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亮,1985年生于安徽桐城,2004年到新疆至今,现居伊犁。作品散见《散文》《散文选刊》《诗刊》等。鲁迅文学院第十九届高研班学员。
如今的生活
昨晚,一个人在月光下走了
第二天听说走得还算安详
肺癌晚期的肉体还不到退休之年
走吧,走吧。当年的军垦人
在高原的黑土里重新变得安详
离生前耕种的麦田油菜田远远的
离临走前种过马铃薯田远远的
离来到这里就再没回过的家乡远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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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过的地窝子成了旅游景点
种过的麦田麦浪阵阵,也是风景
种过的油菜田,开荒至十万亩
油菜花时,和蜜蜂一起来的还有
四面八方的人,拍照,拍照
各种姿势,让人想起曾经垦荒的歌声
还带着乡音。人走后,独行的人还在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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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居
时间一日一日过去
而我们依旧杳无音讯
草在羊群间奔跑
还剩半杯茶留在昨夜
我看见水流从身边经过
水流看见我从山顶穿过
站在山顶的人,没有梯子
他的苍老是怎么排上脸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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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月一月过去
而我们照旧杳无音讯
故居在我们经过的路上
越走越远。故居还在
青瓦有青苔,黄墙有黄土
我们在流水中长大,然后趁着水流离去
我们在流水上盖起老屋
故居也会在水流里成为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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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萨克人和桃花
有些人,一生未见过桃花
他们行走,挑水,翻山,西出阳关
他们喝酒,喝砖茶
分门别类地去远方
书写回忆,记下路上的爱情
记下一路被同行人不愿提起的花布
有些人,一生未见过桃花
却记住了桃花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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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也会停下,耕种。带着长长的气息
时常被哈萨克阿肯的嗓子拉得更长
——阿依娜湖的水深不足千尺
也会抵达桃花深处吗
只是情已深,惜乎人走远
我们生活在高原,我们坐在马背上
我们抬头看天望云
我们低头捡草原蘑菇
我们还低头挖野芹菜
我们低头,我们的脚边是黄色蒲公英
我们随地躺在草场
蒲公英是我们的眼睛
黄色皮肤,黄色是……桃花
——有些人终其一生未见过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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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
每天看着云,四面八方地散去
又向另外的地方四面八方地涌入
打开又合上的云
有时会站着,卧着,躺着
云的移动从南至北,从天明至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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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高原看着云
我们的云在高原、在沟谷
拉扯一棵树。雪岭云杉
我们的云在麦地奔跑,天马也追赶不上
云还在油菜花地里穿梭
远望,花开在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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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诗
沿途的岩石和荒芜无关
山峰植被之密,有羊群穿过的柔情
有一些遥远会通过皱纹表达
群山的霞光在我抵达之前
已经和一匹马留在那里——有水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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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雨落下,我已不再是昨天河流冲刷的石头
星辰切割过的土地
默默无语的土地,黑色的土地
或许放牧回来的人在三十岁以后
在星辰未落之前的七点半播种
我们都在昭苏高原生活,河流,吃土豆
有人去世,也有人迁徙。逐水草而居的
不止有哈萨克人。同样还有
埋葬过亲人以后开垦河道的孩子
和日落步伐一致奔向新的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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捡蘑菇的人
捡蘑菇的人喝酒,吟诵诗章
捡蘑菇的人坐在石头上喝着捡来的啤酒
捡蘑菇的人酒后的歌声被山风带回故乡
捡蘑菇的人也会轻声细语
在云层以上与雪峰对望
捡蘑菇的人在树丛把蘑菇当云
捡蘑菇的人身在此山中,看孤云与羊群为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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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的昭苏,在海拔两千米的山腰
四年里有人守候花开,等候麦熟
也有人独坐河边守一池春水冲洗蘑菇
捡蘑菇的人背依群山,底气充足
策马扬鞭逆河而上或者躬身河床
试图刨出奇石和另外一瓶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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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风
风在走,有人在看
更多的人视而不见,低头
我们在夏塔,一个幽深的峡谷
坐在草地。喝过的酒瓶东倒西歪
喝过酒的人也有东倒西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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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喝酒。我也是东倒西歪地
躺坐在草地上,抬头是云杉
转眼也是云杉。我是睡在云杉丛里
我躺着。另外东倒西歪的人
走向河沟,昨夜的雨水冲刷过
石头都还是湿的。石头吸引了东倒西歪的人
置未喝完的酒不顾。风让我
闻到了酒味,捡石头的人在河道
我看见了风,看见了风在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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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起
风起时,我在路上
起风时有白杨叶落
白天,我沿着九十公里湟渠顺流而下
白杨是路标。是游牧时光的河岸边界
我在路上,有风有雨,有尘有土
在顺流而下的河里
有一面镜子在马背,以天山为底座
南来北往。不停地有人告别
黄昏时抵达伊犁河谷的高度
翻越的山上,羊群总是很多
许多颤抖和草原有关
三十岁之前的一场风带走一片低低的云
落在昭苏收过的麦地和油菜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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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没
当然,我只是说到雪
并不是真的有
正如旷野不一定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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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开口时,我已无话可说
这是病。雾起时,闭眼让风
从眼前闪过。然而,影子是在的
通向峡谷深处的路隐现
在移动的河水中。这是我们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