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宜贵
那只陪伴了母亲三年多的灰狗还是走了。在母亲离开故乡跟我们一同到城里居住两年后。
小灰是我家喂养的第一条狗,也是最后一条。二弟离开故乡到外面打拼时从后面阳公家抱来的。那时它还是一只连嗷叫都不会的小狗,就承担了照顾母亲的重任,其实,大部分都是母亲照顾它。母亲说当时它就那么一个可怜的小不点,冷了,我将它抱到火边。饿了,我给它吃油炒饭。长大后,它就每天跟在母亲身后,上坡,回家,吃饭,玩耍,沿着院子边沿叫几声。让一个人的老屋,有了一些生气。一晚,母亲正在沉睡中,忽然觉得有人在扯她的衣角,醒过来,是小灰,正急切地牵着母亲的裤脚往外走。只见一个人影一闪,关在屋后圈里的黄牛,就在院子里站着不走了,牛牵绳直直地落在地上,像一个长长的惊叹号!小灰,为母亲守住了那头黄牛,母亲更加感激它了。
我们也很感激它。在我们飘忽不定的那段时日里,是它,守护着母亲,陪伴着母亲,为我们守护着故乡。累了回去,躺在老屋里休息,心里踏实。
然而生存的现实,逼迫母亲离开她为我们守候多年的故乡,让她到我们身边,到城里过另一种生活。那天我们就像一伙在城市谋生的强盗,背着母亲卖掉了圈里的猪和牛,院子里飞腾的鸡,柜子里的稻谷,蛇皮口袋里的玉米…..谁能想到,让老屋如此不堪地在秋风里瑟瑟发抖的人,居然是它的少主人。
那只留在掠夺后面的灰狗,却怎么也不愿和我们一道进城。好吧,那你就留在这里,替我们守住故乡?
只是这意念上的故乡,不知你还能守护多久?临走我们煮了一大盆米饭,够小灰吃上一阵了。正月里回家给父亲烧纸,小灰还在,一只狗孤零零守住老屋。大门上锁了,它就从大门下方拱开一个小缝,每日进出。小缝的周围,大门猩红的油漆已经磨掉了圆圆的一片,旁边还有几缕从小灰身上擦下的毛。
我又煮了一锅米饭给小灰,希望它不要走。
人有时候真是一个奇怪的动物,面对故乡,自己不得不离开,却又寄希望于一只狗。
其实后来我想接它进城的。那次我和三弟准备用摩托车载它,可它就在我们身边徘徊,却怎么也捉不住。三弟买了几颗安眠药,裹在饭团里扔给它,以期用这小小的欺骗让它跟我们走。可是我们从早上等到天快擦黑,也没见它眼皮耷拉一下,精神还好得很。
天意吧。老屋的主人都离开了,却留下一只孤零零的狗守候!
小灰终于还是不见了。听留守寨上的老人说,在村子里看见过小灰几次,扔食物给它也不吃。
美秋公辞世时我回家一次,作为亲房下的一个孙子,我为他守灵了一晚,次日,从城里赶回来的人们和留守村庄的老人抬着他的灵柩,经过曾经六姑婆家的梅树下,经过三奶奶的院子,走过长长的石板路,踏倒了路旁几多荒草,安葬到了父亲坟堆的旁边。六姑婆、和她家那棵硕大的梅树,三奶奶的木房和房后那棵高高的梨树,已在村庄荡然无存,代之而来的是深深的蒿草和满目荒凉。
终于在一点一点地远去,我的故乡。
可是我却无端地怀念一只我们称它为小灰的狗——也许当初,我只想让你,为我,守住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