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克,诗人,译者,批评家。1967年生于黑龙江省密山市8511农场,1989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现居哈尔滨。著有诗集《桑克诗选》《转台游戏》《冬天的早班飞机》《拖拉机帝国》《拉砂路》《朴素的低音号》等;译有诗集《菲利普• 拉金诗选》《学术涂鸦》《谢谢你,雾》《第一册沃罗涅什笔记》等。
农场生活
起床后父母
都已出门,哥哥
或者年长的侄女照顾我们。
星光和路灯光相互混合,
仿佛米粥里的糖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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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风
仿佛野兽,撕扯着
门框还有窗外的棉布窗帘。
我们躲在棉被的营垒中,
听三国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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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常看不见人,
不管冬天还是夏天,
狗们的性格也相当安静,
仿佛严肃的哲学家,
望着天顶凝固的白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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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不出未来的生活,
正如想象不出山外的
或者铁道尽头的城镇。
外来者一脸笑容,
心里想着其他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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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修改着
关防的历史,也涂抹着
个人色彩较重的感情。
书籍渐渐获得神圣的地位,
对着生活发号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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旷野并未因为
庄稼种类的更迭而变新。
大人们的回忆听起来不像真的,
飞机是能飞的摩托,
电线是抽风的羊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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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冬天
大年初一,陪家人去龙华寺烧香。
虽然我不是佛教徒,但是我也希望每一个人
都活得好好的。风虽然有一点儿冷,
但是并不妨碍僧寮附近蜡梅的开心。
三姐就叫梅——直到这次过年我才知道
这个家族秘密——我不知道的又有多少呢?
树梅姐1967年春天去世而我秋天出生……
在颐和养老院的寂静中,妈妈不认识我,
妈妈又好像认识我——她担心我死后
没人哭我(因为我没有孩子),
她希望我能一直陪着她——我心酸,
但是我只能拼命克制着——我抚摩着
妈妈手背柔软而皱缩的表皮,我真心盼望着
时间倒流——全家人都活着,
而且都是那么年轻,仿佛东北浩渺荒原之中
胡乱生长的野树,朝气而且蓬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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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故人
戊戌中秋偏逢戈麦的忌日,
这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又能怎么样呢?
天始终都是阴的,刮着冷漠的微风,
轻烟聚拢之处根本没有形成我们彼此熟悉的人形。
过去的人不会复活,过去的事也是。
那么我们现在又能盼望什么呢?
明天继续放假还是不再接听
强制而寒冷的信息?如果放松的时辰终将来临,
我们又会是什么样子呢?微笑着,
做自己的事(可能仍像现在一样傻待着),
正常的多一点儿,而不会散发这么多
怎么看怎么假的风尘。月亮是圆的还是方的,
谁又会在乎呢?它既不能纠正绝望的斗争,
更不能应付即将来临的衰老与惶惑。
生命不是一个谜,而是不断接受的过程,
最后遗忘的统领会掌管一切,我们全都被它牵着鼻子,
不得哭笑或者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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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不舒服扔到松花江里去
非常不舒服,
因为这个因为那个,
我本来可以说清楚的,但是现在我却不能说清楚。
连控诉或者讲述都是这么慎重的,
你就可以想象一下我究竟过的是什么日子。
还是转眼关注一下手风琴吧,
一开一合之间就将肮脏的空气挤了出去,
或者换种方式,将不舒服团吧团吧
扔到松花江或者马家沟里去。
我不能假装看不见马家沟,正如我不能假装看不见
肮脏的东西团吧团吧团结起来,
仿佛挺干净挺正义的样子。
我只能在想象之中把不舒服团吧团吧
扔到马家沟里去,而松花江
坚决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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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宵引
多少无趣熬来的,这轻松的午夜
我一人起床,下楼,沿着月色
铺成的地毯。间或,向丁香木摆手,
希望她尊重,我的宁静。
我在宁静的喜悦中,它有些慢,但
又是那么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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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提咒
我不懂机密,所以我才来到这
反常之地。是梵唱,不是反常。
我故意说错,显然有我不能告人的机心。
我太脏了,这也是我的遁词。
你们更脏,是我泼的脏水,
这或许让我自在,更让我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