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茂盛,1968年生。上世纪80年代开始发表诗歌作品,曾获1988—1989年度《上海文学》诗歌奖、2012年《诗探索》中国年度诗人奖。有诗集《在包围、缅怀和恍然隔世中》(2005年复旦大学出版社)、《婆娑记》(2013年上海文艺出版社)、《一切得以重写》(2014年上海文艺出版社)。长居崇明岛。
午后
隐忍良久的阳光挟裹着鸟鸣冲涮而来
在花瓶的下方投下薄冰一样的阴影
虚掩的窗户上它留下一团团微黄的波纹
而在脱漆的衣架后需要几颗灰尘才能看清
我注意到它已融入期间共用了它的一部分
午后这段时间伤感像是来自上个世纪
这初露端倪的情感曾经发生过无数次
唯有这次我才真正受教于它无所寄托的怅然
钢琴旁似乎有两个肖邦在曲终时聚散
他们可感知这寻常里的不寻常、美中的不足
还差几个时辰我将重新赋得一首短暂的小诗
现在它在我的脑海里滋养着我笨拙的身体
屋子里已经蓄满明亮,有的地方却更加幽暗
我在它们之间不断捕捉更准确的表达
这个午后,所有事物都在它们的现状中
慢慢被同一种结构收拢、同一种形式敞开
我因此也发现幸福的模样其实和孤独一样
–
–
命运
空寂的庭院某处,埋着干涸的闪电。
雷霆在天边外,栅栏上却有它的踪迹。
早晨,一群粗糙的星子列队经过,
它们汇入更大的虚空,组成宇宙最初的模型。
而赤练的光还未命名,万物凭空守恒着。
当雨水从枝头退去,乌鸦替神发出第一声啼鸣,
锃亮的青冈、矿山和新村便从它们的源头涌来。
这浩渺的变数令抵案而眠的我在我之外颤抖,
像一位古代烈士看着它们在一首纯诗中徐徐展开。
世界运行到此,在它结束之前完成了它的意志。
我此刻正坠向它的银河,和它一起随波逐流。
这重新拥有的命运呵,用宽慰,静静地吹拂我。
–
–
复始
得益于那么多天然的诗歌元素,
夜空孤行的星辰终于铸就。
白色屋顶收集着它们一亿年前的碎屑,
而众生眼中落满了群峰上的冰雪。
在无限的运行带来一个个饱满神迹的时辰,
我们需要一座打扫一清的庭院接纳它们。
当低于晨曦的栅栏被推开,世界顿时显形。
雷霆、闪电、大海、潮汐,像诗句涌来。
只有那被固定下来的力量仍在松冠吹奏,
为绝伦的美建筑永不停息的新秩序。
从今天开始,我们中总会有人心怀悲悯,
在无身可栖时化作清流重又泼向浩瀚夜空。
–
–
暮色
从窗口望去,远处的楼群正交替沉入重重暮色,
仿佛天边一头独自旅行的座头鲸扎向大海。
一群惊觉的麻雀从枯叶间和草丛里涌起。
它们如此热烈,似乎是被一种愿望驱赶着弹出了身体。
而留在树冠里的那只,拚命用尖叫把自己唤醒。
–
这暮色缓解着他的不安。它的底部笼罩着一排冬青。
冬青紧挨着墙角,旋转的风绘出它们新的轮廓。
马路上行人疏离,如蜉蝣般踏着虚空而来。
他们为一天结束于此而忘却了应有更多宽慰,
好让他们从明天开始,在一群陌生人身上得以重塑。
–
他感受着暮色中整个世界与旧秩序在缓缓汇合。
酒馆里酒徒仍是一脸苦闷,小职员刚理完发。
一辆推土车驶过,它那钢铁的内心本能地抖动着。
他看见煤气厂上空的闸门在合拢,
所有经过的星辰都将撒下它们的灰烬。
–
此刻,或许小镇的另一头有谁也和他一样,
站在窗口长久观察着暮色从楼顶倾泻而下。
他刚从梦中醒来,目睹的景象消失后又在这里重逢。
两个愁苦的人,他们会在某一天正午过后清冷的阳光里,
像两片叶子从医院的门前擦肩而过。
–
–
读信时赋
我为每天浪费自己的天赋而愧疚不已,
它原本可以为我赢得这世上更多的慰藉。
在所有我所熟稔的技艺中,我常醉心谛听早晨的鸟鸣,
也曾在树冠捕过雪,在柳丝中为瞬间即逝的风团赋形。
有时会看见渗水的自己在时光这把筛子里漏失一尽,
有时又与一个个恢复的我和他们负重而行的自我重逢。
现在,我已绝口不提骨头里松针般根根立定的悲伤,
总有一天它会成为一种新的借口,像失败的情绪蔓延。
某天深夜,我读到山中来信,零散的信息让我察觉,
我的朋友已被非常的命运选中,即将一点点神化。
他在月光里潜行,奋力抵抗着不断涌向自己的天赋。
我停下来,却再也不能描绘他偏安一隅的良辰与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