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兴明,1968年生。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音乐家协会会员,彭州市文化馆副馆长,彭州市文联秘书长,彭州市“湔江诗歌学会”会长,《湔江》杂志执行副主编,《湔江诗刊》主编。曾在《诗刊》《星星诗刊》《绿风》《青年作家》等处发表诗文数百篇。作品曾获成都市“五个一”工程奖,四川省“群星奖”,十九届“文化杯”全国鲁藜诗歌奖。诗歌《站在新世纪边缘》《那个黄昏》选入大学教材《写作概论》和《文学写作》。
陶罐
在火的莲座上缓缓站起
用一个小小的念头
把几千年 几千里变成
一米 一尺 一寸
然后 我就在你的旁边了
笨手笨脚 诚惶诚恐又小心翼翼
–
我等着时光
等着某个黄昏 把我注满
为的是 有一天 为你倾倒
一地月光
有一天 为你破碎 哗啦一声
交出一生的零存整取
–
告诉世界——
我爱过 所以什么也没有
所以 什么也不用捡起
–
–
代替
代替父亲在黄昏散步
是因为,父亲只有做不完的活路
从没有空闲散步
–
代替父亲喝好一点的茶
是因为,父亲从不把一家人几天的口粮
这样糟蹋
–
代替父亲到城里上班
吃好,穿好,甚至犯错
是因为,父亲不愿我代替他
巴心巴肝
只爱命贱的庄稼,不值钱的乡下
–
代替父亲成了父亲
代替父亲目光向下,热爱万物,敬鬼敬神
才发现自己多不孝顺
因为,乡土巴胃,我
延续了父亲不愈的风湿、胃病和心病
–
–
大风起兮
水草长发一甩,波光一粼
大风就起兮了
我在岸上喝茶,想写点什么
没看见云飞扬,只看见枝叶倒向一侧
树,都想变成梳子
–
手里的稿纸翻转成一尾鱼
我想,无字才是好诗——
写下一个字,会渴死一条鱼
写下一个词,会淹死一条鱼
–
转过头,远处的路上尘土飞扬
我才发现,灰尘是匍匐在地上的人
等待着在一场大风中站起——
–
那么多风尘仆仆的背影
只有远方,没有行李
跌跌撞撞,多像我们
走着走着就丢失的亲人,和自己
–
风,带着道路行走
多少路,在风中起身、远行
大风起兮,大风起兮
风沙扑面,天空,眯上眼睛
–
–
黄昏的豇豆田
一根竹竿向另一根倾斜、交叉
无数竹竿交颈而立,成林成架
于是,无数道细流向空中,蜿蜒、攀爬
–
向上攀爬的还有目光、气温和心情
拉上架子的还有日子、黎明和黄昏
豇豆的小蛮腰在叶下忽明忽暗
–
那花,开在情理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藏着掖着又显摆得很
多像闪闪的星星,多像笑弯的眼睛
–
母亲从豆架下出来,一定是
穿着围裙。抱着豇豆的样子,像
抱着孩子。那时候,母亲多么年轻
–
可是,现在,豇豆田空着
你斜着身子,和一根拐杖相互支撑
不会有一根藤蔓爬上来。只有黄昏
–
–
行走在夜的瞳仁
秋雨之夜是如此的黑,仿佛
紧闭的眼睛又被双手捂住,只看到黑
–
行走在夜的瞳仁,我和泪水如此之近
我内心的一场雨在辽阔地缝补
–
在把两处疼痛、两个地名、两块版图
淅淅沥沥地——拉拢
–
行走在夜的瞳仁,我是如此盲目
淅淅沥沥。感觉到生命的流逝
–
我只想陪你,像一滴雨陪另一滴雨
像一滴泪,陪另一滴泪——
–
多在眼角打转,不要忙着去滴滴答答
碎成那样了,还努力开成水晶的花
–
–
离世的亲人
心时时隐痛。才发现
离世的亲人,都搬到我心里
父亲、母亲、二姐……我的心
像扬花后胀浆的谷子,开始沉重
–
我的亲人——
他们不是伟人,活在史册中
不是领导,活在新闻中
不是明星,活在花边中
他们发光,充其量米粒大的萤火
发力,也就扶犁把锄挥镰
间或,行些小善
好不到哪去,也坏不到哪去
所以,只能往我心里去
–
所以,我开始爱惜身体
开始尽量吃素,尽量多散步
我害怕
我死去,会让他们再死一次
我死去,会让他们真正离世
–
–
很快地老去
总在阳光中,雕刻出
你明媚的样子
总是对着空气,和你凝视
–
微风把你的长发拂到我的脸颊
我的手指,总是怅然若失
–
我很心痛。我总想离开这个世界
不是离开你,是离开自己
–
我的睡眠是一级台阶
路灯能上去,苔藓能上去
我,上不去
–
因为爱你
我在很快地老去
–
–
踮着脚尖的炊烟
隔着年头,遥望
母亲是踮着脚尖的炊烟
.
穿蓝围裙的炊烟,发福
不注意,就和眼里的雾气混为一谈
.
翠绿的木槿篱笆拦住白的紫的花
拦不住母亲高一声、再高一声的喊
.
沟边河边的少年只顾贪玩
不知道哎一声回首,母亲就淡成薄薄的烟
.
一阵风,房上弯弯的翠竹模糊了眉眼
而母亲,已遮到月亮后面
–
–
母亲
一枝深秋的芦花
站在路口。无风也
落
.
老家瓦上的霜。披星戴月
总在那本打开的家书的背面
.
读到这页,已开始
化了
–
–
废弃的铁轨
走着走着就小了
.
这废弃的铁轨,多像
一副担架抬着一副担架,多像
无数担架抬着时光
.
黄昏划拉开长长的口子
夕辉切入夜的深处
一种隐痛,踩上碎石筑就的路基
.
这些废弃的枕木,这些曾经青春的树
这些坚守、隐忍、拿横了的命
一放弃,一解构,一参差
该是一场多么磅礴的雨
.
不再把无数命运带向前途
不再用激情把自己撞击得铮亮
废弃的铁轨,就生锈中怀揣着暗伤
.
这锈迹,这
薄薄的掩藏和无声的颂唱,这
向内、向骨头前行的一微米
是多么多么辽阔的远方
.
芨芨草轰隆隆开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