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院人开门时,公子环顾四周,只见路边荒草萋萋,四周古木参天。那院门几乎被海州骨碎补草遮蔽了起来,整个情景让人觉得莫名的阴森。”炎热的八月,当我捧读紫式部的《源氏物语》,只觉有丝丝凉意沁人而来。书页间我们追随着光源氏的脚步,见证了他灿烂辉煌的一生。细细品读不由为这千年前的恋歌倾倒与痴迷。
我想只要人类还存在,爱情就该是个生生不息历久弥新的主题。而造物主又会怀着怎样的心情,看这红尘中的痴男怨女上演一幕幕的爱恨情仇,受尽怨嗔贪痴之苦呢?《源氏物语》是日本最著名的一部古典文学著作,其对日本文学发展的影响不亚于《红楼梦》对中国古典文学的影响,在日本开启了“物哀”时代,其影响深远,代表了日本古典文学的最高峰。尤其令人称道的是,作者紫式部很明显受到中国文化的浸润,书中处处引用中国的古诗词,民间传说与典故。令中国读者读来尤其感兴趣。想到它的地位堪比《红楼梦》。将两本书中的主人公做一番对比,结果让我大吃一惊:这两部伟大的作品塑造的主人公竟颇有相似之处。假如宝玉不出家,更合乎世俗的潮流,我想十有八九会成为源氏公子那样的人。
宝玉与源氏都有世所罕见的美貌。《红楼梦》中这样描写那位衔玉而生的公子:“面若中秋之月,色若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想那宝黛初相见感动了多少人!而光源氏呢?书中这样描写:“不久这位更衣便生下了一个容华如玉,盖世无双的皇子。天皇得知后,忙教人抱进宫来,果然是一个清秀可爱的小皇子。后来世人传闻光华公子,正是那位高丽相术师,为赞扬源氏公子的美貌而取的。”好一个容华如玉,盖世无双!译者笔力雄健,让人一下就联想到了那种被惊为天人的美。比如玉树临风的宋玉,或是俊美无双的潘安,亦或是龙章凤姿的嵇康。或许美貌从古至今都是杀伤力极强的武器,常常克敌于无形。所以,就算引发特洛伊战争,成为名副其实的红颜祸水。海伦都可以凭着绝色的美貌,获得大家的宽宥。宝玉和源氏也因美轻易就俘获了读者之心,更不用赘言占尽亲人宠爱。宝玉有个爱他如命的老祖母,每逢他爹一传唤,就常常扭股糖似的黏在祖母身上不肯离去。源氏也有个对他万般宠爱的天皇父亲,容忍他的过错,叮嘱朱雀帝好好照拂他。甚至,在源氏获罪流放须磨时托梦来救他。这样漂亮又好命的两个人,不让人羡慕都难。
这两人还都有一颗好奇心。读者不会忘记大观园的姐妹如何取笑宝玉吧!痴人痴心!这样的人遇上精明且能言善道的刘姥姥,注定会有一些有趣的事发生,初入大观园的刘姥姥为博贾母欢心,不仅故意出丑,还信口开河惹得众人哄堂大笑。凭空就胡诌出一个下雪天穿红裙的女孩儿,早早出来抽柴的故事。宝玉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勾起来了。缠着刘姥姥一个劲问那女孩儿是谁?刘姥姥无法只得编了个结尾告诉他,说是村头祠堂里的泥塑成精了。村姥姥如此信口开河,情哥哥偏要寻根究底,到底打发了茗烟去那随便敷衍出的地方,打听那子虚乌有的事。想来曹公编这样的故事本就是驾轻就熟的,整本《红楼梦》看地名就知道了。太虚幻境,渺渺峰,处处透着编撰的痕迹。所以我猜,他其实很乐意借刘姥姥之手,逗一下好奇小孩贾宝玉。
源氏何尝不是同道中人呢?单看他如何遇见末摘花的就明白了。话说源氏听闻已故的长陆亲王有一个孤女凄苦度日,便好奇心大发欲睹小姐芳容。几次三番地去,要么趁着月色朦胧听人家的琴音。要么坚持不懈鸿雁传情。怎奈小姐矜持古板,从不回复只言片语,落在这猎奇人的眼中竟是:“有趣,可爱,心性如此,没见过世面。”及至在雪地中见到真容,才大失所望。我猜看着这个上身过长,五官平庸,身躯单薄,青筋外露,还长了一个红鼻子的女子,含羞带怯站在他面前,源氏的心里一定会有上当受骗的错觉吧!毕竟苦恋一个臆想出来的美人,这种落差不是谁都能承受得住的。但有什么办法,谁让他好奇心那么重呢?好奇心放在阿基米德身上他会发现浮力,放在瓦特身上他会发明蒸汽机,放在牛顿身上,不得了!万有引力横空出世。由此看来好奇心从来都是推动世界与历史进步的动力。但很可惜源氏与宝玉都心心念念用在了花前月下。不过在读者眼中看来他们仍然不失为率真可爱的性情中人。
