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有这么一位少女，因为一则征婚启事改变了一生的命运。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她，竟然因为爱情，接受了丈夫极为荒谬的条件——改为丈夫已逝前妻的名字。
新中国成立，丈夫去世，她从一阔太太沦落为贫居陋巷的老妇。
古稀之年，她的身份又被多人冒充，她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而成为一桩涉案金额达30亿元跨国大案的女主角。为了这30亿元，各类利欲熏心之徒围绕她上演了多幕人间丑剧。
这位历经人间传奇的女主角就是——赵碧琰。
图 | 赵碧琰
一
1963年夏天，北京西城区大石桥胡同的老宅子门前竟来了一辆“吉姆”轿车，赵家来了三位贵客。他们此次前来是要拜访赵家奶奶——赵碧琰，要和她沟通一宗远在日本的巨额财产纠纷大案。
这是位看似最普通不过的一位北京老太太，靠着儿子每月50多元的工资，养活一家七口，经济拮据，怎么看也不像有大笔财产的富翁！家里的孩子们也从没听她提过日本还有笔巨额财产。
这笔巨额财产从何而来？
这一切的缘由都要从赵碧琰的婚姻说起。
赵碧琰原名叫耿维馥，是沈阳商人耿西图的女儿。1921年，她看到了报纸上一份征婚启事。原来是她的同学赵慧敏的哥哥赵欣伯丧偶后回国，想要在国内另觅佳人共度人生。
就这样，两人由相识、相恋开始了一段共赴爱河的姻缘。
赵欣伯是何许人也？他可不简单！
赵欣伯，河北宛平人。辛亥革命后，参加过国民党，在北京一个剧团做旦角演员，没有大红大紫，日子过得不咸不淡。
但是，一次演出过后，赵欣伯的命运发生了转机。
一位王公的爱妾王碧琰在看了赵欣伯的演出后，喜欢上了他，特地到后台来找他。赵欣伯也被这位美貌少妇迷得神魂颠倒，于是，被爱情之火燃烧得激情澎湃的两人决定私奔。
为了两人能双宿双飞，1915年，赵欣伯带着王碧琰前往日本留学，经费则由王碧琰资助。
异国他乡的留学生涯好不惬意！赵欣伯一边读书，一边有美人相伴左右，两人的日子过得逍遥自在。本以为这神仙眷侣的生活可以天长地久。
但是，一场飞来的横祸撕碎了这一切。
1921年，王碧琰因为难产死在手术台上，痛不欲生的赵欣伯和医院打起了官司，最终却以败诉而终。
没多久，丧偶的赵欣伯回国竟然登了份征婚启事，就这样，他遇到了耿维馥。6月份，两人成婚，耿维馥随同丈夫去日本。
但是没想到，刚刚展开新一段婚姻生活的赵欣伯，竟然提出让新婚妻子改随赵姓，这还不算，名字也要改为前妻之名——碧琰。
面对丈夫这等奇葩的要求，天真善良的耿维馥虽然心里有些别扭，但是为了爱情，她竟同意了。她想，这样一位对前妻情深意重的男人日后对她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就这样，耿维馥成为了赵碧琰。
赵欣伯确实不是寻常人，前妻刚逝半年，就迎娶新人，却又对前妻念念不忘，这也算是一心二用的极致典范了。不知是该赞美他重情还是该骂他薄情？
赵碧琰到日本后，在东京御茶水女子师范学校读书，而赵欣伯则在明治大学攻读法律。
赵欣伯的不简单，还体现在他和日本人的关系上。在日本留学期间，颇有心计的他就和日本军政人物过从甚密。他已经在为以后的仕途铺路了，只是这条路以后竟越走越窄，以致于最后送了命，这可能也是赵欣伯当初没想到的。
图 | 赵欣伯
二
1929年，赵碧琰随同丈夫带着独子赵宗阳从日本回到沈阳，赵欣伯也顺理成章地由日本人推荐，出任张作霖的法律顾问。“九一八事变”后，赵欣伯彻底倒向日本人，担任了奉天（今沈阳）市市长。
