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珊,1985年生于澳门。出有个人诗集《太平盛世的形而上流亡》(香港,2008年)《仙(Wonderland)》《这里/Here》(英译诗选集)《裸体野餐》。
仁和寺的午后
看着山水,自然想到遥远的事
想到雷电交加,翻云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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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对年轻男女走近对方
红叶羞涩,万物心动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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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爱的开始都是好的,看到善
永不觉累,无言中互通款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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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着手,迎向感人的花草
沉默。闭目。极致快乐为生之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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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只剩下他们,和我,躲在阴影
想起掩耳盗铃的爱情。万物的临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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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碎的防波堤樱花扑鼻
爱的圆规刺进心脏,设限的爱何其龌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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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仁和寺,他们晶莹如琥珀
我一不小心就旧了,放弃千疮百孔的复仇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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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太阳,已躲进云层
我已熟悉,和万物道别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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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过一些人是毕生修行
即使千年寺庙,也无法私有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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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不隐藏必然的萧瑟
爱之为爱,正因有星散的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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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过客我也是过客
心存感激,从此迎送每个冷峻的驿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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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和寺低声告诉我
没人能在时间里赴汤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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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感觉
是爱的行动之必然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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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已镶着金线
命运总在螳螂捕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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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山水,自然想到遥远的事
想到云淡风轻,想到人生从此失去经纬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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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遗忘,即使遗忘比爱强悍
想到圆满,即便无法修成正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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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无法,在白首中共看这山山水水
即使用毕生告别,即使是告别的秋天也值得盼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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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体野餐
在这样明媚的秋天,树木衣衫褴褛
有人因凝视而大汗淋漓
惟有光,可以放纵如一匹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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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在水中散步,我在陆上沐浴
有人伸出手,像一条蛇伸出舌头
草席尽是翻倒的苹果和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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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情的油墨,把交叠的腿定义为体操或歌舞片
秋叶扩充着野地的宽容
又藏着一千只可疑的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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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钥匙伸进油润的锁孔
绅士们的眼睛多少次,以资产阶级的礼仪
为我和妹妹拿下了大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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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始终是雨后的蜗牛,浑身洒满脆弱的光点
我在她的王子面前,拿出仙人掌与绸缎
讨价还价他外遇的机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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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这样明媚的野地,她的房间就是我的身体
思想的气球膨胀着
吸引更巨大的氧气、欲望、疼痛、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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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妹妹,在宇宙之中
我们已成为被议论最多的生物
在野地之中,我身为诗人已尽力使事物简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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蝼蚁
蝼蚁捡拾生活的碎屑如同我日夜捡拾生活留下欢悦的点滴
他们在键盘上嗅着摸着在我浅啡色的办公桌上旱地溜冰
心无杂念接受命令他们的躯体是如此之小
他们勤劳的样子,倒像我倒影皱起的涟漪
大家都在讨论杀戮的一千种方法
毒药和暴尸三天他们脸无惧色(或是大家视而不见)
我把他们吹到地上轻轻弹走念一句阿弥陀佛怕的是地狱无边
他们于水上行舟,垂死仍勉强抬头
化作一粒粒让眼球疼痛的大头钉子
群体纪律目中无人的混合物他们的躯体是如此之小
他们不在乎江上清风山间明月是我电脑屏幕的装饰
他们是昨日理发店削去的碎念
乐师手里爬行了一万次的音符
诗人心里徘徊的逗点
我只是一片可以随手捻碎的乌云
举不起比自身沉重一千倍的事实和变化万千
他们却是勇者和力士,没有外壳,没有锯齿
是自由的花粉上帝泡剩的乌龙茶叶
那条牢牢缚住我双手的沙的绳子
他们爬进碎纸机偷走父系社会的秘密,把自身也绞成污点
偷就偷吧,也不稀罕这些星火碎屑,破铜烂铁
蚁后早晚明白我的心事我的舍弃我的静止
像一块悬空倒吊的钟乳石,失去水份一点,一滴
偷就偷吧,十度空间的精灵他们的躯体是如此之小
他们在键盘上嗅着摸着在我浅啡色的办公桌上旱地溜冰
他们不在乎江上清风山间明月是我电脑屏幕的装饰
蝼蚁捡拾生活的碎屑如同我日夜捡拾生活留下欢悦的点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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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港,真理的倒灌
梦中 父亲背我 穿过茫茫大江
像二十年前的清明节 穿过祭祖的山林
为了保持呼吸 他让我钻进他的大衣
他长年累月搬运工的体味 掩盖了包围我们的浓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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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说过 为了把勇气遗传给我
三十年前的他也曾只身 偷渡大江
暗夜的子弹射中船橹 擦过衣服
打进大海温柔的肚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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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就这样背我 一步一步 穿过茫茫大江
努力保持平衡 像背着一件昂贵的非卖品
他说:“长大后变成怎样的人,取决于涉世有多深;
生命的美好在于,我们总碰上不值得寄托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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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年月月海水倒灌 内港水深及膝
星座运程和科学预警
还比不上一只低飞蜻蜓
城巿透支了 所有的信用和沙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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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园的木马已生锈 玻璃窗已被吹走
虚妄像大江围困
爱像风化的招牌摇摇欲坠
我想向命运开枪 却只有湿透的火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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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生活已告诉我活着的残忍
何以在茫茫人海
保持干爽的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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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儿
那就腾出高位
随水往低处去
渗透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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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民之歌
从摩托车到马达船,从公交车到南北火车
梦一截一截地移位,腾空出更多废墟
人们打量着我,叫我小妞,叫我外来妹
他们说什刹海的莲花正开得粉嫩
我说哥们,这江湖中谁不在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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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流水在线插秧,有人却拉扯我的头皮
说和谐社会的苗儿,得超英赶美
裁床机上的主旋律咔嚓咔嚓
把十三亿个生命切割成
准确的打更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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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十三岁但我已老了
我得为金发美女做神奇胸罩
为他们的小孩作塑料玩具
我在中国做的法国假皮包上一针一线
缝进丰腴的日夜,工作的单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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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我不是吉普赛人不能载歌载舞
马车载着我的故事,我是李家三顺婶的灰姑娘
人们将忘记我,叫我妹子,叫我卡比莉亚
如同谈起家乡落地的板栗
或一首过时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