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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令剑:新时代青年诗人的眼力和笔力

如何在一个已经到来并且快速前进的新时代大潮中展现个体自我的才思与担当,是摆在所有诗人尤其是青年诗人面前的难题和任务。但同时,如果将诗歌并不仅仅局限于文学艺术一域,也不仅仅是个体凸显自我存在的文学手段,新时代的诗学难题也许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难以解决。对许多诗人来说,诗歌的“时代性”难题一直都在,新时代只是给这个难题提出了新的挑战。但我们必须看到,这一新的挑战也是新的机遇,而且是伟大的时机。伴随着这一难题解决的,将是青年诗人成长的坚实之路和光荣之路。

波兰小说家、剧作家维托尔德·贡布罗维奇在《某种证词》中谈到:“我们只要三天不吃任何东西,一片面包屑就会成为我们最高的神:是我们的需要,成为我们价值的基础,成为我们生活的感觉和秩序的基础。”一片面包屑从最低处给出了我们需求的实在性,也给出了我们价值的基础。那么,在我们走过解决温饱的艰难道路,实现了总体小康正奔赴全面小康的历史进程中,人民已经超越一片面包屑而走向更高更美的生活需求,这一需求的鲜明时代性,理应成为我们诗歌创作的价值追寻和责任担当。

当然,在个体眼中,作为总体特征的“时代性”是晦暗不明、变动不居,难以把握的。这既是“个体”的微小和“时代”的宏大之间必然出现的境况,同时也是“人”身处“盲目而有秩序”生命之流的本能反应。这个反应更多是当下的现时的,是缺少历史纵深和未来期许的,这恰恰是对“时代”做出客观认知所必要的两个维度。米沃什在《论希望》中说到:“我们只有把我们的时代与我们的祖父和曾祖父的时代相比较,才有可能公平对待我们的时代。”对青年诗人来说,祖父和曾祖父的时代大约就是100年以前,那么百年以来我们的国家和社会发生了什么变化?也许,受到个体生命的局限,我们并不能感同身受地观照和理解我们祖父和曾祖父的时代,那么仅仅以我们有限的人生历程参考,在内在的回忆和眼前的事实对比中,我们对当下的时代能得出一个什么样的相对客观的结论?

同时,我们还应清醒地认识到,我们的新时代不是和过往时代的一个对应,而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道路进入了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邓小平同志在党的十二大首先提出的,时间是1982年9月1日。1982这个年份,已经进入到我们一些青年诗人的生命历程了,或者也可以这样说,“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也是一个“80后”,青年诗人们大都和它年龄相仿。那么一个事实就呈现了:我们既是它的见证者,也是它的参与者。虽然因成长期的缘故此前参与的并不多,但一个新时代的来临,伴随着的是“80后”一代进入自己人生和创作的成熟期,逐渐从社会新生力量向中坚力量的成长,这似乎意味着我们应该能够为这个新时代贡献得更多也更好。

诗人,顾名思义,是指写诗的人。什么是“诗”?我们暂且说它是自明的。这里首先重点讨论“人”在现时代的一个特征:科技思维和工具化。从18世纪中叶工业革命开始, 西方世界一直在科学技术的道路上大步前进。而我国自19世纪中叶开始,也踏上了社会现代化的进程,从新中国成立,改革开放到新时代,在科学技术的指引下,我们的世界和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同时出现的,是“人”作为科学技术的发现发明者和使用者,却也长期被科学技术反向改造着,科技思维已经浸渍了文学以及人们的日常感觉方式,而且科学技术也显示出了越来越脱离人类制约的危险,“人”的生命体验在一步步弱化,“人”的内在需求和所应实现的个体超越在逐渐丢失,也许这“是所有危险中最危险的危险本身”。

以此特征观照当下的诗歌写作,我们发现,在诗歌写作领域,诗人的敏感性出现了钝化,感知力和想象力由盈而亏,相对现时代,诗歌的创作在内容、形式等方面显现了某种滞后。同时,诗歌中的精神性越来越稀薄,对永恒的追求越来越瞬间化和碎片化。在诗歌中,人的高度似乎出现了某种程度的降低。

