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含之生于1935年,她的祖籍是上海。她的身世很有些扑朔迷离,她原是上海永安公司一个女售货员的私生女,后辗转被章士钊收养。
章含之被收养时年不到一岁,之后她被章士钊交给了二太太溪夫人养育。在章家,章含之在衣食住行等各方面得到了优待,可因为章士钊和夫人感情淡漠,她几乎从未享受过亲情的温暖。
在无爱的家庭里长大的章含之对人生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全感,因为没有见过真正有爱家庭的模样,她对未来也几乎一直是懵懂的状态。
14岁那年,章含之遇到了刚刚考入燕京大学经济系的17岁的洪君彦。当时的章含之虽只是贝满中学的初三学生,可她的姿容却已经出落得极其端庄美丽了。
1953年高考,章含之在考虑再三后,决定报考北京外国语学院英文系,此后一生,她的人生便都与英语结下了不解之缘。
早在上学期间,章含之就凭借着出色的外语水平和话剧社的出色表现成了北外的红人。而此间,她与洪君彦的情感也有了进一步升温。
在同龄人里,洪君彦一直是出类拔萃的存在,他在大学时便被选拔为研究生,研究生未毕业就留校当助教,后升为讲师又担任教研室主任,可说是一帆风顺。
1957年,与洪君彦相识8年后,两人走进了婚姻。一切都近乎是水到渠成的模样,可在这段看似绝配的婚姻里,章含之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结婚后,洪君彦与章含之的生活是那种平淡如水的模样,但两人的日子虽不特别甜蜜,但终究也过出了岁月静好的模样。
1961年,章含之生下女儿,也即后来的才女、陈凯歌的前妻。
女儿的降生却并没有给这个家带来太大的幸福,相反,因为两人都有职业,两人经常在带孩子家务一类事情上产生有摩擦。这本也平常,可无奈洪君彦这种成天和数字打交道的人并不擅长处理情感,所以,章含之在夫妻矛盾冲突后的冷战里累积了太多情绪。
有的夫妻吵架,越吵感情越好。可有的夫妻吵架,吵着吵着心就寒了,这自然与吵架的方式和吵架后的处置有关。很不幸地,章含之和洪君彦的吵架属于后者。
章含之与洪君彦
而夫妻两之间这种随时要“散”的感觉,就连他们年幼的女儿也察觉出来了。
女儿的《我的非正常生活》中便有相关记载,她说:
“从小时候就老觉得他们俩要分手,老觉得要出事,从小就是那种很恐怖的感觉。小时候最深的记忆就是我躺在床上假装睡着,听我爸我妈往死里那样地喊着打架。等我一推门进去,两个人的感觉就是话已经说完了,有一个在哭。这是我唯一的父母在一起的记忆。”
在感情出现裂缝的情况下,第三者通常就以应运而生的方式出现了。
1968年,在那场特殊的革命里,与章含之早已分居的洪君彦在牛棚里与一个年轻的女教师发生了婚外情。
关于这段婚外情,洪君彦自己曾在《我和章含之离婚前后》里写到:
“1968年12月牛棚撤了,但我并未获得人身自由。那时这位女教师不顾监视的目光,常到宿舍探望我,互相倾诉各自的苦难。两人有时谈到深夜,愈谈愈感到患难见真情,愈谈愈深入愈感到惺惺相惜,以致未能克制感情冲动,步上了婚外情的歧途。”
这段婚外情后来发展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期间,章含之所承受的种种自然可想而知。
一对夫妻长期分居,自然难免出现问题,早在洪君彦出轨前,章含之便也有与外语系某张姓男子“走得近”的苗头。这件事如一颗怀疑的种子一般,被深深地种在了洪君彦的心里。
后来,洪君彦甚至在文章里指出:是章含之出轨在先,自己才出的轨。真相究竟为何,已经不得而知,世人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章含天与人传出绯闻乃是在分居以后。
在感情出现内忧的同时,两人还面临着外患:洪君彦在大革命中遭到了批判,他甚至被剃了阴阳头。那段时日里,情感本就有裂缝的两人还因政治问题再生嫌隙,这种种,怎不让两人的感情彻底走向破灭呢!
