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丘陵,湖南衡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文学创作一级。著有小说集《苍茫风景》(花城出版社),诗集《岁月之纹》(北京燕山出版社)、长诗《拂拭岁月》(湖南文艺出版社)、长诗《2001年,9月11日》(载《诗选刊》,台海出版社出版)、长诗《长征》(载《青年文学》,昆仑出版社出版)、长诗《2008,汶川大地震》(中国文联出版社)、诗集《胡丘陵长诗选》(人民文学出版社)和论文《症候分析:文学增值批评》等。
削去一块儿的苹果
父母偶尔从城里买回几个
削去了一块儿的苹果
有的削去了半边或者多半儿
那削去的一块儿不知在哪个角落
但一定是苹果心疼的一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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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姊妹节日一样甜蜜
不是梨子,我们也互相让过
像啃着十五的月亮
总是圆溜溜的,怎么也比
京剧里那根二尺红头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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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香甜地看着我们
每一个孩子都是圆圆的苹果
父母没让我们看到削去的是什么
我们都发誓,长大后
一定给父母挣上一筐筐圆溜溜的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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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母亲还没多吃上几个
身体就和苹果一样烂了一块儿
医生连肉带血削了多次
老人家却再也咬不动了
只能吃我们的泪水一遍遍洗过的
薄薄的纸苹果
–
现在,买回来的苹果蜡光明亮
但我们总觉得缺了童年的味道
吃过削去一块儿苹果的人
一辈子都不口渴和饥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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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阳,我生日
每年的这一天
山坡,都在寻找
那个登临的人
枯树下的菊花,开满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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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气中,总会有一朵
是我带给
镜框里的母亲的见面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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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节
我给故乡那幢
步履蹒跚的宅子拜年
童年的那个窗户
探出头来的总是青发
白发,一根根
移栽到我自己的头上
–
我给故乡那个
脱了牙齿的牛栅栏拜年
童年放牧的水牛,一头头
被拖拉机赶出了村子
牧歌,天天打捞井里的月亮
–
我给故乡那条
心肌梗死的小河拜年
童年捉住的泥鳅,一条条
从指缝溜走
所有成熟的男人都为之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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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挖红薯的时候
挖红薯的时候
先得割断枯黄的薯藤
还没见到红薯
母亲白色的乳汁
就最后一次,洒落在
汗水和泪水打湿的田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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锄头下去时要小心点儿
再小心点儿
才不会伤着最大的红薯
如同母亲,一生养了四个孩子
护住最大的一个
也就护住了这一窝红薯
–
尽管她小心翼翼
锄头还是伤着了最大的红薯
这个红薯便与我一样,提前离开学校
被加工成淀粉,或者喂猪
–
个头儿小些的
被幸运地收藏到窖里
来年长出薯秧,再绿遍田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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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教牛犁田
教牛犁田的时候
爷爷比牛还要吃力
稻田里开满花的紫云英
都记得要领了
可爷爷从不叫它小畜生的牛
老天半还没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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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牛年龄太小
生产队的牛太少
就像因为劳动力少
我十四岁就有了底分一样
–
爷爷耐心地哄着牛
拉缰绳向右
用缰绳轻拂牛肚向左
牛的肩膀磨出了茧
爷爷的嘴也磨出了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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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半个时辰
爷爷要坐在田埂上卷一支烟抽
不知他要休息,还是让牛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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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见牛的眼睛里
流出了爷爷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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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奶奶的小鸟
奶奶一针一线地
缝补着我的童年
可村前村后的树杈上
总是挂着一个个饥饿的鸟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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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伴们捉到了几只小鸟
嘴里流出飞翔的涎水
奶奶要拿几个红薯交换
胖子不同意,大伙都不同意
–
奶奶最终量了一竹筒白米
这是全家一天的口粮
小鸟叽叽喳喳地叫着
伙伴们不再叽叽喳喳
–
也不感谢一声儿
小鸟眨眼飞得无踪无影
奶奶又去拾着稻穗
–
这些小鸟不认识奶奶
奶奶也忘了一辈子
放飞过多少小鸟
–
这些年,我常被小鸟
从梦中叫醒
坐飞机的时候
总感觉是坐在奶奶放飞的小鸟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