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们,快来救救我吧,快快救济我的孤儿女吧。”
1939年8月,叶紫在流着眼泪喃喃说出这句话后,终于永远闭上了眼睛。彼时的他,才29岁。正是风华飞扬的年纪。
说起叶紫,许多人在脑海中搜寻一番后,仍表示“查无此人”。可是如果说起萧红与萧军,大抵是没有人不知道的。这两位东北青年初到上海时,除了梦想一无所有。最后在鲁迅的提携下,很快打响名声。
而在推出萧红与萧军的同时,还有一位新青年叶紫。鲁迅为他们仨编了一本《奴隶丛书》,其中他为叶紫的《丰收》所作的序,影响最大,叶紫也因此得以在文坛中小有地位。
以现有的作品来看,即便叶紫较之萧红要逊色一些,但也不让萧军,所以,如果他能活到萧军的年纪,大抵也不会如现在一般寂寂无闻的。
叶紫的一生虽然很短,但却充斥着死亡和贫穷,疾病和痛苦。他才22岁时,鲁迅就已经被他的故事震撼,并说到:
“他的经历,却抵得太平天下的顺民的一世纪的经历”。
1910年10月,湖南益阳的的一个农民家里,叶紫出生了。虽然是农民,但是这家人却比较特殊,一家人都是农民运动的骨干。
1925年,长到15岁的叶紫被叔叔送往武汉军事学校学习。而此前,他已经与同乡的汤家姑娘订下了亲事。
两年后,他的父亲和二姐死于军阀曹明阵刀下,大姐和叔叔一家逃命外乡,至于他的外祖母、婶婶、三叔等家人,则相继离世。家里只有精神失常的母亲。
显然,叶紫的处境也异常危险,幸亏有岳父汤汉卿的帮忙,才得以逃走。自此,他开启了流亡生活。
两年多后他到了上海,才加入左翼作家联盟,开启了他的革命和写作生涯,而在此前他刚结束8个月的监狱生涯。
出狱后,他与特意跑来上海等候在外的未婚妻汤咏兰完成了婚礼。婚后迫于生计, 他曾拿着教鞭站在讲台上,他做过警察,还卖过书,最后才站在了写作这条路上。
然而相对于其他作家,他的路走得实在太跌宕。
彼时的上海,于那些“孤家寡人”而言,靠煮字疗饥,最多也是吃不饱饿不死。而想要靠一只笔杆子养活一家人,那面对的将是狼狈不堪的处境。
叶紫就是第二种。在他的身边,除了一对儿女和妻子,还有一个精神不太好的母亲。
妻子显然不具备工作的能力,一家的担子都得由他一人来挑。
彼时叶紫的经济来源,就是《丰收》的出售所得,这一本书还是当时鲁迅出资帮忙印的,版权全部归他。然而书店难免有拖欠的时候。如此一来,他就不得不指望最后一种方式——借钱。
据说当时上海的文艺圈,凡与之相熟的朋友,没有不被叶紫借过钱的。而前面我们说过,那些朋友大多也是泥菩萨过江,又怎么可能一直拉扯这位朋友?
所以,更多时候,叶紫都是跟鲁迅借,毕竟在那个时期,鲁迅的收益一直遥遥领先于同行,是名副其实的大v大ip。
自1934年4月与叶紫建立通讯开始到去世,鲁迅的日记就有69处提及叶紫这位年轻人。而这六十九处中,关于叶紫经济困难的就有27处。
从日记中来看,凡叶紫借钱,鲁迅没有一次拒绝。此外,每每鲁迅主动到叶紫处看他时,都会顺便带几个烧饼过去。多年后叶紫的妻子汤咏兰回忆当时的情景,仍感动不已。
因为饥寒交迫,原本生龙活虎的年纪,叶紫却病倒了,而且这种病在当初根本无药可治,只有绝对优良的环境才有一丝生存的希望,那就是肺病。
可怜的是,生病和贫穷还只是物质和身体上的折磨,妻子汤咏兰的作,才最令叶紫感到焦头烂额,精神上倍感痛苦。
汤咏兰虽自小生活富足,但到底也是农村家庭,她不具备像丁玲和萧红这样经济独立的条件,也不能有许广平这样的社会地位。然而,只能依靠丈夫生存的她,却对家庭的处境视若无睹,一味的懒散和虚荣。
她爱赌博,有时候一个月一家的花销,都不如她的赌资多。譬如在叶紫的日记中,提到1939年的二月收支账,叶紫的稿费加上朋友们捐赠,一共有43.75元,可是最后收支相抵还是欠了27.81元,而他们一家月用才26元。而这欠下的钱,就是因为汤咏兰打牌。以至叶紫曾于日记中记录:
“半月天前,我严格地叫永兰不许打牌。”
此外,在叶紫日记中,我们还能看到即便在丈夫病情最严重的时候,汤咏兰仍能毫无包袱去亲戚家喝喜酒,一走就是五六天,这五六天自然包含她打牌的时间。
丈夫卧病在床,一家花销大多靠别人支助和借钱,妻子却能心无旁骛做着富太太做的事,实不多见。
除了此外,更让叶紫痛心的是,汤咏兰因为一颗虚荣心和自私心,害死了自己的儿子。
1935年,汤咏兰带儿子维太回家探亲,当她再回到上海时,维太不见了,旁边的孩子换成了她堂兄的闺女玉衣。
她与叶紫解释,称堂兄要将玉衣卖掉,她才将她带回来,而为了不给叶紫增加经济负担,她又将儿子放在父母那里抚养。
一切都说得合情合理,让叶紫无以言对。
可是,事实上呢,玉衣到了上海,却被她当成小佣人使唤。她的亲儿子不在身边,她则免去了养育孩子的辛苦,而那些不明就理的家乡人,则认为她与丈夫在上海过得多么风光,连堂兄的女儿都能被恩及,艳羡不已。
意外很快袭来,几个月后,叶紫最先接到家长的来信,告知家乡遭遇水患后瘟疫横行,儿子维太不幸染上,不治身亡,他将这巨大的痛苦写成一篇散文,名唤《殇儿记》
母亲听到此噩耗,由不得扑向叶紫,将他的衣裳揉成一团,哭到声音嘶哑,直骂叶紫狠心,不知爱惜自己的儿子。
这件事给叶紫留下了心理阴影,一生挥之不去。
正因娶妻如此,所以一众作家中,叶紫的家是最不像家的,他在日记中自认为家庭“混乱、马虎、黑暗,以及一切不合常理。”所以朋友们都很失望,有的渐渐与之疏远,有的甚至厌恶。
而这一切,当然都是家无贤妻引发的。
如前面所言,少年时被家仇填满胸膛,中年疾病缠身的叶紫,就如黑暗中行驶在风浪中的小船,而鲁迅成了指明他方向的那一盏灯。
他的作品,大多经过鲁迅的审核修改,他在信中不厌其烦地给他指出各种问题,并提上建议。为了使他的小说发表时能做到图文并茂,吸引读者,鲁迅甚至掏钱请来版画家为他刻制插图。
此外,对于因卧病而抑郁不安的叶紫,他信中也隐隐约约提及自己的病情,以达到同病相怜,互相鼓舞的效果。
对于叶紫和萧红这几位小青年,鲁迅一直用父亲的胸怀去接纳和包容他们。而叶紫有时却如任性的孩子,有时又显得不那么懂事。
譬如在他们的信件往来中,对于鲁迅的身体虚弱和工作繁忙,叶紫极少有问候之语,多是开门见山要求改稿和借钱。
有时,他甚至会做出“慷他人之慨”这种事来。他的朋友出版一本政治读物,他竟然请鲁迅为其写序,鲁迅哭笑不得:
“那可真像要我批评诸葛武侯八卦阵一样,无从动笔。”
一旦依赖成为了习惯,那么不合理的索求,便会变成了理所当然。
某次,叶紫致信鲁迅,称周扬有“公事”相约,要求鲁迅务必应邀,言语盛气凌人。鲁迅很不意外地拒绝了。似乎后来叶紫有所责备,所以后来鲁迅又回信到:
“我身体弱,而琐事多,向来每日平均写回信三四封,也仍然未能处处周到。一病之后,更加照顾不到,而因此又须解释。所以未写回信之故,自己真觉有点苦痛。我现在特地声明,我的病的确不是装出来的,所以不但教我出外,令我算账,不能照办,就是无关紧要的回信,也不写了。”
当然,写完这封信后一个月后,在听到叶紫住进医院后,马上给他送去50元钱,并嘱咐其好生静养。
两天后,鲁迅辞世。自此,叶紫再则遇到一位能给他父爱的人。
次年8月,上海开始动荡,叶紫一家不仅连最低限度的生活保障都没有,就连生命安全也出现了威胁。他决定走为上策。
正为路费发愁时,他的一个亲戚上海的房子被炸毁,正在找房子住,叶紫知道后忙让出自己租住的房子,对方为他筹到一笔回乡的路费。
他们回到了家长益阳。
只是,回到益阳的叶紫越发困顿,他家经常断粮,每每隔几天就有一天吃不上饭,加之本身疾病缠身,最后,他终于倒在了病床上。
临死前,他仍挂念孩子会饿死,而他唯一能指望的还是那些朋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