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一贯以语出惊人而著称,但惊人到什么程度,从没探过其底,这回倒真正见识了!
看她的笔记本上,赫然写着这么一句话:“尽我最大力量,别的就管他娘!”(见下图)
这张奇怪的照片,出自香港作家、凤凰卫视“锵锵三人行”主持人马家辉的一本书里,到底颠覆了我们头脑中张爱玲率性而言却也谨慎节制的印象。
据说,马家辉曾在张爱玲去世后的遗产执行人宋以朗先生家,看到了张爱玲的笔记本,大多是读书笔记,除了满满的记录,还有贴着各色便于识别的标签,像是张爱玲与自己沟通的记号,有一个笔记本里的某处,就写着“尽我最大力量,别的就管他娘”这句话,大约是马家辉拍下后,收入了自己的书里。他猜想,张爱玲在写下这句话时,嘴角一定在笑。
这句话流露出来的,是张爱玲鲜为人知的率性。
可见,张爱玲的语出惊人,决不止“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那么简单。
张爱玲好出隽语,好发奇言,但像这样“爆粗口”(爆“粗笔”?)的时候毕竟还是很少很少。
最近在读张爱玲的文集,包括她的经典小说集和散文集,让人惊异的是,她作品中的神来之笔几乎随处可见的,我在这里摘录她笔下12个句子,句句经典,直指人心:
1、良善的妓女是多数人的理想夫人。既然她仗着她的容貌来谋生,可见她一定是美的,美之外又加上了道德,现代的中国人放弃了许多积习相沿的理想,这却是个例外;
(这笔触,有着画皮见骨的锋利,直指人性深处的虚伪)
2、中国人的幽默是无情的。
(对痛苦的漠然,是很多悲剧的缘起)
3、路上的行人追赶电车,车上很拥挤,他看情形它是不肯停了,便恶狠狠地叫着:“不准停!叫你别停,你敢停么?”——它果然没停。他笑了。
(这里与鲁迅不谋而合,如阿Q)
4、在中国诗里,“可怜”是“可爱”的代名词。男子向有保护异性的嗜好,而在青黄不接的过渡时代,颠连困苦的生活情形更激动了这种倾向。宽袍大袖的,端凝的妇女现在发现太福相了是不行的,做个薄命的人反倒于她们有利。
(笔下毫无遮掩,亦毫不留情)
5、照片这东西不过是生命的碎壳,纷纷的岁月已过去,瓜子仁一粒粒咽了下去,滋味各人自己知道,留给大家看的惟有那狼籍的黑白的瓜子壳。
(真实、透彻、深刻的人生体验)
6、我们的芳邻的蛋糕,香胜于味,吃过便知。天下事大抵如此——做成的蛋糕远不及制造中的蛋糕,蛋糕的精华全在烘焙时期的焦香。
(这就好比爱情和婚姻,爱情是正在烘焙的蛋糕,婚姻是“香胜于味”的蛋糕)
7、笑全世界便与你同笑,哭你便独自哭。
(人们喜欢锦上添花,不好雪中送炭)
8、人生最大的幸福,是发现自己爱的人正好也爱着自己。
(最低的要求,成了最高的理想)
9、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窗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人性的暗角,再隐秘也逃不过张爱玲敏锐的眼睛)
10、如果你不调戏女人,她说你不是一个男人;如果你调戏她,她说你不是一个上等人。 你疑心你的妻子,她就欺骗你。你不疑心你的妻子,她就疑心你。你问我爱你值不值得,其实你应该知道,爱就是不问值不值得。我喜欢钱,因为我没吃过钱的苦,不知道钱的坏处,只知道钱的好处。
(所谓红尘俗世,大概就是这些吧)
11、凡事牵涉到快乐的授受上,就犯不着斤斤计较了。较量些什么呢?——长的是磨难,短的是人生。
(张爱玲的语言,总是会让你合起书本,回味好久,然后击掌惊叹)
12、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如果你认识从前的我,你就会原谅现在的我。
(精工,精警,妙绝)
年轻时读张爱玲,往往会为她那特殊的气场和有点疏离生涩的语言所阻挡,翻翻便放下,只记得几个警句和个别人物。但这些警句和人物,又往往在你的头脑中纠缠不休,仿佛一个不怎么想再联系的旧识一样,想忘记却忘不了,彼时年纪既轻,看得亦粗糙,只注意了文章,却没怎么注意了幕后真正操刀的大厨;
中年读张爱玲,便如记忆中的故事,虽然约略有些模糊,但一打开书,扑面而来的都是往日好友重逢的惊喜,文章背后操刀大厨的面目也日渐清晰起来,有一种进一步追索的冲动,但往往又不得要领。
贾平凹曾在读完张爱玲的作品集后,说张爱玲的文章有“毒”,他说:
“看了张的散文,就寻张的小说……待看到《倾城之恋》《金锁记》《沉香屑》那一系列,中她的毒已经日深。——世上的毒品不一定就是鸦片,茶是毒品,酒是毒品,大凡嗜好上瘾的东西都是毒品。张的性情和素质,离我很远,明明知道读她只乱我心,但偏是要读。古今中外的一些大作家,有的人的作品读多了,可以探出其思维规律,循法可学,有的则不能,这就是真正的天才。张的天才是发展的最好者之一。”
其实,中张爱玲文章“毒”的人不在少数,而且呈越来越多的趋势,如今“张粉”日多,就是明证。这证明着张的才华,也证明着张的深刻。
张爱玲是女人,有着女人特殊的细腻,却又有着一般女人没有的犀利,长袖善舞,却又冷眼旁观,冷不丁一句隽语,给你的意外惊喜总是让你猝不及防。
贾平凹说张爱玲明显的有曹雪芹的才情,虽无曹氏那磅礴的气势,但她切入角度之妙、行文之诡谲以及那种天然超拔的神气,近世无二。
因其独特,她的很多小说被拍成了电影。
张爱玲写过《怨女》,但她不是怨女,她是天才。
天才的长处特长,短处却极短,像孔雀开屏时暴露的屁股,你会忽略,只记得孔雀开屏时的惊艳。
中国千载以来,女作家本就屈指可数,一出,便是光芒四射,语惊四座。
班昭补史,是才人;李清照写愁,是诗人;只有张爱玲絮絮叨叨而又不依不饶,她是女人。
关键是,这个女人还如巫师,有一股子魔力。她的魔力,在她的小说作品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引人进入一个极度诡异而精彩的世界。
张爱玲看透了世间的人情冷暖,却并不哭穷卖苦,而是透过世俗生活的冷暖,揭开真实人生的面纱,将世间的苍凉细细道来,气定神闲中,给你似曾相识却又十分意外的人性体察,冷峻中给你画下一幅幅真实的市井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