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读白居易《衰荷》：衰荷不衰，自有顽强与美丽

“白露凋花花不残，凉风吹叶叶初干。

无人解爱萧条境，更绕衰丛一匝看。”白居易《衰荷》

这首诗是写得白露之后的荷花。白露是秋天的第2个节气。虽然荷花的花期漫长，从初夏可以一直开到深秋，为人们所欣赏喜欢，但是荷花本身有它自然的生长规律。

农历六月是荷花的旺季，被称为六月花神，农历的七月是莲蓬成熟的季节，此时花果并存，边开边结子，颇为壮观，是农业采莲的最好时期。而到了农历八月，果实大半成熟，花朵减少。此时正是白露或者寒露节气，气温骤降，荷花荷叶会呈现叶黄花凋的景致。

从正常审美的角度，中国人不喜欢衰败的东西，在唐朝，更是如此，我们可以看到唐朝的审美，鲜艳豪华，牡丹开时，举国若狂，且以朱紫富丽为人所追慕。比如在春天的牡丹赏花会中，按道理，什么花色都有人喜欢，但出现奇怪的场景，那些颜色深紫大红的花朵围满了看客，同样是牡丹，白色的行人寥落，看客稀少。这是为什么？这是唐朝的时尚心理，其实非常世俗。

红色紫色的牡丹，代表富贵豪华，因为唐朝官员的服饰品级以紫，红为贵，又有簪花的习俗，那么富丽的紫红牡丹，就被趋之若鹜。有人专门去看紫色牡丹。其实经过了岁月流逝，现代的人，也觉得紫牡丹漂亮，但是远远不及唐朝那种狂热。

对于盛开的花朵都如此挑剔，那么衰败的花卉无人问津肯定是常态。而且我们知道荷花是天然品种，正是它生生不息的野生力量，就非常广袤，所以荷花被人工培植的品种不多，我们去看江南的半野生荷塘，荷花的颜色多以白，粉，白中带粉为主。固然荷花盛开有一种盛大的美，荷花凋落时，那些以赏花作为愉悦的人，自然就避开了。而且唐朝的审美，主流是繁荣鲜艳，秋风一起，荷塘无复青翠花朵可人，饶是写过荷花芙蓉向脸两边开的人，也沉默了。那不符合审美理想啊，选择性忽略。

但是白居易，却写了。

“白露凋花花不残。”白露时节是秋天的第2个月，此时大面积的荷花开始枯萎，有少量的荷花仍旧在水中盛开。这个季节就是荷花落瓣的季节，不过是一场风，更加快了凋零。但是总有荷花冒出水来，它或者是迟到了，仍旧无所顾虑地绽放它自己的青春，虽然显得如此孤零。

白居易就是看到的这样的秋天的荷花，白露时节的露水在花瓣的上头，并没有让倔强出水的荷花闻风而落。

”凉风吹叶叶初干。“

这个季节有西风，此时的风很快收干荷叶上的露水，它一阵阵摇晃着荷花荷叶。荷叶在这样的风里，不仅露水很快干了，而且有的荷叶本身已经到了生长的极致，叶片在这个季节发干，从叶子的边缘开始发黄。

”无人解爱萧条境，更绕衰丛一匝看。“

不要说唐朝的人不喜欢这样的景色，只怕当代人也不大喜欢，谁喜欢看破败的荷花叶子，孤零零的荷花，那岂不是扫兴？、

但是白居易却停下了脚步。他来来回回绕着这荷花看了很久。他看到什么？

第一：萧条，那风一阵阵吹过秋天的荷花叶子，肯定有落红，叶子由绿转黄，在风里。

第二，荷花在风中，独自开放且摇曳。这是一朵晚开的荷花，没有田田绿叶，没有繁荣锦绣的铺垫和朋友。

第三，他来回很久，必定有感伤，但是又有肯定。这是一种非常成熟的审美，我爱过你青春奔放的热闹美丽，我同样爱着萧条在风中独立的你和你们。

其中，他写到了荷花的那种衰败中隐藏的生机和不屈。白露凋花，花也没那么脆弱，风露吹来，它们仍旧完成着自己的生命。荷叶虽老，但是也没有因为一阵风就完全消失在水里，露水虽寒，荷花仍旧自有生机。

有人说，写枯荷写得好的，是李商隐“留的枯荷听雨声。”我不否认。但白居易和李商隐说的是同一回事，就是荷花的顽强，它们承受自然风雨那种天然和承受力。

白居易为什么喜欢荷花？白居易是唐朝科举制度的受惠者，他是从寒门考进士选拔上来的基层读书人，他的童年和少年朴素的乡村生活，带给他是社会基层的真实体验。或者他年轻时并不喜欢荷花，但是他进入唐朝官场之后，惊讶发现了，那简直是脱离了农村的另一个世界。

权贵豪奢，攀附富贵，审美和消费简直另外的体系，刚才我说了牡丹审美的渊源。而作为凭借才华而进入官僚体系的他，在贵族，门阀，权势把持的官场，像一朵寂寞的白牡丹，像田野里素净的荷花一样被主流官场边缘化，他所依赖的君上，并不能扭转官场的这种畸形局面，但是有一点，我觉得唐朝的皇帝还是相当开明，像白居易这样没有背景的人，他会把他留在这个体系之内，虽然给他的是冷板凳，但是是一种必要的存在，以照应官场现实的乌烟瘴气。

所以白居易应该是在进入官场之后，慢慢意识并肯定到自己是一朵荷花。孤独，自洁，与大富贵无望，但几经沉浮，也安于了这种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