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刃,本名游锦寿,福建省柘荣县人。著有随笔集《一间无尽的舞厅》,诗集《一直生活在一个地方》。曾获柔刚诗歌奖,《安徽文学》期刊文学奖。现居福州。
初年
那真是另一个初年
如同两片完全相同的雪花
两个彼此试探的肉身
像天使静止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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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不像我们拂逆神谕与道德
他们突破自然的束缚
显得无尽漫长
像在宣示演化所需的巨大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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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狮子的心跳才刚刚启动
众鸟兽却都骇然散去
今人所需的智慧、真心与勇气
来不及植进它们的基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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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正是他们在最初的闪电里
同时设定了对永恒的畏惧与轻蔑
根据诗与神话的启示
他们终会在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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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似于马尔克斯杜撰的
奥雷连诺上校时代崩解
我们的秒针,从此开始嘀嗒转动
死亡也直接进入到了欲望的本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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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声
空旷的书店除了他,没有别人
他走了一步,木质地板一声响动
那么不真实,像是在洞穴中的幻听
一种无形的平坦表面突然的深深凹陷
那也是整个世界一瞬间的坍塌与复原
仿佛有一个饱含激情的名字
被另一个不在此地的人叫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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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
未来,未来就是
不可从我们生命背景里
切断的,正在暗中
越过孤独的心境边缘
向我们输送力量
既肯定的同时又在侵蚀着
我们当下生活的
包含了所有幸与不幸
而我们又不能将它关闭的
那个巨大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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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
我相信春雨附带了几千百里外
那个姑娘的祝愿,祝愿里
包含了触抚两种相反的可能性
其中最大可能性里的细节
被一滴晶莹的雨滴放大的同时
也被它微缩其中的部分天空
所覆盖,有几秒,作为男人都
知道的无与伦比的极度黑暗
(由于光学与肉体的原因,
我和她性爱的透明度
要比很多复杂的事物低)
——那是闪电与雷霆爆发的深渊
同时也是梦想里的梦想里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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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末
洗脸的人,还真看不见南山
他知道只有两个人才可能建立
秘密的生活:南山云遮雾障的
另一面会使人觉得,脸从来都不是
自己的脸,这人世的尘垢
要浇上多少水才能洗净
要有多少次的清风才能吹拂开
就像是一次一次摩挲之后
再敷一层面膜,那冰凉的一层
仿佛它会阻隔一切,让时间失效
洗脸的人,他的脸上
留有另一个人脸庞的光
揭开那层薄膜,南山,惊喜地
发现一副真容出现在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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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读
你来到繁华旧京,有风吹开
视野,身边浮生像云
散向四周。入夜,你像一朵活火
留在书桌那枝蜡焰高高的峰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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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下的黑暗有狐仙出没
偶尔是轻盈之躯绊倒在你脚面
千金春宵,她们继续游戏,不时撞翻
杯盏,声音细细:坐好坐好
–
你摇头,对这温柔脆弱的国度
多少有点怜惜与无奈
每条束缚肉身的腰带须环环相扣
一个弱者很容易在深夜解体
–
你来到繁华旧京,熟悉
红袖添香的假象,不洁净的外衣
所裹的是被分享过的肉身
在南山,清贫的人生却过得飞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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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山者
那对登南山的人
像是世上最后的两个人
去往南山的道路
像是世上最后的道路
荒凉,静寂,看着山下渺小的
村镇与田园,仿佛他们已经
出尘脱俗,可以为所欲为
当一人念道:“九月的晴空是
多么高多么圆,我的灵魂
将多么轻轻地举起,飞翔……”
另一人却不做飞翔状
反而将他抱得更紧
两个灵魂当然太沉重
一路惊羡浮云与飞鸟
在山顶,住着一对中年夫妻
那对登山的人顿时陷入绝望:
他们才是真正的神仙眷侣哪!
回到家中,他们仍继续生活
还会闲聊道:我们的南山呢?
我们的南山还在南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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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
雾退尽的时候,你正从山腰穿过
进入初春的南方山寺
–
有一条云影的罗带绕过你被雨水洗净的裸体
生死俯仰,我这么猜想你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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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美,正如你脚下的河岸
岸边的沙子,永远不增不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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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语
他们用手比划着,世界中的另一个世界
他们的麻雀也用翅膀聒噪
他们的树叶每摇动一次,都包含某种训诫
–
看上去多么安静啊,我听不到他们所说的一切
但,他们的手势里,一定有雷霆万钧
一定有闪电猝不及防,劈开任何人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