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沈从文的“干弟”,在刚步入文坛那段时期,他的每一篇文章,第一个读者几乎都是沈从文;
他是冰心亲爱的“小饼干”,冰心晚年时,将其视为“亲弟弟”一般;
巴金视他为挚友和知音,直至晚年,两人仍书信往来问候频繁;
林徽因称他的文字充满着着情感,读之难以忘怀……
他就是中国战地记者第一人和出色的古典文学翻译家——萧乾。
相对其他作家而言,萧乾的创作生涯够长,足有60多年,在这60多年中,除了将一部部触动人心的作品呈现于世人眼前,他还将个人情感生活演成了一部大戏,一度成为旁人谈资。
他的一生,历经了一段刻骨铭心的初恋与一段无疾而终的恋情,此后便是四次婚姻。
这世上,幸福的婚姻大多相似,而不幸的婚姻各有各的不同,所以,相对于那些幸福的婚姻,失败的婚姻更能给我们启发。
1910年1月27日,萧乾出生了,在北京东城北角一个穷苦的蒙古族家里,而在一个月前,他的父亲已经去世。
一出生就与母亲相依为命,至七岁时,他被送入一个教会学堂,开始半工半读的生活,他给人放羊、送羊奶、甚至学会了织土耳其地毯。
在他11岁那年,第一次领到工资的他,忙买了母亲喜爱的罐头,当他兴高采烈回到家中扶起病床上的母亲喂食时,母亲却停止了呼吸。
遗腹子,早年失祜,穷苦交加,萧乾敏感、忧郁和坚韧的性格已被刻进了骨子里。此外,因为自幼缺少父母的管束,他还养成了任性肆意的脾性。
1928年冬天,如果不出意外,再有半年,他就可以高中毕业了。可因为参加抗日宣传活动,他被学校以“闹学”名义开除。环顾四周无处可去、无人可依时,一潮州籍华侨邀其南下汕头,为他在角石学校谋了一份教授国文的差事。
在这里,他与一位名唤作“雯”的姑娘苦恋了近两年,却因为现实种种原因,两人只能分离。7年后,他将这段爱而不得的初恋,写成了小说《梦之谷》。
从汕头回到北京后,他进入不需要文凭的燕京大学国文专修班学习。在这里,他邂逅了一位名唤高君纯的姑娘,高君纯出身知识分子家庭,兄长曾与徐悲鸿一同在法国求学,现下是个画家。虽家境悬殊,但高母非常欣赏这位小伙的才华,可惜,她的女儿似乎正好相反。
她对萧乾的作品完全没有兴趣,每每当他发表一篇满意的作品,想在她那里得到鼓励和夸赞,得到的总是挑剔和奚落。此外,生活上萧乾随性而为,她则追求精致完美。一段情感无疾而终。
此后,萧乾便开启了他的四段婚姻。
25岁那年,进入《大公报》工作的萧乾,遇到了一位和他身世异常相似的女孩——王树藏。
王树藏刚出生时,母亲便病逝了,父亲将她寄养在奶奶身边,十六七岁时,父亲娶回一个大她两三岁的女子,家庭气氛逐渐凝固,在她感到窒息那一刻,她逃到了北平读书。
自幼失去恃祜之爱的两个人,内心都异常渴望着家庭温暖,所以相爱不久,两人便步入了婚姻。
这一段婚姻温暖而平和,甜蜜且自然。直到两年后,因为一个女子的出现而打破。
1938年8月,家国动荡,风雨飘摇,在接到朋友发来的电报后,萧乾告别了王树藏,奔赴香港,再次就职《大公报》。
在香港,他认识了一位瑞士教授的干女儿卢雪妮。
卢雪妮是一位四川女孩,有着吹弹可破的肌肤和精致俏丽的面容,她热情洒脱,精通法语,并弹得一手好钢琴。浑身散发着怀春少女的芬芳。
这样的卢雪妮,只需一个流转的眼波,就轻而易举俘虏了萧乾。
在与卢雪妮柔情蜜意将近半年后,萧乾决定与王树藏摊牌。此举一出,惊动不少好友,杨振声、沈从文不留情面斥责,巴金的妻子萧珊与王树藏私交甚笃,深知王树藏品行敦厚、性情平和。所以对萧乾此举更是不满,骂其在感情上“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扔一个”,最终必将两手空空。
然而,这时候的萧乾,无论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了。
可笑的是,自以为是卢雪妮千挑万选后的幸运儿的萧乾,并不知道他不过是她池塘里的一条鱼。