在那个年代,自由恋爱虽然已经不是新鲜事,但是“离婚”却依旧被看成极大的事。所以,即便婚姻的裂缝已经大到可以钻进去几个人,可他们也并未真的离婚。
章含之之不想离婚,自然有基于女儿洪晃的考虑,当然,自己在学校为人师表的种种也是她需要考虑的。
可无论她是否离婚,因为绯闻,因为丈夫外遇,她的生活也已经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响。在这种情况下,章含之还努力装出一副笑脸。
在最难熬的那段时间里,为了不让人看出她的痛苦,章含之总在有人的时候刻意的挤出笑脸。后来,竟到了无论别人说什么她都习惯微笑的程度。
章含之并不知道,自己这种刻意微笑的行为,与她心里的抑郁有关。直到有人提醒她说:“你总是这样微笑,有时候会让人误会”,她才开始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反常了。
好在,上帝在给章含之关上一扇门后,终于给她开了一扇窗,而这扇窗则正是事业。
1971年,章含之因且姿容、才华都出众被推荐进了外交部,并在亚洲司历任一般职员、副处长、处长、副司长。期间,她与王海容、唐闻生、齐宗华、罗旭合称“外交界五朵金花”。
章含之与女儿洪晃
进入外交界后,章含之才真正懂得如鱼得水的滋味。也是此间,章含之与曾有几面之缘的外交部部长乔冠华结识了。
此时的乔冠华刚刚失去心爱的妻子龚澎不久,而此时他的身体也因经年累月的超负荷劳作而出现了一系列问题。
这样的乔冠华本不会与章含之有太多的联系,可因为一次因外事共同出差欧洲,两人竟在短暂的相处中擦出了爱的火花。
乔冠华通过这次接触后知道,章士钊的养女竟不止有美丽、高雅的外表,还是一个事事细心且极其温柔的女子。而章含之也开始在见识乔冠华才华横溢、令人折服的一面的同时,也感受到了私底下忧郁、伤感的他。
“互相懂得”,成为他们彼此之间情感不自在紧密联系的纽带。
这趟出差归来后,乔冠华打给章含之的电话渐渐多了起来,电话里的两人虽都避开不谈情爱,可那种浓浓的情意已经开始化不开了。
敏感的章含之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可面对两人相差22岁和自己尚未离婚的事实,她的心里满是纠结。在这些之外,章含之还必须考虑的是:他是部长,她是处长,这种级别差也注定若她接受这段感情,她将面临很多争议。
乔冠华与前妻
就在章含之躲闪之际,乔冠华心里对她的情感却再也藏不住了。于是,在一次通电话时,乔冠英忍不住用英语很直接地对她说:“我喜欢你,你能嫁给我吗?”
章含之听到这样的话,当即就差点昏了过去,但她马上收拾情绪强忍着泪水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我知道,谢谢你,这不可能。”
章含之清醒地认识到:一旦自己接受他,她和他将面对的现实将是极其残酷的。试想,外交部长爱上小自己22岁的女外交官,还是个有夫之妇,这样的消息,怎会不引起爆炸呢!
思来想去后,章含之给乔冠华写了一封拒绝信,在信里,她含泪道:“我们彼此最需要的是清醒和明智,就是把这段萌芽的恋情深深埋入心底。”
可乔冠华的感情岂会因这样的拒绝而止步,他一面想法说服她一面大胆地表白她道:“我从来不怕别人说三道四,我也不看重自己官位多大,如果为了爱情要我舍弃一切,我完全无所谓。”
钱钟书说:老房子一着火,不烧个灰飞烟灭是绝不罢休的。果然,说完要舍弃一切爱她后,乔冠华就开始将诺言付诸实践了。
外交事务最忙的时候,没法和章含之见面的乔冠华便每天中午准时在办公室窗边守望,他这样守着,只为看一眼取自行车的她。
后来,乔冠华还在一次借酒浇愁后醉得不省人事之际拿着电话对章含之大喊:“你不要离开我,不要老躲着我。”
一个曾经经历过大风大浪且身居高位的男子如果对一个女子,怎会有女子不动心呢!在乔冠华热烈的爱情攻势下,章含之内心的壁垒终于被攻破,她在心里许诺:“就算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我也要与你相伴终身。”
这之后不久的1972年年底,章含之毅然向洪君彦提出离婚,丈夫平静接受。
可这段忘年恋并未因为洪君彦与章含之的平静分手而顺遂多少,实际上,完成第一步后,还有更大的挑战在前方等待着他们。
如他们所料,外界的各种非议接踵而至,有人甚至传言:章含之离婚就是因为她与乔冠华外遇,还有人说“章含之是抱了大树弃小树”。随着各种非议一起袭来的,还有来自乔冠华子女的坚决反对。他们怎么也不肯接受父亲迎娶一个与他们年岁相当的女人。
乔冠华的子女甚至质疑父亲“晚节不保”,在一次次的争执后,他的子女竟搬空了家具双双弃父亲而去了。从此,父子女便就此断了关系。
之后,乔冠华干脆搬到了章含之位于史家胡同51号的家里和她一起住了。
而在这些考验之后,一个更大的考验接踵而至:她被推荐出任第一位中国女大使,拟委派她到加拿大这些英语国家。
听到消息后,乔冠华像个孩子一样惊慌失措起来,他意识到事业心重的章含之很可能会选择做女大使。而这个选择,也将意味着他们不会再有未来。
可章含之却在这样的考验面前坚定地告诉乔冠华:“为了这份爱,你可以不当部长,我也可以不当大使!”
