇中篇长篇都有所涉猎,您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呢?
刘庆邦:我在之前的一个文章里探讨过,短篇像瀑布,中篇是长河,长篇类似于海洋。短篇短,优势就在于猝不及防,在于冲击力;中篇从源头开始,流向大海结束,有宽有窄,有缓有疾,体现的是一种完整性,适合把一个故事讲好;长篇既然像大海,就得厚重,厚重来源于思想、思考,不再专注于个体、独特性,而要面向全体、普遍性,彰显一个群体甚至是一个时代。一个选题出来,虽然还没动笔,大概掂量一下,就能做出比较合适的选择, 《家长》反映的是教育问题,教育问题是全世界的家长都关心的问题,是我们这个时代关注的问题,自然适合写成长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