赵欣伯为了向日本表忠心，曾经向溥仪施压。当溥仪被赶出北京，还没有下定决心投靠日本时，一次收到一筐水果，里面有两颗炸弹，还有一张名片，上面赫然写着送礼人的名字：赵欣伯。这次把溥仪吓得惊魂失措，不久，就投向日本人怀抱。
溥仪投靠日本后，为更好的控制伪满洲国，赵欣伯还给日本人提建议，制定一条针对傅仪的法律，若是傅仪去世，就由傅仪接受日本教育长大的弟弟——溥杰继任。
赵欣伯把他接受多年高等教育的满腹学识都用来为日本人做贡献了。据说“满洲国”的这个 “国号”，还有改“长春”为“新京”，都是拜他“所赐”。
就连当时到东北的李顿调查团都曾称赵欣伯为——“满洲国的产婆”，由此可知，赵欣伯当时的权势地位，这也为他趁机敛财，从而积累起巨额财产提供了机会。
然而可悲的是，无论赵欣伯如何掏心掏肺地为日本主子献计献策，还是不被日本人所信任。伪满洲国成立后不久，赵欣伯就受到了冷遇。
图 | 赵欣伯（左）汉奸照
1933年，被免去立法院长职位的赵欣伯，带着一颗受伤的心携妻儿到了日本。日本人名义上派他去日本考察，实际上已把他打入冷宫。
政治上的失意，使赵欣伯把精力投入到生意上，通过做西药生意赚了大笔钱。然后，他在日本购置了大批土地房产和金银珠宝。当时，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在土地所有人一栏内他写上了妻子“赵碧琰”的名字。
5年后，赵欣伯又携全家回到了北平，依旧为他以前的主子——日本人卖命，出任“华北政务委员会”顾问。
回到国内的赵欣伯时刻挂念着他留在日本的大笔财产，只是由于中日战事，交通不便，他一直没机会去日本。
1943年，终于机会来了，赵欣伯和妻子赵碧琰专程前往日本，打理在日本的财产，他们委托日本律师铃木弥之助代为管理财产。但是没想到的是，这次回国之后，他们再也没能前去日本。
抗战胜利后，“汉奸”赵欣伯自然难逃惩罚，他被投进了国民党的监狱。谁知，在1948年共产党解放北平兵临城下之际，狡猾的赵欣伯用几根金条买通了监狱当局，竟然以保外就医的借口回家了。
然而，天网恢恢，做过的罪孽，犯下的恶行，是不会轻易被时间淹没的。新中国成立后，赵欣伯的“汉奸历史”理所应当受到了审查和追究，1951年，赵欣伯因突发疾病死在看守所。
至此，一个汉奸的生涯落下帷幕，但是他身后的另一幕大戏才刚刚开场。
三
赵欣伯死后，由于国内消息闭塞及各方面原因，赵碧琰和日本的财产托管人铃木弥之助断了联系。
为了尽力和汉奸丈夫撇清关系，赵碧琰改回娘家姓，姓名就变成了——耿碧琰。然后一家人搬到北京一胡同居住，和普通的北京居民一样默默生活。
从一个锦衣玉食的阔太太沦落为贫民区一普通老妪，经历过大起大落的赵碧琰已对日本的财产不抱希望。她明白丈夫留的那些财产更多是搜刮民脂民膏而来的，此时的她只想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就很知足了。
二战后，由于日本经济的高速发展，赵家在日本的地产价值翻了几百倍，总价已达天文数字。利益诱惑之下，人性的各种丑态毕现。
天天守着这么一堆财富，身为托管人的铃木弥之助竟然最先动起来歪脑筋。由于长时间赵家没人与他联系，他经多方探听，得知赵欣伯已去世。于是，他就伪造文件，以“如果赵碧琰去世了财产就归铃木所有”为借口，偷卖了几处土地。
不仅如此，铃木还纵容日本和韩国黑势力非法占用赵家地产，许多地变成了小工厂、住户和垃圾站……
这些“无主之地”的消息传出去之后，越来越多的人都想趁乱捞一把。