1973年底,冲破重重阻碍的乔冠华和章含之举行了简单的婚礼。
婚后,乔冠华向父亲、兄长一样给予了章含之关爱,而章含之则悉心打点着他的生活。他叫她“达令”,每一次呼唤里都满是爱怜。他对章含之的关怀几乎是全方位的,见她稍有不舒服,他便千叮咛万嘱咐,完了之后还要一遍遍教老妈子怎样在自己出差时替他照顾妻子。
在无微不至呵护妻子的同时,乔冠华也总是想法逗妻子开心。
有一次乔冠华参加外事活动在宴会上吃到了一种新鲜的水果,这种水果就是今天常见的猕猴桃。可因为当时国内没有上市,所以尝到这种新西兰水果的外交部部长乔冠华竟从宴会上拿了两只装到袋子里说:“我的夫人肯定没吃过,我要给她拿两只回去尝尝。”
能让堂堂外交部部长如此不顾形象的,大概也只有被他宠到心里的夫人了。
将水果带回后,乔冠英手舞足蹈地向妻子讲述自己吃猕猴桃的相关,直把章含之逗得前仰后合。
笑完后她没好气地说:“你也是不顾形象,外交场上怎么还装两只水果回来了。”乔冠华听了却不以为然地道:“我乔冠华啥时候管过旁人的眼光,只要你开心,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爱你至深,便会时刻挂你在心间;爱你至深,便会为你对全世界不管不顾。这,就是乔冠华对章含之的爱!
也是在这段婚姻里,章含之才第一次切身地体会到了爱。而她的改变,也从这时真正开始了。此后的章含之虽然依旧因与乔冠华在一起而承受争议,可她的内心已经开始变得无畏无惧了。
所以,后来当乔冠华和她双双遭逢大难时,他们以相濡以沫、不离不弃的姿态演绎出了一段感人肺腑的爱情传奇。
1975年10月,“批乔”浪潮升级,在一片“打倒乔冠华”的呼声里,乔冠华的身体每况愈下,不久,他罹患癌症。
此时已经成为一介平民的乔冠华什么也不是了,他们的生活也变得拮据起来,可即便什么都没了,他们也依旧富有,因为:他们还剩下爱。
在最难的日子里,为了保证乔冠华的营养,章含之每日起早贪黑地翻译词条换取微薄的稿费。最重要的是,在翻译这些词条时,章含之经常是在医院楼道的小藤桌上、在护士的会议室里……
为了时刻陪在丈夫身边,每次乔冠华去做放疗时,章含之都不顾护士们的劝阻、不顾残留的辐射坚持陪他进去。她说:“我和冠华的生命是紧紧系在一起的,他如果随风而去,我的生存将是无尽的空虚。”
在章含之的努力和坚持下,罹患绝症的乔冠华的生命竟被延续了五年之久。在他们居住的那个深深的四合院里,他们的爱已经生根发芽。
1983年秋天,乔冠华带着对妻子章含之无尽的不舍离开了人世。到此时,两人的这段情缘仅仅持续了十年。
十年后,,生死两茫茫,可十年后,只要我活着,我们的爱便也将活着。乔冠华死时,章含之剪下了他一缕头发,余生里,她一直随身带着它,她说:“冠华,你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我,对吗!”
后来,始终一个人的章含之开始踏着丈夫的步伐追随他,她想:他生我未生,我生他已老,也无妨,我可以用余生去找寻那些属于他的岁月。
乔冠华的故乡是江苏盐城,于是,为了去寻找一些丈夫的足迹,她毅然以各种形式和盐城地方领导和乔冠华同家族的亲人联系,她甚至还表示自己想要再回一趟建湖:”我想要多住上一些日子,时间越长越好,做一回真正的东乔村(乔冠华故里)媳妇。”
2001年,建湖县举办经贸洽谈会,作为乔冠华的妻子,章含之作为贵宾被邀请。会议结束之后,章含之和乔家后人一同吃饭,她含泪道:”我是代替老乔吃了老家的饭,生前他工作忙,经常说想念家乡的一草一木。”
乔冠华走后的整整24年里,章含之没有一刻曾忘却过那个给了他爱的丈夫。
在生命接近尾声之际,章含之开始在女儿的帮助下买新文具、收拾桌椅,她甚至专程在青岛买下一套公寓,她想在这里为自己的养父和丈夫写书。
章士钊
章含之一直固执地认为:人的死亡并非躯体的消亡,真正的死亡是世界上已经没有记得你。所以,她一直说:只要自己还活着,冠华便也就还活着。
后来,在那个面朝大海的公寓里,章含之为养父《章士钊全集》,10卷本近500万字,她为丈夫出版《乔冠华文集》,她还写下了《风雨情》、《我与乔冠华》、《那随风飘去的岁月》等作品来纪念乔冠华。
2008年,章含之含笑离世,终年73岁。
离世前,她叮嘱后人:不要将她与丈夫乔冠华合葬,要把她葬在父亲章士钊的墓旁。而她的棺椁里,一定要放置她从丈夫头上剪下的那缕头发。
很多人不能理解章含之死时不与丈夫合葬的缘由,但你若真正懂得了他们的坎坷情路,或许你就能懂了:生时,他已为她承受太多压力,死后,她不愿自己再给他增加任何负担。
这种爱,也只有曾爱到过深处的人,方能懂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