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一一

（一组《白银帝国》图片）

俗话说，岁月是把杀猪刀。

在它的刀锋之下，无论是轻裘华服，还是红粉娇娘，无不虫蛀鼠咬、鹤发鸡皮，都是面目全非、不复当年。

生命是奇异的，我们都祈求它，给我们平顺的生活，不要试探我们，可是只有在遇到艰难的选择时，我们才面对真实的自己，我们才定义自己。

在电影《白银帝国》中，郭富城饰演的康三爷这样说。

姚树华导演的电影《白银帝国》，以昏黄苍茫的色调，低沉舒缓的语调，仿佛一卷厚重积年、落满灰尘的画卷，将百年票号“天成元”的兴衰沉浮、及个人命运的跌宕流离，在世人面前徐徐展开，缓缓道来。

（一）东家给掌柜们上的这碗白粥的寓意

在明末清初的中国金融业中，晋商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作为晋商四十六家票会的一员，“天成元”号实力不容小觑，分号遍布大江南北，生意流通全国各地。

东家康老爷年事已高。膝下有四个儿子。

长子先天聋哑，心地良善、菩萨心肠。

次子脾气暴躁、行事鲁莽、有勇无谋。

老三终日不务正业、饮酒作乐、流连烟花，不得老爷子喜爱。

老四新婚燕尔，和妻子感情甚笃，结伴去天津度蜜月。

康老爷的夫人杜筠青乃是续弦，青春正茂，自幼随父长于海外。

1899年年关将至，正值四年一次的核账接榜，各大分号掌柜全部回到山西总号。

庄严的核账仪式上，先给几十号掌柜每人上了一碗白粥。

当年康家先祖在沙漠中遇险，却把最后一碗白粥让给了他人，那人留下三十两银子，作为答谢之礼。

康家先祖以这三十两银子起家，开始了“天成元”一路风雨兼程、筚路蓝缕的发展之路。

东家给掌柜们上的这碗白粥，寓意在于提醒今人，不忘祖先艰难、不忘仁义初心。

康老爷当着四十六家票号东家的面，惩治了趁春荒放高利贷，见利忘义，违背晋商原则道义的分号掌柜邱掌柜，并表示辞退永不雇佣。

在晋商看来，仁义是他们做人经商的根本。

天有不测风云。

康家四爷与新婚妻子在天津游玩期间，妻子被黑帮绑架。

虽然交足赎金，却也只抬回了尸体。

以这种方式顿失所爱，四爷不能承受这样重大的打击，精神错乱失常，疯了。

二爷不听劝阻，执意去往天津，走夜路途中坠马，伤到脊椎，全身瘫痪了。

原来这次的绑架事件，不过是一次蝴蝶效应罢了。

康家家规、号规都格外严苛。对各驻外掌柜，更有着苛刻的要求：三年一次探亲，不许带家眷，不许养小，不许嫖娼。

天津分号刘掌柜与一青楼女子素有旧情，奈何票号号规严格。二人无奈分手。

该女子并不甘心，因爱生恨。遂雇佣黑帮绑架四娘，想用四娘作人质，逼刘掌柜回头。

没想到雇佣的黑帮见色起意，四娘不堪受辱，投湖自尽了。

事情已经远远超过了青楼女子的掌控。

她自知惹下大祸，求刘掌柜给自己个了断。

刘掌柜杀了妓女，自己畏罪也投缳自尽。

本是一份此情可待成追忆的真情真性，却因一己贪念，不择手段，终至面目全非，也毁掉了一对无辜的璧人。

谁还记得这份感情最初的美好模样。

爱与恨，原本就隔了一层窗户纸，只不过陷入执念、不肯回头，却忘了为何而爱。

忘却初衷，为欲念吞噬碾压，成疯成魔，何其恐怖？

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天成元”人心浮动，声誉受损。

三爷去天津接回四爷。正赶上天津分号发生挤兑，客户纷纷赶来将存在“天成元”的现银取走。

天津分号银库空虚，情势千钧一发。

北京的戴掌柜临机应变，绝处出智勇，大张旗鼓从北京调来白银三十万两。

所谓的三十万两，其实只有五万两，其余的银箱里都是石头。

但就是这番明修栈道，安定了民心，一下就稳定了局面。

善用危局，出奇制胜的戴掌柜给三爷留下深刻印象。