于是，一堆的儿子、女婿粉墨当场。而香港、马来西亚和台湾也出现了几个赵碧琰，这可把日本警察局忙坏了，天天忙着来甄别这些人的真假身份。
有一个香港人更离谱，为了冒充赵宗阳，竟然自瞎左眼，赵宗阳小时候因患病左眼失明。最后，骗局被警察识破，真是白费了心机。
还有一个日本人更是用心良苦，双管齐下，不仅雇了一个香港无赖冒充女婿，他自己本人又冒充赵宗阳，还跑到广州想骗取赵碧琰的死亡证明，结果被拆穿。
可笑的是，其实，赵欣伯夫妻只有一个独子赵宗阳，根本没有女儿，何来女婿之说？为了金钱，各色人等纷纷登场，可谓什么手段都用尽了。
图 | 赵碧琰与儿子赵宗阳
但是发生在日本的这一出出闹剧，远在北京的赵碧琰一家却丝毫不知情。
赵家因为背着“汉奸家属”的名号，而在国内历次运动中被推上风口浪尖，一家人活得小心翼翼，只希望和赵欣伯不要再扯上关系。
而这个事情之所以被中国方面知晓，还得归功于其中一个骗子。有一个姓马的华侨，在骗子身份被警察局识破后，为了将功赎罪，他找到了中国驻日本华侨总会会长陈焜旺求救，说他知道赵碧琰还活着。
至此，这个案件才被中国发现。于是，才有了东南亚侨领廖承志先生亲自登门到赵家了解情况。
赵碧琰听说发生在日本的冒充闹剧后，有些气愤，她对廖承志说：“我们对钱财没什么要求，只要把钱追回来，能给我丈夫赎罪就行。”
于是，在廖承志的建议下，赵碧琰把日本的财产案交给廖承志在日本的学生陈坤旺办理，同时，已改为耿碧琰的她又把姓改回来，重新成为——赵碧琰。
此时，发生在日本的这桩经济大案愈演愈烈。当陈坤旺找到赵家财产托管人铃木弥之助后，为了继续霸占财产，铃木竟然拒绝承认北京的赵碧琰是他的委托人，从而使这桩官司更加扑朔迷离。
日本多家媒体纷纷追踪报道此事，引起轰动。日本法庭也多次发来公函，要求赵碧琰到日本出庭。
然而，赵碧琰却没有心思出国。赵家作为 “汉奸”家属时刻处于历次运动冲击之列，儿孙们能平安在一起就已是奢望了，至于出国打官司，赵碧琰不敢想，并且当时也没有经济能力去打这个跨国官司。
图 | 赵碧琰早年与赵欣伯、儿子合影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过去了，这个案件也就久拖不决。
终于，日本法庭发来最后通知——如果到1976年底赵碧琰再不出庭，法庭将进行缺席审判，那样会对她很不利。这次，确实是不能再拖了。中国外交部知悉此事后，派人找赵碧琰谈话，鼓励她去争取自己的权益。
1976年春，76岁的赵碧琰在国务院侨办等单位的协助下，领取了国家资助的300元购置新衣服，飞往日本，去打这场跨国官司。
这次出庭，还有两个分别来自马来西亚和澳门的“赵碧琰”，其他那些冒充赵碧琰的骗子因为心虚而临阵退却。
法庭上，那两个假冒的赵碧琰穿戴讲究，皮肤也保养的极好，且无一例外都戴着金丝眼镜，说话忸怩作态，极力扮演着心目中想象的“赵碧琰”。
而中国去的赵碧琰，满脸皱纹，举止拘谨，还在担心着国内的儿孙会不会因为她言行不当，而受到连累。
因此，法庭上的赵碧琰战战兢兢，回答法官问话时也是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甚至有记者要给她拍照时，她竟吓得躲了起来。
并且因为赵欣伯留下的地契、账单还有照片之类的凭证已全都被烧毁，所以赵碧琰也没有其他可以证明身份的物证。
这一切自然很难让法官相信眼前这位中国的赵碧琰，就是以前经常出入日本皇室，见过日本天皇的赵欣伯夫人。
隔天，法官单独私下召见赵碧琰。其实，已有赵家的日本佣人指认了真正的赵碧琰。法官也不客气，不用翻译，直接用日语和赵碧琰交谈。
法官问：“你听说过密库吗?”