不仅如此宝玉与源氏还都是多情且专一的人,宝玉看每个姐姐妹妹都是好的,女儿家是水做的骨肉,是清净性灵的尤物,是需要呵护的,不像男子是泥做的浊物。他从小就在姐妹堆里长大,不仅醉心于吃姐姐妹妹们唇上的胭脂,还喜欢帮着她们淘澄胭脂。就算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宝玉也是朵奇葩,见过主仆平等不分尊卑的,但没见过冬夜用自己的热被窝,替出门受了冻的丫环捂身子的。也没见过哪个主子为博丫鬟千金一笑,容忍她去撕扇子。只有宝玉!只有这个心底无私,不看重男女大防,天生一颗痴心的人,纯洁无私地爱护着姐姐妹妹。且看他是如何善待香菱。如何安抚被王熙凤伤害的平儿的。有人笑谈大观园的女子都爱贾宝玉,这话虽有夸张的成分,但我深以为然。这人的心坦荡无私如水晶般诚挚,为什么不爱他?我们说他多情倒也准确,但难得的是这样一个多情的人独爱黛玉。对于从小一起长大的黛玉他总是比别人更加亲近,更加喜爱,每当看他为了讨好黛玉,夹在众人间委曲求全,忍气吞声就特别心疼他。宝黛初见时他漫不经心的那一句:“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让读者不由会心一笑:他们自然是见过的,上辈子那行走于西方灵河岸边的神瑛侍者,就用自己的眼泪浇灌过绛珠仙草,他们在未相识前早已相遇。只因这份仙缘起于仙境,所以他们的爱才注定不能在俗世开花结果。“苦绛珠魂归离恨天,病神瑛侍泪洒相思地。” 终了是镜花水月一场。
源氏何尝不是如此?天生一颗多情的种子,即使只见过一面的女子,他都会铭记于心从不相忘。他不是风流成性也算不上罪大恶极,他只不过风流蕴藉,光华四射,走到哪里都为女人们所瞩目,虽然其时日本正处于守旧内敛的平安时期,但人们仍为一睹他的英姿为荣,尤其是女子。颇有点“曲有误周郎顾”的味道。在如此温柔缠绵的包围下,他有众多的情人也不算稀奇。作者紫式部为他那些美丑不一的一干情人以花命名:夕颜、末摘花、葵姬、槿姬。她们就像形态各异,争奇斗艳的花朵围绕在源氏的周围。从须磨流放归来,重又声势煊赫如日中天的源氏,更是费尽心力建了六条院,让自己星散各地的夫人聚合起来便于照顾。也算一个有情有义的人。但最让人称道的是一众人中他独宠紫夫人。这是一个柔顺聪明,拥有绝世容颜的女子,最合源氏的心意。在她还未长大时,就悉心教导,许诺等她长大就不再去别人那,只专心和她一人长相厮守。后来他们果然情投意合感情甚笃。等到相守多年后紫夫人香消玉殒,源氏的生命也不久便走到了尽头。《云隐》章那空白的一页引人遐想,让人凄恻。《云隐》之后再无源氏。这是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生死相随?比之中国的梁祝化蝶更让人唏嘘感慨。
源氏与宝玉跨越了时间与空间的限制,在异国的土地上,在异国读者的心里生根发芽。不同的民族文化,就如此交错交融着日益蓬勃起来。中国人在读到《源氏物语》时,仍会情不自禁地想:“假如宝玉不出家······”那多有趣!
作者简介:兰芷,原名亢小娟,凤翔县雍城小学教师。宝鸡市作家协会会员,迄今为止在《宝鸡日报》《中国教师报》《文苑》《西北作家》《秦岭文学》新陕网,中国诗歌网等报刊杂志和网络平台发表作品160多篇。散文《失落的家园》获第二届“中华情”全国诗歌散文联赛银奖,散文《雨生百谷——谷雨》获第四届中外散文诗歌邀请赛二等奖。散文《三月裂帛——惊蛰》获第五届相约北京全国文学艺术大赛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