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念光,男,1965年出生于山东金乡,先后毕业于某军校军事指挥专业、北京大学艺术学专业。1990年起写作并在文学报刊发表诗歌百余首,入选多种选本。著有诗集《白马》,另有随笔、散文、专业文章多篇。2000年参加第十六届“青春诗会”。现供职于《解放军文艺》杂志。
生日书
今日晚起。跑步之后,又去修剪樱桃树。
两杯烈酒浇入心头蚁穴,
明显感觉到,黄粱梦已经醒透了。
六岁时我就会干相同的事,
也跑步,也爬树,樱桃也没成熟。
但那时候不饮酒,没有皱纹,
尚未结识罪人,也不知道佛祖。
如果让镜子说话,它会指出,
哪些是岁月中的摧眉与折腰,
哪些是隔岸的敌人与暴君。
如果让六岁的他来选,他会要
跑得更快的鞋,熟好的樱桃,
全不在意时间、天理和人欲。
唯有肉身,是慧眼的好容器,
唯有一种切身的甘美不可辜负。
–
–
海 岛
我看见岛屿在大海中伏首
孤独,终于在这里获得了合理的形式
–
除非在奔赴的路上,已经行到水穷处
否则无法听到血液如涛,琅琅顿挫
–
除非半生已过,苏醒到半途
否则白马无法摘它的面具,一个男人
–
找到重心就可以沉默了。他的蜂巢
盛满翅膀、刺和积累的蜜
–
不一定是巴赫,坐在教堂的钢琴旁边
不一定是托尔斯泰,来到雪中的火车站
–
现在是我,一座海岛,孤身闪耀
在无边碧波中安放一生的崇山峻岭
–
–
两地雪
雪与雪是不同的。
北京落雪一指
山东积雪盈尺。
–
心与心是不同的。
一颗是掏心掏肺的诚挚,
一颗是得便宜卖乖的侥幸。
–
歌与歌是不同的。
收音机里的小调油嘴滑舌,
大剧院里的合唱洪亮雍容。
–
书与书是不同的
两只鹦鹉翻腾十吨废纸,
大风掀不开一页洁白的圣经。
–
此生与此生是不同的。
血缘千里的怀念是一种,
小心翼翼的生计是另一种。
–
我与我是不同的。
怀里揣着一座明亮的教堂,
但两股战战走在湿滑的人行道上。
–
–
对称的诗行
这些漫长的弧线令人吃惊。
向下,对深翻的泥土静静顺从,
向上,隆起圣咏般的穹顶。
如画江山,也无非这样的三五条弧线。
优美,浑圆,但是没有圆心,
流畅从容,但是找不到语言的支点。
–
在无尽的起伏中,
匆匆来访的诗人像一群乌合之众。
要写出对称的诗行,当代已经不够用了,
可能需要用上杜甫和屈原。现在,
我们之中那位个头儿最大的诗人走了上去,
却显得那么小,那么轻。
–
–
原野上
风车在大气中缓缓转动。
两只老鹰于高处盘旋。
一群绵羊低头走向砧板。
–
无人的采石场,乱石堆积,
仿佛复杂的命运喷泉般显形。
一个野心勃勃的诗人在此噤声,
因为他抱有更大的一堆杂念。
–
他无法动用这些诗歌的材料。
解释不清,即将到来的风吹草低,
那些野花似锦的,死而复生的,
与这空茫之身对应的,良辰与美景。
–
–
湖滨笔记
一个湖与一个美好的家庭有许多类似。
湖面如镜,天鹅一字儿排开。
那弯曲的羞怯的脖子,拖着白云,
整齐的波纹生生不已。
–
看风景的人们打伞经过,好像
人人举着一个芭蕾舞。
他们说到了局限、自由和宽恕,
类似的无所事事。但不羞愧,没用处,
但不焦急,但远眺,但书中有诗。
–
漫声诵读的风更像一位年轻的叶芝。
眉清目秀的树全都因此提了提神。
苹果也正在发红,
回身一望,扬起下巴上隐约的小痣。
–
在所有美景中,我就是这样想念的。
当她老了,肯定也还是这样:
她沿着一段弧形弯道走来,
迎着天光收敛时,缓缓跪下的右膝。
–
路边的圆石捧着期待之心,它们
热了,它们等着怀抱的酒瓶
被打开。哦,那长眉,细眼,
那尘世的幸福的钥匙。
–
–
俩
因为需要说话
两个人发明了一个小语种
只有他和她才懂得怎么用
因为需要一个组织做好事
两个人开办了一个共和国
像一只手握住一个拳头那么大
两个人住在里面
抽抽香烟,种种花,当然
也有别的办法,骑马
日行千里夜行八百
去看一眼到底的海水
去点朝露中的灯塔
江山如画无心机
天下白雪难为情
累了,也没有别的事情要做
没有人民、集体和社会
无人反抗那些美的和热的
两个人,安心创造着极权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