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薛宝钗还是林黛玉,并不是一个容易做出的选择。至少对许多的读者是这样。曾有好事者做过类似的调查,结果很能说明一些问题。就是绝大多数的男性愿意选择薛宝钗,绝大多数的女性认为选林黛玉才会幸福,而婆婆角色的女性则一边倒地选择宝钗,对黛玉唯恐避之不及。
婆婆们的选择首先不是从感情的角度出发,她们本能地感觉对于宝钗,她们得到的可能会远远大于付出。男性们的选择和婆婆们差不多,说到底,他们认为宝钗是奉献型人格,而面对林黛玉,他们会认为自己成了一个奉献者。而女性们之所以选择林黛玉,是将精神层面作为首要因素来考虑的,这也是女性更加推崇感情在夫妻等亲密关系中占绝对重要位置的表现。不得不承认,这三个人群选择的不同,暴露了个人的私心以及不自觉地趋利避害心理。
不可否认的是,这样的选择题对于贾宝玉来说,从来不会令他为难,因为他十几年如一日的在拒绝宝钗、渴望黛玉。即便他最终和宝钗成婚,竟然也不愿意和她生活在一起,情愿逃离,他不接受宝钗。这样的事实,那些选择宝钗者为什么不考虑这里面深层次的原因呢?
其实举一个宝黛互动的小例子就可以说明问题,《红楼梦》四十九回,贾母对宝琴格外疼爱,宝玉原本还担心黛玉因为宝琴受宠会吃小醋,可是他发现黛玉和宝琴竟然如同亲姐妹一般,以前怼宝钗如家常便饭,现在两个人在一起好似比旁人好上十倍。宝玉疑惑不解,赶来潇湘馆问黛玉:
“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孟光接了梁鸿案’这七个字,不过是现成的典,难为他这‘是几时’三个虚词问的有趣。是几时接了?你说说我听听。”
宝玉这话意思就是你和薛家姐妹好成这个样子,我疑惑了,你以前最喜欢怀疑我,现在你这样,我倒是落单了。你倒是说说看,这是怎么回事啊?关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啊?
黛玉就笑了,把宝钗因酒令给她讲道理和送燕窝等事,细细告诉了宝玉。宝玉笑道:“我说呢,正纳闷‘是几时孟光接了梁红案’,原来是从‘小孩儿家口没遮拦’就接了案了。”
薛家和宝钗从来都是宝黛心中口中的敏感词汇,还记得当初宝玉要去上学去,来辞黛玉,黛玉故意打趣问他为什么不去辞一辞你宝姐姐。宝玉的表现是连宝姐姐三个字都要回避的。
后来,更是一点风吹草动都极为容易造成二人的口角甚至轩然大波。许多读者在这些问题上不理解,认为黛玉是作天作地,其实不然。金玉良缘在世俗中就如同法理一般的存在,根本容不得辩驳,宝玉深知,黛玉更知。除了仕途经济之外,这个问题是贾宝玉精神痛苦的根源之一,如果不是背负着巨大的压力,宝玉不会做梦都喊出反对金玉良缘的话来。与之相比,黛玉更加绝望,父母双亡,无人做主,她一腔心事只得付与诗笺,黛玉所做之诗,除了《五美吟》,几乎首首都表达了这样的情绪。
和宝玉相对开阔的社交相比,出不得内帷的林黛玉的苦闷可想而知,黛玉是绛珠仙子下凡,下凡只为还泪,她活着的全部价值都是宝玉,现在金玉已经都不能说是威胁了,而是她深知无法更改的事实,问题是她和宝玉心心相印,知己通达,她就算不为自己,想到宝玉,也不能不痛心疾首。对二人来说,这根本就不是个感情的问题,而是攸关生命的问题。这么一想,无论宝黛二人做出怎样外人不能理解之举,都在情理之中。
可是到了四十九回,宝玉黛玉可以轻松愉快而又用开玩笑的口吻来讨论薛家姐妹了。可见,无论是宝玉还是黛玉,你可以说他们成长了,看开了,更重要的是,用红楼特殊的语境语言来说,是他们“悟”了。所以你看宝玉最关心的那个点是“何时”,他想知道是什么事让黛玉进入到这样的状态的。得知原委,他发出感慨:原来是那个如小儿般单纯的小事情啊。
宝玉黛玉的关系是经过几次心历路程波折的,薛家住进荣国府,打破了宝黛青梅竹马般岁月静好的感情。从此矛盾冲突不断,宝玉挨打是二人关系的又一次转折,宝玉和黛玉从此坚定了彼此,再无猜忌。后来,二人都通透了,不再做无谓的争取,就活在当下,至于今后如何,彼此形成默契,不再自寻烦恼。就好像两个人都明白了,光阴苦短,珍惜当下,彼此在一起一天,就向对方奉献一个最好的自己。
这样不用明白地说,就心有灵犀的感情,只能存在于精神和性灵高度在一个水平空间里的人之间,宝玉和他人,黛玉或和任何一个人,都做不到。对于宝玉来说,黛玉是他的唯一,无可替代。宝黛这样已经升华到了极致的爱情,那些达不到精神默契的感情往他们身上套,都不可能有生命力。这也是为什么除了林黛玉,贾宝玉他的内心接受不了任何人的核心关键所在。
参考原著:甲戌、庚辰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人民文学出版社120回《红楼梦》
图片来源:清 孙温《绘全本<红楼梦>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