赵碧琰：“我挖的，我埋的，我能不知道吗？”
法官：“怎么证明是你埋的？密库多大？藏了什么？什么形状？”
赵碧琰：“跟你说不明白，有金子、我的首饰、珠宝、证券……”
法官：“什么样子？”
赵碧琰：“剪刀和纸有吗？”
法官给了赵碧琰一张纸和一把剪子。
只见赵碧琰左手持着剪刀，不费力地剪出了一个“非”字形，放在了桌上。
赵欣伯在财产所有权书上早就表明他的夫人是左撇子，这一点从没有向外界透露过，法官心里有底了。
然后法官又问赵碧琰：“你见过天皇吗？沙发上的花纹有人辨得很清楚。”
赵碧琰：“你去见天皇也不会有闲心去记什么花纹吧？”
法官虽然心里有数，但是因为赵碧琰在法庭上的表现，最后不得不做出“赵碧琰不在者”的判决。意思就是——在座各位谁都不是赵碧琰。
毫无疑问，赵碧琰这次是败诉了，案件一时陷入僵局。侨办的人也很着急，都在想怎么才能打破这一不利局面。
四
随着我国法律制度的逐步健全，中断多年的律师制度恢复了，这让侨办的人看到了曙光。
国务院侨办的人为此特地请了在中国法律界颇负盛名的律师——傅志人。
傅志人接受此案后，先是花了三天时间到赵家和赵碧琰及赵宗阳沟通交流。然后，傅志人就开始行动了。他先是跑遍北京、长春、大连、沈阳等地收集证据，最后收集到了19份证人证言。
有了这些证据在手，傅志人又给赵家出了两个高招：
一是安排赵碧琰和溥仪的妹妹——三格格见面，“三格格”当时已是北京政协委员。第二天，北京各大媒体都刊登了这两位老人见面叙旧话家常的消息。这则新闻传达的信息很明确，北京的赵碧琰就是赵欣伯的夫人。
图 | 赵碧琰左与三格格（右）
其二就是让赵宗阳在日本报纸上登了一份“寻人启事”，内容是寻找当年在日本赤羽小学读书的同学。令人惊喜的是，这个启事收获巨大，赵宗阳一下子找到了11位日本小学同学。
于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现在就只有等着日本方面开庭了。
1984年4月，东京家庭裁判所重新开庭审理赵碧琰财产案。84岁的赵碧琰因身体不适合长途旅行，就委派儿子赵宗阳前往日本出庭。
法庭接收了赵宗阳提供的全部资料和证件。赵宗阳准备充分，先后五次出庭，在回答法官问话时自信，侃侃而谈，与上次母亲在法庭上的尴尬形成鲜明对比。
赵宗阳最后一次出庭时，轮到证人出庭，他的11个小学同学呼啦一下子全涌进来。
“赵桑！不是他还是谁呢？”
“还是那个瘦巴巴受气包的样子？”
“这是你追过的姑娘，还追不追……”
原本严肃的法庭变成了一场同学会。法官不得不敲了法槌，这十几个老人才停下来。
此时，赵宗阳的身份已经一清二楚，那由赵宗阳再推断母亲赵碧琰的身份更是毫无疑问。
1984年9月7日，日本法庭作出判决，留在日本赵家的财产全部由赵碧琰接管。这场持续了20年的跨国官司终于获得了公正的判决。据统计，这笔财产折合人民币高达30亿元。
至此，这场建国后最大的跨国财产纠纷案终于落下帷幕，国内的新闻媒体纷纷做了报道，在社会上也一度引起轰动和讨论。
赵碧琰从一个贫民老妪瞬间变成了中国首富。但是，面对从天而降的这笔巨额财产，历经大风大浪的赵碧琰却很清醒。
她召开了家庭会议，说：“孩子们，钱多了是祸害，这笔财产我本不想去争取了，但是那样又太便宜日本人。我一生历经劫难，但总算活到了今天，国家宽容和帮助了我。这笔钱追到根上也是有问题的，当年你们爷爷做了祸害国家的事，我想给他赎罪，我想拿出80%回报给国家，你们有什么意见没？”
赵碧琰就是一家人的主心骨，她用自己的坚韧和勤劳带领全家走过最艰难的岁月，面对这样一位可敬的长辈，孩子们都深深理解老人的良苦用心。一家人能相亲相爱在一起，即使生活上苦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得到家人支持后，赵碧琰就毅然拿出财产的80%即——24亿元，无偿捐赠给国务院侨务办。压在她心上的一块大石头终于卸下了——“汉奸家属”的她也为国家做了贡献。
但是，这还不算完。赵碧琰又把归于自己的那20%里面，拿出80%捐赠给日本的“中华文化教育财团”。
其实到最后，真正回到赵家的财产并不多。然而，赵家上下都很满足。赵宗阳特地请画家范曾写了四个字“依然故我”的横幅，挂在客厅里。
赵碧琰依旧过着简单的生活，儿孙绕膝，1989年以89岁高龄辞世。去世前，她说这一生——她很知足。
“知足者仙境，不知足者凡境。”
文 | 南国雨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