峻刚行者,本名孙峻刚, 70年出生,陕西岐山人。做过工人、报刊编辑、地产营销人。在《诗刊》《星星》《辽河》《巴中文学》《延河》《珠海文学》等报刊发表诗作,作品入选各类年度选本。印行诗集《第四人称》《樱花很美》《辞:自画像》《正发生的关系》,出版《忐忑的善意》。居西安。
花馍辞
唢呐朝天,离去人已然卸妆
天堂有神位,两个男人抬着烛火供桌
和供桌上八盘花馍的一脸吉祥
穿过乡村悲伤的回忆里
田间,麦子吐穗麦穗扬花
星星似的白花是不知道今年渭北平原
严重欠收,皮囊里外
正发生相远的距离。初春那一夜的冷
出芽的农作物死过一次。因果之间的矛盾
如供桌五颜六色、巧夺天工的花馍
它扮相的西红柿、茄子、胡萝卜、黄瓜们
已不能圆满走完一生
活人不易,谁知道他把自己的脊背
活成了夜空一样的筛子
苦难是天下粮仓
苦难的人子息满院
麦子这一辈子有信仰的白
和白洁里花馍一剪一笔
脱胎出即将随风而去的命运
和村落里未被风化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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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物辞
上终南时,遭逢寺观之类的建筑
越来越犹豫,大多远远躬拜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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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年到乌镇,雨夜投身于西栅民宿
高屋厅堂,夜色接近于窗棂的烟黑
成线的雨和昏黄的丝笼灯,捅乱三界
一瞬间,寄身的屋内影子一样恍惚
那晚的软床,船一样被陌生的艄公
带离尘世。遗物常事于不在人世的人
我们却以此为借据,寄居此中
孤独常无意义,又深刻如碳画
几时又认真的甄别过
多音字的生活,错别字的命运
一切似乎没准备好,就留于身后
任雨水划眼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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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越加轻,满眼物是人非
就像坟头的白纸
需要半截砖头压住哭声
对过世的父母,我是他们人间
一件会走动的遗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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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顺山辞
举一座山,到处却是
命运的巨石
母亲歇不下来
双肩挑土,掏尽爱的躯壳
需要泥土的柔软
一座叫王顺的山
登山人,个个肩背最亲的人
在尘世或许忘记
父母的艰难,但和一块块石头
面对面时,她们的倾斜或者破碎
你不会视而不见
儿呀,别累着
你一定听得到。离世三年的母亲
她的心疼,下山时
从我的左膝关节处
隐隐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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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峰辞
西峰外是西天
西天净土,西峰上石外即断崖
华山的西峰,一把斧子的爱和恨
决绝笔立
王顺山的西峰,在观景台拍照时
它立于身后,做我的登山背书
爬上西峰时,有人又在独秀峰上
挥动旗子,西峰的险和渊
是落寞的,和坐在西峰的我们
及我们的中年一样
身边针叶松蓬勃的掌心绽放
一枚雨后的松塔,悄然
掉落石间,这孤独的声音
西峰听了无数遍
包括连我们自己都听不见的认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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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山辞
抬头是乔山,弯腰是沟川
岫到半山腰的村落,隐秘的关联
于送丧的唢呐调里,上气不接下气
乔山无树,沟壑无水
一排红砖瓦房,矮身和一口盖石的
雨水窖相依为命
想象被年代阉割,留下的经不住修饰
乔山石头脆呀,易碎
采石场移走一小部分命运
就停步不前。半山的风是属蛇
它行走的样子把凡人超度成仙
一坡坡将红的椒果掩映,土里的痛风
是上佳的调味品。据说晴雨后
半山可见秦岭
半山潜藏悲怆的人世
空留其名,裸露的墨玉石
还灰头土脸,一身赭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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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命辞
离过三次婚的女人,命运身躯
堆满三轮摩的前室
她净身离开神经质的头婚男人
从小窗探出头,左眼给二婚男人
打瞎了,假眼巨大而不动
夜晚十点的长安,她和小摩的
给三婚男人透支的信用卡续命
男人没本事但爱她,这个叫菊荣的女人大嗓说
大得就像她开过的大卡车尾声
突突在环城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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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哀辞
对肉体多过一朵花的部分
我一直心怀惭愧
立在青岛栈桥上,相遇东海
进入海岸线后,波浪翻上沙滩
生与死之间,退去的水要比
来的时候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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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制如此美好,曲线咬合
颠覆之力镶嵌黑白之间
两个相望的人
已穿上不同的软甲。你能看到
另一个世界撒手的妥协之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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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不愿松口的意志
“顺便”多像一次告别
而前置词“节哀”,则是海
把水扔出瓶体又收回瓶子
一来一去,先生
灯塔和我睁开的夜瞳之间,是我
最薄的一次靠近死亡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