在遇到萧乾时,卢雪妮已经是金克木的准女友了。彼时的金克木,正在西南联大任教,每每警报响起时,会随手抓起一个箱子飞也似的逃跑,那箱子里装的不是什么金银珠宝,也非古籍名画,而是一封封情书。这情书的主人,就是卢雪妮。
多年以后,汪曾祺将这一情景写进了他的散文《跑警报》:
“他把这些情书视如性命,有时也会拿出一两封来给别人看。没有什么不能看的,因为没有卿卿我我的肉麻的话,只是一个聪明女人对生活的感受,文字很俏皮,充满了英国式的机智,是一些很漂亮的essay,字也很秀气。”
每每兴致来了,老实的金克木还会将卢雪妮的照片掏出让大家欣赏,见过照片的汪曾祺称其“长得像她写的信”。大抵一眼看去就是位聪明的俏丽的女孩了。
无论相貌和文字,都透露着聪明,这就是卢雪妮给人的感觉。事实上她就是如此。
在与萧乾在香港你侬我侬期间,她仍旧不间断给金克木来信,而在与金克木鸿雁往来五年期间,她的表哥已经不离不弃侍卫于她的身旁近十载了。
所以,说到底,卢雪妮的眼中,所有男子不过都是她池塘里的一条鱼。
无论旁人怎么劝告,萧乾仍执意离婚。不得已,王树藏亲自赴往香港,答应办理离婚手续。而因为王树藏表现得太过平静,萧乾不免又担心起来,怕她离婚后作出意外之举,便劝其先回昆明。有趣的是,王树藏回到昆明后,发来了一封电报:“坚决不离!”
自此,两人情感完全破裂,但这并不耽误萧乾仍旧沉浸于那似幻似真的爱情之中。
1939年,他被派往英伦,就此开启七年的异国之旅,他先在伦敦大学任教,而后欧战爆发,做了随军记者。这期间,卢雪妮早奔赴瑞士嫁作他人妇,王树藏也成为了几个孩子的母亲,当初那位说“坚决不离”的女孩,终于冲破了内心的篱笆,不再淹蹇于过往,这令萧乾百感交集,空虚惆怅无端生出。
值得一提的是,1956年后,萧乾几度深陷泥潭时,王树藏暗中伸出了援助之手。或许因此,萧乾至晚年仍在自责,1981年,他给巴金的信中说到:
“我这事做的无信无义,所以我连续在三篇文章中自责,你责我还算厚道了,我是浪子,但不是伪君子,并且我受到了充分的惩罚,三年的神经衰弱以及至今还在受谴责……”
这一段婚姻的失败,细究起来,无非因为萧乾一人无法抵挡外面的诱惑罢了。
1945年8月,当日本无条件投降的消息从广播传出来时,萧乾兴奋得从座椅一跃而起。他爬上屋顶,将备好的中国国旗挂到了最高处。
彼时,他站着的地方,是《大公报》驻英办事处。
也是这一天,一位名唤格温的女子手捧鲜花,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格温的母亲是英国人,而父亲是中国人,自幼于伦敦长大。彼时,她刚从牛津大学毕业不久,在与萧乾结识后,她便喜欢上了这位来自中国的男子。而正处于情感空白期的萧乾,也很快被那种热烈的爱所打动。
次年,他们回到中国完婚。夫妇俩在复旦大学任教,日子倒是过得宁静安稳。只是,彼时的中国,纵然不再暴露于战火之中,却被黑暗氛围所笼罩。这与格温想象中的中国相去甚远,她开始闹着要萧乾随她回英国定居。然而无果。
诉求得不到解决的格温,会将情绪放在何处呢?我想更多是悄悄将失望埋进了心底。
格温临产时,萧乾为其找来一个年过半百的王医生为她接生。这医生见了格温的美貌后,惊为天人,顿时起了坏心。
他故意夸大格温生产的风险,以造成一种是他救回她一条命的假象,格温与萧乾自然对他感恩戴德,异常信任。
不久,复旦开学,格温在王医生的“警告”下,不能上课,否则危及生命,所以,萧乾只能一人返校,而将妻子留在了王医生处照顾。
两个月后,坏消息传来,格温与王医生已经越轨。萧乾错愕,一时小报各种嘲戏和挖苦。而萧乾考虑到孩子,仍旧打算原谅格温,让其回心转意,但她还是离开了。
因为王医生老伴不愿离婚,所以格温也没能嫁给这位老头,她自己回了伦敦。一场相逢,她给她留下的除了一个儿子,还有无尽的屈辱与落寞。
这一次婚姻的失败,纵然有格温的不够忠贞,萧乾又何尝没有错?但凡他对格温上心,是绝对不会大方将她交给另一位男人照顾的。而当初那么爱他的格温,在月子中会倾心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难道不是也因为丈夫关心不够吗?