荷尔德林在诗中说:哪里有危险,哪里就有救。也因此,近观20世纪以来的西方哲学转变,“人”的总体性和现实存在主体性空前张扬,正是对这一危险的疗救。例如德国现代生命哲学家狄尔泰,他从人的全部身心发展和心灵宇宙出发,阐释作为主体的人是如何感受世界、体验生活,表达自我意识、理解人类历史,从而最终成为“整体的人”。在它的“人—社会—历史的实在”框架中,作为“一切社会关系总和”的人,是个体,也是群体之一员,而且是包含着过去、当下、未来的“历史实在”。同时,作为哲学家的狄尔泰十分推崇莎士比亚、歌德、荷尔德林等人的诗歌,他认为“诗的表达是对世界意义和生命之谜的显现和展示,而且诗的表达历史地揭示出人们体验和领会生活意义的无限可能,以及人性与世界关系的真实价值”。时至今日,从一定层面上来说,狄尔泰的有些观点对我们仍有参考和启发意义。

当下,“人的全面发展”被再一次明确提出。如果从“人”的生命价值和超越性意义方面强调,借鉴狄尔泰“整体的人”的观念,诗人也就意味着,通过诗歌的写作要达到和实现“人”的某种“整体”,某种意义上也是对诗人提出的根本任务。

就像一个人需要从自我人生阶段的定位中感知个体的历史和未来,进而把握“现在”一样,“青年”一词也有其本身的“身世”。在我国,虽然古语中早有“青年”“后生”“郎”等词语,但“青年”被广泛使用,是在1919年五四运动之后才开始的。今年是五四运动100周年,意味着“青年”尤其是作为社会群体的“青年”已走过了百年历程,在这一历史时刻,作为青年诗人的我们,在现实的社会行动和具体的诗歌实践中,又该有如何的责任和担当?

什么是“诗”?诗人在写诗之前,也许心目中早已有了一个“诗”的隐约面容。诗人们的写作,就是在努力把心中“诗”的隐约面容呈现出来,逐渐清晰化,变成自己和他人可观可感的具体形象。也许所有这些形象的无限叠加,才能真正显现出“诗”的独特面容,也才能体现出人的内心世界精神和情感的“谜之结果”。而这些面容由空间和时间交互渲染而成。

空间指向诗人所在的地域特性,或者说,诗人本身在社会立体网络中的位置基本形成了他的诗歌空间,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呈现出了历时的流变。时间指向诗人本身成长发展的时期,以及诗歌写作的阶段性特征,而诗人和诗又被更为长久和稳定的时代所规约,呈现出某些整体的时代特色。那么,在新时代的历史时空背景下,如何构建与之相匹配相适应的诗和艺术表达?青年诗人应该拥有怎样的眼力和笔力?

眼力,具体是指诗人对新时代、人以及诗歌主动观照的视域和见识。下面简要阐述三个方面的内容。

一是诗歌的高端视野和伟大抱负。从质性上来论,“诗”是文学的、艺术的、美学的,但同时也是社会学的、心理学的、哲学的等等;在具体的诗,它是汉字的、表达的,也是音韵的,动听的,它可以是片段,也可以是整体,它是空灵的,也是现实的,是个体体验的,也是读者反应的,也许诗不仅仅是诗,而诗人要有“诗就是全部”的志向和抱负,既要站在人类精神文化的全局和高度,深刻理解“诗”的本质,以顶端写作的目光观照诗歌的价值追问和价值定向,又要深入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实践的细部,以其所特有的核心价值理念为指导生动描画、引吭高歌,更要在继承融合中国古典诗歌、翻译的西方现代诗歌和百年新诗这当代诗歌三大传统的基础上实现再创造,合为时而著,合为事而作,创作出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伟大诗歌。

二是聚焦和注目“新时代”的火热现实。加强现实题材的诗歌创作,强化社会和精神“事件”的艺术展开,及物触实,不滥情虚情,不矫揉造作,通过置身广阔社会历史突破个人情思的狭窄境地。从花草树木、山光水色的农业社会形态,转化升级到机械生产、都市建造、网络信息等时间和空间双重改变的现代社会形态。从个体对自己的生存发展、对象世界的改观创造,以及自然万物的感受理解等真实体验出发,转化成为诗的创作的内在核心。