硬币都有两面。是危机，亦是机遇。

如何选择，全在一念之间。如同爱恨。

（二）在杜筠青的字典里：没有委曲求全，也没有退而求其次

山雨欲来风满楼，康家乍逢骤变，顿时陷入愁云惨淡中。

康老爷原本以为儿子众多，足可以承继家业，发扬光大。却不想瞬时失去了两个健康的儿子，如今只剩下了三爷，可以帮助自己打理生意。

康老爷希望杜夫人能为康家再生儿子，传承家业告慰祖先。

只不过杜夫人与康老爷成婚后，一直拒绝与其同房共枕。

原来这里面却也藏着一段百转回肠的往事。

十年前，刚从国外回来的杜筠青，受邀来到康家作四个少爷的英文老师。

当时的杜筠青，青春少艾，明媚鲜妍，因自幼在国外长大，个性独立，敢爱敢恨。

与康家三少爷情窦初开，遂私定终身。

杜筠青的爱大胆浓烈，与三爷两情缱绻，度过一段唯美浪漫、巫山云雨的初恋时光。

三少爷早有媒妁之言的婚事，当他去求父亲退亲，想迎娶杜筠青的时候，被老爷子断然拒绝。

其实真相是，康老爷与杜筠青之父早有约定，康老爷帮杜父渡过难关，杜父将杜筠青嫁给康老爷为妻。

因杜筠青性格刚烈、宁折不弯，结婚之时，其父骗她说，是要嫁给三少爷作妾。

就这样欢天喜地嫁进康家的杜筠青，发现这是个骗局，已无力改变结局，但又不肯违背自己心意接受康老爷，遂一直拒绝与康老爷同房共枕。

二人徒有夫妻之名，无有夫妻之实。

不明就里的三爷以为杜筠青变心，成为其继母。对杜筠青因爱生恨，这些年虽然依旧娶妻，却终日自苦，花天酒地、不务正业，给人自甘堕落的假象。

康老爷一直宠爱纵容杜筠青，却依然不能得到她的心。

而此时痛失两子，迫切想再生儿子继承家业的康老爷，不顾杜筠青的激烈反抗，强奸了她。并表示不怀孕生子誓不罢休。

命运给了杜筠青最诡异的玩笑，她万念俱灰，几欲崩溃。现实如此残酷，一个弱女子如何反抗，然委屈自己心意，又何其艰难。

康家夫人荣华富贵的地位，生下儿子承继万贯家财的前程，这样的诱惑，也许足够很多女人认命投降了。

毕竟，命运给她的这副牌还不错。除了爱情，其他的也算应有尽有了。

但是生长于国外，接受西式教育，个性刚强独立、崇尚灵魂自由的杜筠青，却并不认命。

非我所愿，再璀璨诱人又如何，终归不是我想要的。

在杜筠青的字典里：没有委曲求全，也没有退而求其次。

她教会的好朋友，美国人蓝夫人劝说她：生活，就是妥协。

杜筠青不为所动。

她委托蓝夫人，找到了西医成医生，甘愿冒着生命危险，请他为自己实施了子宫摘除手术。

面对命运绝不低头的杜筠青，不惜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反抗命运。

也许今生不能得到我想要的，但至少可以拒绝自己不想要的。

记得有人说过，这世上只有一种成功，就是用自己的方式度过一生。

（三）只因不是你，其他都不再有意义

三爷与妻子婚后感情一直不睦，三娘沉迷鸦片，醉生梦死。

康家有家规：不许纳妾，不许休妻。

婚姻可以强求，感情不能强求。

只因不是你，其他都不再有意义。

《何以笙箫默》中说道，生命中那个人曾经出现过，其他的人全部成了凑合。而我，不愿凑合。

心境荒芜的三爷，跟着自家商号的驼队去了塞外，任旷野的风沙肆无忌惮地吹皱破碎的心。

却在此时，接到继母杜筠青去世的消息，仓促回山西奔丧。

三爷万念俱灰，大闹灵堂。

哀，莫大于心死。

三爷面对街上苦苦哀求的小乞丐，掏出怀中的金表给了他，并告诉他：天下伤心事多了，别在这讨人嫌。

焉知，自己不是那个伤心人。

心如死灰的三爷掩埋了自己的心，也不再碰触感情。

他接受康老爷的安排，开始执掌票号生意，却拒不接受为康家生儿育女、传宗接代的使命。

正如卢梭所说：我从来不认为人的自由在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是在于想不做什么就不做什么。