似乎一种报应似的,格温离开后,又一个女人走进他的生命,继续给他沉痛一击。这个女人就是他的第三个妻子——梅韬。
遇见梅韬时,萧乾刚和格温分开不久,彼时的他,年近四十,正是难以忍受孤单的时候。外形出众的梅韬一出现,很快就抓住了他的眼球。
他们结婚了,在认识不到几个月后。在此之前,他已有过两次婚姻,而她已经离了三次。可这一段婚姻的开启,他们仍旧太过草率。
萧乾除了图梅韬的出色外形外,还因她曾做过子宫手术,无法生育。他觉得这样的女子,会将儿子视为己出。
而梅韬呢?因看到与萧乾来往者乔冠华、夏衍等人,认为将来萧乾也能飞黄腾达,自己也好做个贵气逼人的官太太。
显然,她高估了萧乾的未来。所以在解放后,看到萧乾仍旧在一个小位置上打转,她失去了耐心。
她开始一改之前的温柔体贴,变得冷漠粗暴。萧乾外出采访,给她写回万字书信,恳求不要分开,她却置之一旁,看都不看。
彼时的她,已经钓到了一位日本华侨。
离开前,她跟萧乾说道:“我就没爱过你,以后更不可能。”
这一次,萧乾仍旧在另一半要离开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发现她有了别人。这当然归功于他对她的“不在乎”,自始至终,他只想找一个搭伙过日子的搭档,而不是交流情感的伴侣,显示,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看似再牢固也很快土崩瓦解。
历经了几次情感,萧乾仍旧找不到爱情的真谛。
1953年,刚调来人民文学出版社的萧乾,在楼下与同事们做工间操,因为身子太胖,即使用尽了力气,在弯腰时他仍旧碰不到地面。这滑稽的画面惹得一旁的年轻女孩们捂着嘴偷笑。文洁若远远看着,但没笑出来。
她比他小17岁,对于他的大名,她早在高中便已熟知。那时的她,曾手捧《梦之谷》感动于里面的故事。折服于他的才华。
因为要校对一部译稿,她得以接近他,这位未曾历经爱情的少女,在接触这位闯荡了半世的江湖客时,瞬时被吸引。后来,萧乾在他的书中写下了这一段情感的开启:
“一个性格腼腆、从未见过世面,更没同异性交往过的姑娘,偶然间碰到一个走南闯北、饱经世故的江湖客。关于他又有种种骇人的传闻。然而姑娘还是身不由己地跨上那匹马,跟他奔驰而去。”
面对身边人好心的劝告,文洁若毅然选择了跟这位饱经世故的男子作为另一半,她称:
“这腔挚情,一生中只能有一次,不论将来遇到多大的风险、吃多大的苦头,我也豁出去了。”
他们的结合,是现下所称的裸婚,没有婚礼,没有誓词,没有通知任何亲友,也没请婚假,只用一辆三轮车,将文洁若的衣服和书拉到萧乾的住处,两人就正式过日子了。
这一年,他44岁,她27岁。
两人结合后,过了两年多的甜蜜时光,两个孩子相继出生,随之而来的还有腥风血雨。
1957年,萧乾被打右派,他被下放到农场,她并没有像别的“右派夫人”一般马上与丈夫划清界限,而是一人抗起了家庭重担,抚育孩子,定期与丈夫通信。
12年后,萧乾再次遭遇更猛烈的暴风雨,文洁若都未能幸免。一家人被下放到湖北咸宁时,彼时的萧乾,年已近60,繁重的体力劳动迅速压垮了他,很快,他们接到了一纸“冠心病”的诊断书。为了让丈夫活着回去,她替他挑50公斤重的泥土,替他值夜班,偷偷为他开小灶。
他们终于熬到了曙光降临。
很难想象,如果没有遇到文洁若,萧乾将如何应对这场暴风雨。
文洁若在与萧乾结合时,抱的是赌一赌的心态,显然她赌赢了。而之所以能赢,除了因为萧乾阅尽沧桑,历经世故,渴求一个安稳的家庭。更重要的是,因为崇拜与仰慕,她甘愿为他付出一切,她将他当成了信仰。她说过:
“我一生只做三件事,搞翻译,写散文,保护萧乾。”
一如那句话,一段圆满的感情,是在正确的时间遇到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