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伟,重庆人。有时聚聚,有时沉默,有时游走,有时写诗。现居贵阳。
▋长田河
阳光二两,像葱花,撒在河面
这里是我的故乡
我离开时还小,不知河叫啥名
这次回来,看见河边有座小桥
桥边的碑上写着双河桥,以为叫双河
但母亲说,叫长田河,她年轻的时候
在长田河边洗衣砍柴打猪草
我是哪年离开的,我突然不想问了
只站在河边,任河风涟漪,如老汤之气
四十年后,喝一口
还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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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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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蚕房
对门坡上就是蚕房,最早的时候
蚕房是用来养蚕的
后来就做了生产队的小学堂
我是在蚕房启蒙的
张华凯是我的启蒙老师
上次回来,他拿一个小本募捐
说是修进村的路
还要立碑,刻募捐人的名字
他不认识我,像从没认识过
他教会我的拼音我一直在用
与人聊天,写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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蚕房已逝,杂草之下从无痕迹
张华凯的路还没动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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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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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棵黄桷树
这是地名。从袁家沟出来,必须经过这里
走到这里的人,都会回望
六棵黄桷树很高,像田埂
突然把路举到半山间
但袁家沟很远,要像鹰一样盘旋
才能看得见。那炊烟除外
有一次我走过六棵黄桷树
那是唯一一次,是很小时候的离开
今天,又经过这里,六棵黄桷树高耸,狭窄
我有些迟钝
身后,时光深邃;往前,余生还长,还宽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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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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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内科
阳光白花花的,从门诊到住院部
要经过宽大的广场
其间,尚需安放一把椅子
一些尘事将要落下,一些花事也将开放
呼吸内科的人正在呼吸
十八床,是一个白花花的数字
白花花的清晨
白花花的味道
而白花花的病房里,白花花的药片一夜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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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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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形
像被掏空的时间,像一件
行走的空衣服。弯的水,宽的海
或沉默,或在远方
碎片的光阴藏在虫鸣里
而我藏在即将蒸干的露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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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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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寿村
仿佛故乡随行,仿佛
迷路的人,看见炊烟在林子上眺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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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春天,但不要在路边与春天合影
你假装是一棵草或者一块石头
然后等在那里
等着那个把腰快弯到膝盖的老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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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收藏完所有秘密
她就会直起身来。那一刻
她猛的就比土碗里升腾的酒香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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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就坐在吊脚楼上吧
下面是空的,什么都看不见
就像一回头
仿佛一下子没有了前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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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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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里
春天,是一条河,那个搓洗的妇人
目光潮湿
她毛茸茸的心事,依然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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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发芽的事物穿新装
在奔跑
有时候,一朵花在孤独中是一个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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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是开始
那个妇人,是春天里的旧生活
是生活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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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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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贵州记
每天黄昏,我喜欢在山脚下的
泥巴路散步
现在,泥巴路抹了水泥,像一天里最后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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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在一个寨子处转弯,寨子路口
我每天都遇到袁伟
还有一个戴着耳塞,走路不抬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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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三人一般不打招呼,似相连的山峰
有一次,戴耳塞的人
与袁伟聊了几句。他说,每天都遇到袁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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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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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
那个苹果闪烁光泽,醒来的清晨
它听见浑浊的空气
像乱阵中拼杀的士兵
它拉过一片叶子遮住呼吸,露珠苦涩
便索性走进林中
生活好大,像果园的宽阔
自由——不用遮蔽
它用手抚摸脸
大声说:来吧,歌唱和舞蹈。
用另一只手
放在胸口呼吸:诞生或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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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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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绿
一个盲人走在光明中,看见黑夜是春天的小妖
河流上飘游野果,土地生长庄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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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节的声音像艳舞的乐曲
当他从屋檐下经过,坐在院子里的老井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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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见恐慌来自荒漠下流沙自由的脚步声
村庄和城市让他感觉被越推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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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使他认识到世界长满了丰富的物质
但又什么都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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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食,森林,繁茂的花朵。他摸索着唯一的心灵
说出秘密之语:绿如大野,白骨如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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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4.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