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作者喜欢通过外人的视角,来写贾家的真情实况。比如说,作者在过年的时候,通过薛宝琴这样一个外来小姑娘的眼睛,去看贾家过年的盛况。这样的笔触随处可见。
第四十回,刘姥姥留意到了贾母房间里的一把梯子,这把梯子的背后也大有藏掖。
贾母带着刘姥姥参观过黛玉的潇湘馆,说这屋子窄,再往别处去逛逛。既然刘姥姥来了,贾母带她逛逛,非常自然。作者在这里也补白了“大观园试才题对额”里面没有细述的部分。
刘姥姥念佛道:“人人都说大家子住大房。昨儿见了老太太正房,配上大箱、大柜、大桌子、大床,果然威武。那柜子比我们那一间房子还大还高。怪道后院里有个梯子。我想并不上房晒东西,预备个梯子作什么?后来我想起来,定是为开顶柜收放东西,非离了那梯子,怎么得上去呢。”
刘姥姥虽是乡下婆子,却有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还有一副爱思考的大脑。她用她的眼睛告诉了我们贾母那屋子里藏着的秘密。
比房子还大的柜子不知道列位读者见过没有,反正以我有限的见识,我是没有见过。
柜子里究竟藏了什么?
一、凫靥裘和雀金裘。
第五十二回,贾母让鸳鸯“把那一件乌云豹的氅衣给他罢。”鸳鸯答应了,走去取了一件来。宝玉看时,金翠辉煌,碧彩闪灼,又不似宝琴所披之凫靥裘。只听贾母笑道:“这叫做‘雀金呢’,这是哦啰斯国拿孔雀毛拈了线织的。前儿把那一件野鸭子给了你小妹妹,这件给你罢。”
看到这里,看过《红楼梦》的人都知道,这就是宝玉那件穿了一天就被烫了一个洞,后来晴雯连夜补起来的“雀金裘”。浙江省丝绸文化研究会秘书长、苏州大学客座教授李建华老师在央视的《百家讲坛》就专门讲到过这个,用孔雀的软羽毛与金丝线拈成线然后再织成雀金呢,最后再做成雀金裘。
这样平时用不到的东西,大概就藏在贾母那个比房子还大的柜子里,当然还有宝琴的那件凫靥裘。也不知藏了多少年了。
二、软烟罗和霞隐纱。
带着刘姥姥一路逛下来,看到黛玉的窗纱颜色旧了,贾母跟王夫人提议把它换掉。凤姐说昨儿开库房看见大板箱(这大板箱大概就是刘姥姥口中中那比房子还大的柜子了,或许还不止一个)里还好些蝉翼纱,薛姨妈也说没有见过。贾母笑向薛姨妈众人道:“那个纱,比你们的年龄还大呢。怪不得他认作蝉翼纱,……正经名叫‘软烟罗’,糊了窗子,远远地看,就像烟雾似的,所以叫‘软烟罗’,那银红的叫‘霞隐纱’。如今上用的府纱也没有这样软厚轻密的了。”
这段话细细品味,信息量太丰富了。一是这个纱的年龄比薛姨妈还大,那么它当年是贾母的陪嫁?有可能。为什么那么多年还没用掉?家里东西太多了,想不起来用。
“如今上用的府纱也没有这样软厚轻密的了。”这物品是不是当年也是皇家的赏赐,所以才会质地这般好,如今的东西没有那么好了?也完全有可能!
贾母又说:“再找一找,只怕还有青的。若有时拿出来,送这刘亲家两匹,再做个账子我挂,剩下的添上里子,做些夹背心子给丫头们穿,白收着霉坏了。”
“白收着霉坏了。”这是真话,只是,贾母这里放霉了的好东西难道仅仅只有这些布料吗?
三、手指粗的人参。
《红楼梦》第七十七回,凤姐身体尚未痊愈,王夫人急寻二两人参入药,凤姐那儿没有,邢夫人那儿也没有,最后王夫人只得亲自来找贾母。贾母命鸳鸯将手指头粗细的秤了二两给王夫人去配药。
一会儿周瑞家的来回医生的话了:“这一包人参固然是上好的,如今连三十换也不能得这样的了,但年代太陈了。这东西比别的不同,凭是怎样好的,只过了一百年之后,便自己就成灰了。如今这虽未成灰,然已成了朽糟烂木,也无性力了。请太太收了这个,倒不拘粗细,好歹再换些新的倒好。”
这段话什么意思?人参,是需要有活性的。摆得年代太久,就失去活性了。用医生的话来说,摆上一百年,自己都成灰了。贾母这人参,虽然没成灰,也没有活性了。几十年是有的。大概年龄也不比那软烟罗、霞隐纱之类的小。
一句话,那么大的柜子里就藏了我们多数人大概打破脑袋也想不出来的好东西,还是凤姐惦记着的那些圆的扁的,贾赦惦记着的鸳鸯的真正原因,因为鸳鸯掌管着那里的钥匙……
贾母那些物件的来历:
一、贾母的陪嫁。
这就不用说了,贵族人家陪嫁多,好东西自不用说,连仆人也要一起陪上好多个。像上述所说的软烟罗、霞隐纱之类的,就可能是贾母当年的陪嫁,所以王熙凤不认识,薛姨妈也没有听说过,很正常。
二、皇家的赐礼。
贾母是一品诰命夫人,生日、节日都应该有相应品级的礼物。书中第七十一回贾母生日,就写到礼部奉旨:钦赐金玉如意一柄,彩缎四端,金玉环四个,帑银五百两。
元春又命太监送出金寿星一尊,沉香拐一只,伽南珠一串,福寿香一盒,金锭一对,银锭四对,彩缎十二匹,玉杯四只。
三、王公贵族的赠礼。
作者在这里用了:不能胜记。堂屋内设下大桌案,铺了红毡,将凡所有精细之物都摆上,请贾母过目。贾母先一二日还高兴过来瞧瞧,后来烦了,也不过目,只说:“叫凤姐头收了,改日闷了再瞧。”
东西太多,已然成了最大的浪费。
杜甫老师说过:“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个人认为,这恰恰是作者对从前和今天两重天生活的最真实的反应。改一改或许可能成为这样:“遥想当年酒肉臭,今朝险成冻死骨。”
贾母那儿当年的东西越多,越是摆到没用摆霉掉,摆得没有了活性,越是能衬托贾家后来生活的凄凉。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人生经历过繁华,有一天当你坐在那儿不知道下顿饭在哪里的时候,再回想起当年那么好的人参、软烟罗之类的东西都放霉掉的日子,会是什么样的感受?大概只有作者自己一阵阵酸涩的苦笑吧。而这份苦笑,最终都诉之于笔端,让我们今天看了如此令我们着迷的《红楼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