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纯,常用网名湖北青蛙、吴暮江、柳梦梅、陈无涯等。出生于湖北省潜江市高石碑乡曾岭村。此地属江汉平原腹地,四季分明。现寓居上海。
晚晴
梦到水是蓝的。梦到一个句子:
五十个人和燕子。
梦到艰辛地沿着河道返回家乡,经过漫长的跋涉河道变成
蓝幽幽的铁轨。
五十二岁了,满头雪白。站在树林前对自己表白:
我孤独的旧爱,我已从遥远的地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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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庭院:写给父亲未曾到过的周庄
我的父亲没站在富安桥上
也没有站在富翁沈万三家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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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没有看过这样流水
没有住过带走马墙或阁楼的家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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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看的都是不要钱的风景
我的父亲坐的船,没有船娘和江南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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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亲的夜晚也有这样的静谧
我父亲的白昼,但无这样热闹的市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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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儿子曾为这样的美景写作诗句
他知道儿子,在此谋取生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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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他不久于人世
他知道,我会说,“父亲,著名的风景里没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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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思虑,以为过多地站在双桥上
欢乐之后,忧愁就要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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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后,美丽的小镇仍然充满烟火和人群
他们走后,街衢仍将铺满月光这古老的花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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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曾站立的旷野,和未曾抵达的古镇
及其春天,在此已构成我深深的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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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谷鸟在上空
深广的夜里,我在等待这个声音
它曾经是善良的提醒,如今
徘徊四方,它变成孤苦无告的岁月催逼。
由南至北,飞越人类的良田
浓云之中,张开大嘴骤然狂啸——
侧耳听,那狂啸仿佛是律令,又如一声声道歉:
永不复来的爱情
早已埋葬千载,郁郁麦地并无半条人影——
古代的良人在荩草底下睡眠。
只有我当今的友人西辞弹着吉他唱着歌,说夏天的后面
还有夏天
只有我的友人西辞,说,何以销忧
可饲养一条胐胐。
闭着双眼,我能看见剩下的一览无余的三十年
杜鹃破旧而新鲜的回声,响彻天庭
不可拒绝,它仍是吆喝我走上废墟的权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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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那种蓝在湖上慢慢地道晚安
一整天,都是那种蓝。那种月氏、匈奴、乌孙、柔然
出现过的蓝。蓝得惊心动魄,又澄澈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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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天空里的蓝,养在水里的时间,极其漫长
也极为短暂,很快蓝到黄昏,蓝到夜晚。
蓝得在若干年之后,你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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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舍不得离开,仿佛湖泊重新给予了一种生活:
激浪拥堤,七彩净海,羊在羊圈,星星
在马厩,阿尔古丽在毡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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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有种无声的深邃的蓝,静静地向你道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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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明星
小时候,我就见过那颗星星
在东方黎明的夜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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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小星无一不远去,只有它自己
留在自己的位置,独守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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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泊与灿烂交相辉映的时刻
远未到来。天空与大地会为伟大事件作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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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年一晃而过,再见那颗大星浮现天边
我在我的生活里一事无成,已然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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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和指引,乃至想象却仍旧悲伤地
存在于老朽之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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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与热情,将永远献给
这个不停涌来泪光与潮汐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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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惟一所爱,将永远是
我惟一所爱。在黯淡世界不可垂直的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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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佩索阿:天空中的棉花
很少有人没看过天空中的棉花
即便是瞽者,妮迪娅,那些被一代代人浪费的棉花
它们仍能被感知。它们既生于植物
也生于肉体。
当然,也生于亿万光阴来去匆匆天空之母腹。无穷的生
无穷的死,永无尽头。它们前赴后继,以此说明
此恨绵绵,出现你,至少需要二十
四载。或一万两千年。
今天白天,妮迪娅,天空蓝得没有一点点办法
天空中的棉花,只好装在我脑子里。
今天夜晚,妮迪娅,天空乌黑,突然浓重地想你出现
你不要装着不看见。
……只要人类还存在一天,妮迪娅,我想你
就将存在一天。
山河延绵,妮迪娅,棉花一直在去向你那里。
棉花一直在你那里。
它们被我盲目地感知,它们与永恒
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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