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扬州,只记得书中曾有一句诗:“画船飞过衣香远,多少风光属酒人。”我之于扬州,或许只如酒人,斟上一杯烟花醉,妄想将这风光浓入酒中,最终也只能轻呷一口,余味云之且细细品赏。
一座城市,会留有怎样的人文印象或是历史记忆。我只记得那满街的古建筑都居于古色晕染的味道里,仿佛天生就是这样,走到哪里都自成诗画。
人说烟花三月下扬州,我去的时候却偏偏挑了淡季九月,看到的是扬州或者说是扬州人最真实的生活状态。提前订好的旅店藏在市中心后面的小巷子里,店外面的墙壁上满是绿色的爬山虎,旁边放置了一个红色有些落漆的邮筒,地下还有木头做成的精致小屋,圆圆润润的鹅卵石,倒也符合眼前风味。旅店进去有一面大大的书架,我随意翻了几本,都是旧书,边页被摩挲得光滑,拥有了光阴的味道,也是拥有了一个善待它的主人。
旅店的老板说,扬州还是很值得来看看的。抵达的那天下午匆匆收拾了一下便去了扬州大学,毕竟高等学府可以代表一座城市的精神水平。同预想的一样,扬州大学是朴素的,但是一点都不简陋,就像一位满腹经纶、深居简出的老人,偶然抬头看看这个社会,挥毫写下即兴的文章,不功利,不做作。同样的,扬大的姑娘气质也是极好的,无雕琢痕迹,由心而生,向外而张。
辞了扬大,趁着落日斜晖徒步走去久负盛名的东关街。路口转角,有一座正在修葺的水上亭台,猜想是古时候游船之画舫。刘希夷《江南曲》中说:“画舫烟中浅,青阳日际微。”提到画舫,想到的便是郭沫若笔下说的秦淮河,漂浮着李香君、葛嫩娘们的瘦影。于我个人而言,我是不喜欢南京的,这座虽是六朝古都的金陵城,总觉得似是留有浓重的烟水风尘气息,太过于漂浮虚散,让人无迹可寻,于是徒生怅惘。只是扬州不一样,虽说亦有风尘味道,我看到的却是一份婉转娇娆。
来到关东街天色渐迟,夜色愈发深重。前一秒还是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车水马龙,下一秒就仿若隔离世外,难觅踪迹。两边的小店铺都不怎么大,每家只做一样手艺,可能来的时节多是本地人的缘故吧,一些传统的小吃铺子有些冷落。还意外地看到了淮安的小吃“章福元”,也是门前冷落鞍马稀,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整条街上亮起了红色的灯笼,黄色的灯串,每个铺子上题字的牌匾也是雄浑有力,就像前世的记忆被狠狠地刻在了这里,无法抹去,无法忘怀。
除了吃吃喝喝,关东街上的小玩意还是不少的。走进一家店,虽然有些卖扬州纪念品的商业气息,但也是精致得让人情不自禁想要去接近的。扬州的游玩地图、手绘的明信片、小小一枚胸章,都让人爱不释手。还可以写信寄给十年后的自己,十年之后,关东街若还在,便取走它,看看十年前的自己,是不是青涩得可笑,十年后的自己,又有没有长成当初你想变成的那个样子。
看到一家铺子门口的对联是“千里游人来扬州,半为西湖半为绸”。想起了雪小禅写过一篇文章《绸缎是微凉的》,她说绸缎赠阅人的,除了曼妙,一定还有往事尘烟中的细软。绸缎,还有一种自怜自哀自珍惜的荒意。我进去,寻了一幅大概是文章里说的祖母绿色的绸缎,年轻的绿是繁艳的,老来的绿却是荒芜甚至有些凄凉的,但年华老去,最是从容,指尖细瘦,不复当年。
第二天清晨起了个早,赶去吃扬州的早茶。路上行人很少,路边的公园里有老爷爷们在打太极。吃在扬州店里的人意外的少,老板娘说还没到时候呢,扬州,是一个慢节奏的城市。点了三丁包,豆沙包,虾子馄饨,包子做得非常细致,面和得软,肉打的细,豆沙馅格外浓郁,馄饨也是清清爽爽的,汤汁鲜美,又有缠绵在里面,就像我以为的扬州味道。
吃罢早茶,步行去个园。这座清代扬州盐商宅邸私家园林,早已在国内外享有盛誉。路边没开门的店铺拉起了卷帘门,可能是觉得索然无味吧,于是在门上画了山水亭台,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足以见得扬州人那种闲适自由的生活态度。
个园里修竹繁茂,想必主人是爱极了竹子的。《个园记》里专门有一段话写竹:“盖以竹本固,君子见其本,则思树德之先沃其根;竹心虚,君子观其心,则思应用之务宏其量。”不熟悉主人事迹,但从爱竹这一点来说,应是有君子之风,表里如一而宽容大量。
嗅得淡淡的芬芳,循着香味过去,找到了未开花的桂树。这里花花草草,树木的种类是极多的。原谅我粗鄙看不懂深奥的园林美学,但我凭着直觉也能感受到个园很好地做到了人工与自然的融合,水泊亭台的搭建巧妙,给人以绝佳的视觉听觉享受。《红楼梦》里的大观园,林妹妹住的潇湘馆,宝钗住的蘅芜苑,若是折合到这里,也不过是眼前景象了。
此行扬州,难忘一“旧”字。扬州的“旧”,不是单纯意义上时间的磨损,而是一种沉淀了年华光阴,慢慢打磨出的那一份古老的凝重。正是这样“旧”的味道,才有了扬州人那样恬淡散漫,随性不羁的生活态度,把心放慢,便能发现从容与美好。
夜晚离开扬州,再看一眼扬州的月光,焐热了手中的姜酒,所谓“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在扬州”,不愧是杜牧当年十年一梦,梦在扬州。
如果可以,我不愿只做看尽风光匆匆离去的酒人,我只愿与你,同做这十年未醒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