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的作品,一向都颇具浓郁的个人特色。比如这部《丰乳肥臀》。单是这个书名,当时出版后,评论也是两极分化,一部分评论热赞,一部分评论猛批。实际上,批评者是没有正确理解这个书名在中国历史语境中的正确含义。也可以说,批评者只是用肉眼看到了肉欲,而非精神层面的东西,只能怪他们境界太低。
书名丰乳,代表了母亲、哺乳、养育。
书名肥臀,代表了女性之命运的核心命题生育。
两个名词,合起来的意思,就是中国女性之命运的一种诠释,即女性的命运就是生育子女、喂养后代。也即传宗接代之使命也!
正是基于这样的主题,莫言塑造了一个伟大的母亲形象:上官鲁氏。
作为中国传统女性的代表人物,上官鲁氏身上发生的故事,可以说是中国传统女性命运之缩影。最明显的一个特点便是,上官鲁氏一生一共生育了9个孩子,8女1男。这个生育数据,对于今天之女性而言,毫不夸张地说是无异于一场噩梦。但是对于当时历史背景之下的传统女性而言,这不过是众多女性中的一例而已,一点也用不着大惊小怪。
但是以上官鲁氏为代表的传统女性,为何不顾一切地要生孩子?原因无非直指传统的伦理,可以说生育子女是传统伦理套在女性头上的一道魔咒,也就是说一个女人,如果不生育子女,便失去了最重要的价值。
所以为了体现出自己的价值,上官鲁氏生育了8个女儿,1个男孩。对于传统伦理赋予她的价值而言,这是她的胜利。然而,同时我们在阅读《丰乳肥臀》的时候,发现生育这件事,对于上官鲁氏而言,同时也是悲剧。
所谓悲剧,主要体现在二个层面:
第一个层面是,她为了生育子女,完成自己的使命,体现出自己的价值,她丢失了女性之尊严——因为其丈夫上官寿喜没有生育能力。但是,作为传统女性,既要完成女性的使命,为夫家延续香火,又要保持忠于一夫的贞操,这种矛盾的问题显然是无法解决的。最终,她丧失了作为一个女性的尊严,但是却完成了另外的使命,生出了一个又一个孩子,直到终于生出一个男丁为止。
第二个层面是,她虽然生育了这么多的孩子,但是这些孩子几乎没有一个是幸福的,这对于身为母亲的她,其实是一种不幸。当然,我们也可以说这8个女儿的不幸,是历史造成的。可她们的悲剧,实际上在其母上官鲁氏设法生下她们的时候,已经注定。
有些不幸是意外造成,而上官鲁氏之子女的不幸,却并非命运之错,而是人为的结果,是其母上官鲁氏造成的结果,但这种不幸可以一直追根到底,便是传统伦理赋予女性之魔咒所造成的。
有人说莫言的《丰乳肥臀》是一部对女性的颂赞之作,也是一部生命的叩问之作。既然如此,《丰乳肥臀》为何又曾被列为禁书?原来书中有比性描写更震撼人的尺度。
主要体现在三个地方:
第一个地方:乃是上官鲁氏生育8女1子,却有7个男人。
我们不妨来看一下上官鲁氏所生育的子女情况。
上官鲁氏的第一个男人,竟是她的亲姑父大巴掌。搁在传统伦理的天平上,这是乱伦。即便搁在今日,依然是乱伦之行径。
她与亲姑父大巴掌生育了三个女儿,分别是大女儿上官来弟、二女儿上官招弟。
上官鲁氏的第二个男人是买小鸭子的土匪密探,她与这个男人生了三女儿上官领弟。
上官鲁氏的第三个男人是一个江湖郎中,她与此郎中生了四女儿上官想弟。
接着又和第四个男人狗屠高大膘子生了五女儿上官盼弟。
再便是和天齐庙智通和尚生了六女儿上官念弟。
第七个女儿上官求弟,是上官鲁氏被四个乱兵强奸所生。
第八个女儿上官玉女和第一个男孩上官金童是双胞胎,是上官鲁氏和瑞典牧师所生。
与传统女性的生育史不同的是,上官鲁氏的生育史颇为复杂,混合了各种历史背景,乃至各种历史背景下的历史乱象,使得上官鲁氏的生育史显得混乱又壮烈,尤其是涉及乱伦之情节,颇为挑战读者,格外震撼人心。但,这些纷乱的事件,恰恰构成了上官鲁氏灰暗的命运底色。
第二个地方:上官鲁氏之子女的命运安排和结局。
在《丰乳肥臀》中,莫言除了对主角上官鲁氏的命运进行大胆勾画设计之外,对于其8个女儿的命运安排,也颇为令人揪心,因为一般而言,历经苦难生育子女,多少都会些许幸福的微光留存,但在莫言的笔下,这8个女儿,全部死掉了:
大女儿上官来弟被处决而死;二女儿上官招弟被土改官员处死;三女儿上官领弟在内战期间,被飞机炸死;四女儿上官想弟曾沦落青楼,后被批斗而死;五女儿上官盼弟在特殊历史时期自杀;六女儿上官念弟自杀;七女儿上官求弟在特殊历史时期的农场,饥饿过度,猛吃生豆,肚胀而死;八女儿上官玉女,在三年自然灾害期间跳河自杀。
可以说,8个女儿的悲剧,似乎是其母上官鲁氏的悲剧的某种隐秘的延续。
第三个唯一的儿子,其特殊的癖好。
上官鲁氏不顾一切,拼命生孩子,其实生育的目的,并不是前面那8个女儿,而是最后这一个儿子。实际上,想到此处,这才是前面8个女儿之命运最大的悲剧。说到底,她们原本都是不该来到这个世上的。
她们一个接一个地出现,不过是层层加重最后那个男丁上官金童的重要性。这才是传统女性生育的所有根本问题,所谓生育子女,其实是生育男丁。
但是被寄予厚望的最重要的男丁,真的继承了上官家族的香火,出人头地了吗?没有!这是莫言最漂亮的设计!上官金童非但没有成为香火的继承人,而且这个最重要的男丁,还成了一个败类——他成了一个变态的恋乳病人,成了一个做过大牢的“奸尸犯”,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说到底,成了一个废人!
这些比较生猛的情节,让本书一度比性描写更让人感到敏感,但是很快就解禁了。毕竟该书,是一部比较杰出的文学作品——细密如丝的精彩描述,惊心动魄的故事情节,宏大的历史背景和主题,曲折刺激的人物命运,多角度多层次地书写,构成了这部震撼人心之作《丰乳肥臀》!
在书中,暴风骤雨的命运巨浪之后,饱经苦难已是苍苍暮年的母亲上官鲁氏终于归于平静,在此时,莫言用了一段非常漂亮的描述:
“母亲双手扶着膝盖,端坐在小凳子上。她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一丝风也没有,满树的槐花突然垂直地落下来……纷纷扬扬,香气弥漫,晴空万里槐花雪,落在母亲的头发上、脖子上、耳轮上,还落在她的手上、肩膀上,她面前栗色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