三是形成和追求真善美的辨别和判断能力。青年诗人要在深入实践、广泛阅读、理性思考的基础上,形成美丑善恶、是非真假辨别和判断的标准和能力,坚持诗歌是审美的、向善的、求真求实的,而丑陋、邪恶、虚情假意是要坚决批判和反对的。要坚持诗歌的本真追求,而不是文字游戏和文本狂欢,不是攀附风雅的虚荣和轻浮,更不是达成某些世俗功利目的的手段和工具。诗是诗人个体的特殊体验和反思,但超越性和普遍性是其最终的价值属性,青年诗人要戒骄戒躁、潜心创作,不以高产而自喜,而以质优为美德;不固步自封,囿于一己之见,而是虚心向学,善请他山之石。

笔力是指青年诗人的诗歌创作实践中,在语言、题材、形象、韵律、情感、思想、审美等多方面达到的功力和造诣。“龙文百斛鼎,笔力可独扛”,笔力如何,是对诗人最基本也是最终的考验,笔力不行,一切都是空谈。这里重点从语言力、精神力、行动力三个方面阐述。

一是提高对诗歌语言的认知深度和驾驭能力。语言是人的本质属性之一,而对诗人来说,“语言”有着家园一般的存在。因此,在某种意义上,对语言的认知程度,决定了一个诗人诗歌道路的广度和深度。语言不只是诗歌写作的介质,对“语言”的追求,是诗人真善美追求的“总和”。诗人在使用语言进行诗歌创作的同时,也担负着推进语言前行的重任。诗人们在自觉和不自觉地恢复着语言的原初状态,极力打破语法、逻辑的常规,使诗的语言具有诗一般的多义性、隐喻性。新时代既会对诗歌语言提出新的要求,本身也孕育和催生着新的语言范式,因此青年诗人首先要有敏锐把握和努力寻求遵循这种语言范式的“新语言”的意识,并在新的诗歌创作中探索、确立,形成风格,这是“新时代”实现真正中国书写和中国表达的首要任务。

二是强化诗歌的感染力和精神力。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白居易在其《与元九书》中说到:“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莫始于言,莫切乎声,莫深于义。诗者,根情、苗言、华声、实义。”“根情”即是来源于情。诗歌之所以感动人心,首先是因为情感的感染力。情感是诗歌的第一要素。“实义”即是把“义”落到实处。“义”,现代汉语解释为公正合宜的道德、道理或行为,是精神思想层面的指向。诗人应有重新确立世界和建立大地的宏愿,在新时代人们对美好生活的需求中,唤回人日渐低落的情感体验,在思想上对人生、社会有新的认知和开拓,以此获得新时代生命生活新的意义。

三是加强诗歌的反应力和行动力。如前所述,诗人、诗歌的社会、时代属性,让我们认识到:诗歌不仅仅是诗人自我和群体的独自吟咏和沉思,写诗也不仅仅是诗人的个体行动和小集体行为,诗歌的内在本质必然召唤诗人们走向人民群众的广泛群体之中,走向他们的努力、作为、情感、痛苦和希望。青年应该站在时代的最前沿,青年诗人应该站在新时代诗歌的最前沿,有着对社会重大事件、普遍现象的艺术反应能力,应该把诗歌从纸面文章转化为新的现实行动,在创作中积极体现出诗歌的凝聚、引领、感召、穿透的行动力量。

结语

在新时代,青年诗人首先应该建立对新时代内在而深刻的认同,以新时代青年人的担当作为,坚守诗歌艺术领域,开阔视野,提升境界,关注现实,敏锐体验,突破自我,关爱他人,展开行动,求新求变,创作无愧于时代的思想精深、艺术精湛、制作精良的优秀诗篇。

青年诗人要有站得高看得远,继而能发现新的高点的勇气和耐力;要有人生一瞬胸罗宇宙思接千古、天地人间和和美美、身后百代我为人先的超然和自信;要有蜡炬成灰照亮自己也照亮别人、激情昂扬奋发有为的牺牲和担当;要有坚守阵地,以全部的热情和才思,为社会为国家营造团结、建立希望、谋求幸福的情怀和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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