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路,1968 年6 月生于陕西省洛川县石头街。采用原始文化意象写作。著诗集七部,诗学札记一部,人物传记两部。曾荣获第二届“柳青文学奖”、中国首届地域诗歌创作奖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青豆
不记得何日,右鼻翼下长出青豆大的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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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枚痣,后来成了陌生人区分我的体貌特征
这枚痣,也很讨厌——
一年总会流几次血,或者几次黄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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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酉年立春日,皮肤科大夫说:色素痣
建议,手术切除+ 病理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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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手术床上,隔着无菌切口巾
看无影灯透过来的光,就想写一首父亲的诗
受“利多卡因”的干扰,只能反复一句:
我在变老,更老的父亲
在床上需要握住儿子的手才能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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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喊醒麻醉中的我,说:一周后来拆线。
她提着装“青豆”粒的真空带子去了病理室
我突然非常悲伤
如同手术中看见父亲伸出寻找我的空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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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也有坏灵魂
已经接近黄昏,对昨晚梦中演讲的结巴,终于
坚信地说:是那团无名的光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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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团光,像一个坏了的灵魂
恍惚在眼睛与演讲稿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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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脊背贴在悬崖上演讲的我,无暇顾及飓风,以及骑在风上的人
只能看见深渊,和一条没有渡口的脏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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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祈祷:要黑暗,不要这团像坏灵魂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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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 风
我观察空中突兀地停下来的大鸟
是如何俯视旷野,俯视山岗上孤独的树碰上风忙碌地摇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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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大鸟的视野遗漏了的驼队从沙地浩荡奔来
他们推着一堆红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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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的红
向箭镞和胛骨,向城池的门洞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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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清晰地看见了红的背后是凶猛的老虎群
张着嘴,舌头耷拉着窥视我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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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擂响鼓。
鼓点督促大鸟俯冲下来啄食老虎,啄食驼队,啄食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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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鸟俯冲时翅膀砍断风的轰鸣声
溢满了我的耳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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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 石
放下手中的利刃
我们就可以把石头里奔跑的脉线拢一拢,看那根的尽处是锈死的血源
可是,总有风带来陈年胭脂的暗香
使石头化成水,澎湃地涌向不明的峡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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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无处隐藏的耳朵上挂着一把镰刀
准备收割青色的向日葵
此时,歌妓的朱唇噙着一管长号
准备给过往的王朝吹奏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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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只能用石头里的脉线
把时间困死
把河山捆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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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我们弯下腰
打开记忆,或者闭合记忆
我们都应该拿起学堂里的黑板擦
抹去暗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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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知道,拿起黑板擦的人群
正是脸面上停泊江河的母亲
父亲,和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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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我们说:
搬运瓦砾,搬运成长的云梯
抹去暗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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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我们说:
孕妇啊,你四周的路
都是通往产房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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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倘若我们有能力
就和新生的婴儿一起
抹去暗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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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来自遥远的示意
让我们确认——
太阳是天堂的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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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我们打点祭品
让奔天堂的母亲,父亲,和孩子
在阳光透亮的正午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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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我们弯下腰用脑子
整理废墟中的砖,门窗,和炊具
这正是我们今天的活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