康老爷重新起用在乡下务农的邱掌柜，并告诉三爷，恩威并施才是驭人之术，死而后生才能死心塌地，效忠康家。

而戴掌柜才德兼备，没有缺点，日后不好驾驭。

而年轻的三爷却对洁身自好、才能卓越的戴掌柜青眼有加。

英法联军在天津登陆，马上打进北京。北京城内人心惶惶。康老爷主张把北京分号的现银运往福建，以避兵祸。

戴掌柜再出奇谋，打通福建官府，官汇税银。将北京分号现银作为福建税银直接送进户部，而福建税银则存进福建分号。

北京分号空城以待兵祸。

三爷带领全家南迁避祸。

在郊外密林，见到了魂梦相牵的杜筠青。

原来，杜筠青不能生育，而康家不准休妻，康老爷便以夫人病逝为借口，还了杜筠青自由。

杜筠青没有从康家带走一针一线，只带走了当年三爷手绘的一本画册。孑然一身、身无长物的她，要随蓝夫人去往美国，临行前来见三爷最后一面。

二人紧紧拥抱在一起，跨越了世俗、跨越了名分，终于可以在蓝天下自由相拥。

这个久违的拥抱来得何其不易啊。

三爷要跟随杜筠青去美国，被杜拒绝了。

清醒的杜筠青很明白，康家危难之际，此时带走三爷，终有一天他会后悔的，会埋怨自己。

毕竟在爱情前面，有他的家族，有他的使命。无法撼动、无法逾越。

虽然有很多东西排在了爱情前面，但依然无法阻挡我爱你。历经时空变幻、岁月侵袭，而矢志不渝、不改初衷。

杜筠青只是告诉三爷：你小时候有一颗柔软的心，不要变成你父亲不择手段的样子，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

相思幻化成灰，心依然在你身上。

相爱不能相守，但是至少，这一颗爱你的心，从未改变过。

苍茫尘世，三千芳华，弹指刹那，有一颗心与你相知相许、一世深情，有一个人为你花开独妍、至死不悔。

人生何其有幸。

（四）兜兜转转，横跨百年，再次与祖先的初衷不谋而合

三爷接掌“天成元”，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他舍弃康老爷看中的邱掌柜，执意任用戴掌柜为总掌柜。

戴掌柜一直兢兢业业，竭尽心力辅佐三爷。

他并没有忘记三爷的知遇之恩，不负康家，不忘初心。

票号开始吸纳平民存款，以“一两开户”为噱头，将票号面向普通老百姓开放。

经年间，“天成元”再次发展壮大。

十年后，国民革命爆发，清朝灭亡了。

国事大变，“覆巢之下无完卵”，康家票号几处分号被劫，船厂被焚烧，官府借款也人去楼空。

先前大清发行的纸币都成为废纸。将纸币存进“天成元”的老百姓，纷纷要求取出现银。

票号再次发生挤兑。康家再次面临劫难。屋漏偏逢连夜雨。

三爷派邱掌柜运送银两回山西，谁知邱掌柜却在途中，勾结土匪，劫夺银两，并将运送的所有保镖护卫全部杀害。

如三爷所说，一个人一条命，活得值不值全看自己。

在利益的十字路口，总有人与良心分道扬镳。

为了百姓利益不受损失，为了票号“大义参天、至诚至信”的理念，三爷不顾康老爷的激烈反对，要将康家最后的底牌——先祖埋在地窖以备万全的三十万两白银悉数取出，补偿百姓。

康老爷最终同意了。并将整个康家，连同襁褓中的五少爷——一年前康老爷娶了个乡下女子，生下了康家第五个儿子——全部交给了三爷，自己悄然离去，不知所终。

窖银被取出，连同祖先留下的一幅字轴，上面写着“仁义”二字。

兜兜转转，横跨百年，再次与祖先的初衷不谋而合。

人生之路，遍布岔口，向着山走，却入了林；向着海走，却进了荒漠。

请停身站住，望望来时的方向，想想最初的梦想。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可以偏离，不要逆行。

纵三千繁华、红尘万丈，虽风沙侵蚀、清角吹寒，

不要忘记扒开时光的瓦砾，擦拭岁月的铜镜，看看自己最初的样子，最真实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