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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辟谣 | 钗册排行榜是才貌榜还是才德榜?都不是,是薄命榜

后因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则题曰《金陵十二钗》”,这是写于红楼开篇第一回的文字,说明《金陵十二钗》是红楼的曾用名。这个曾用名,更为直接地点出了红楼是一部闺阁昭传,作者写在第五回的钗册,更是在读者群中流传甚广,读者们甚至为其入选之人及排名先后多有争执。红楼辟谣 | 钗册排行榜是才貌榜还是才德榜?都不是,是薄命榜

金陵十二钗人物像

比如,有人指出:巧姐年龄那么小,在原著中也不见有什么表现,何德何能进入“金陵十二钗正册”?薛宝琴和邢岫烟那么优秀,为什么没能入册?

还有人说:秦可卿那么美,“其鲜艳妩媚,有似乎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为什么排在了“金陵十二钗正册”的最后?

还有,在“金陵十二钗又副册”中,晴雯排第一,可见他在宝玉心中甚至在作者曹雪芹心中都是最重要的,至少比排第二的袭人重要。

当然,争议最多的还是宝钗和黛玉的排名先后,因为作者把她们放在了同一首判词里,不分先后,这便给了读者想象空间。拥钗者说宝钗第一,因为这是才德榜,宝钗才德第一;拥黛者说黛玉第一,因为这是才貌榜,黛玉才貌第一。

这种争议看多了,深觉好笑却又有些无奈,好好读原著就那么难吗?原著中写得很清楚,这明明是薄命榜!所以,排名先后所体现的是薄命程度

薄命司中的薄命册,是警幻为警示宝玉而设。

金陵十二钗册”不是凭空出现的,也不是作者为彰显女子而写,其出现的用意,需要结合全书来理解。

贾宝玉梦游太虚,是一个偶发事件。这一天,宁府尤氏婆媳“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赏花”,宝玉主动要求同行。“一时宝玉倦怠,欲睡中觉”,便被秦可卿带进了卧室,做了一个长长的梦。红楼辟谣 | 钗册排行榜是才貌榜还是才德榜?都不是,是薄命榜

贾宝玉与秦可卿

此时的贾宝玉,大约十二三岁,不是三五岁的孩童,哪那么容易困倦想睡觉?这突如其来的瞌睡,是警幻仙姑有意为之:

今日原欲往荣府去接绛珠,适从宁府所过,偶遇宁、荣二公之灵,嘱吾云:“吾家自国朝定鼎以来,功名奕世,富贵传流,虽历百年,奈运终数尽,不可挽回。故遗之子孙虽多,竟无一可以继业。其中惟嫡孙宝玉一人,禀性乖张,生情怪谲,虽聪明灵慧,略可望成,无奈吾家运数合终,恐无人规引入正。幸仙姑偶来,万望先以情欲声色等事警其痴顽,或能使彼跳出迷人圈子,然后入于正路,亦吾兄弟之幸矣。”

就在宝玉在宁府游玩之时,警幻去荣府接黛玉,却被宁、荣二公截胡了,拜托她规引宝玉入正。于是,警幻临时改变主意,用仙术让宝玉困倦入睡,并专门为宝玉设置了一个风花雪月之局。

金陵十二钗册”就是这个局里的一环。警幻引着宝玉,从“痴情司”、“结怨司”、“朝啼司”、“夜哭司”、“春感司”、“秋悲司”经过,最后停留在了“薄命司”,目的就是“引彼至此,先以彼家上、中、下三等女子之终身册籍,令彼熟玩”,希望宝玉能觉悟。

所以,“金陵十二钗册”是为引宝玉觉悟而出现的,其主要特点就是“薄命”,以与宝玉息息相关的女子之薄命,引导宝玉觉悟,使其从此“改悟前情,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红楼辟谣 | 钗册排行榜是才貌榜还是才德榜?都不是,是薄命榜

金陵十二钗

由此可见,警幻完全没必要把贾府女子按照才德、才貌排行造册引宝玉来看。

宝玉以护花为己任,如果他真能通过这些女子的“终身册籍”而觉悟,从此“改悟前情,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那么这些女子的命运将会因之而改变,不会落得薄命的下场

这,正是警幻的目的,也是宁、荣二公的目的。

“金陵十二钗正册”的排序,体现的正是薄命程度的深浅。

正因为“金陵十二钗册”是薄命册,而且与宝玉与贾府息息相关,便解释了薛宝琴、邢岫烟不入薄命册的原因:她们都是贾府的过客,与宝玉也是擦肩而过,其命运没有受到宝玉和贾府的影响。

而宝钗和黛玉是与宝玉接触最深也最为亲密的女子,她们的命运与宝玉紧密相连,终其一生,都被宝玉所误。一个为宝玉泪尽而逝,一个替宝玉担起了侍奉父母之责,所以才有《终身误》一曲,“木石前盟”误黛玉,“金玉良姻”误宝钗红楼辟谣 | 钗册排行榜是才貌榜还是才德榜?都不是,是薄命榜

金陵十二钗

《红楼梦》是忏悔录,黛玉和宝钗是宝玉心中最为亏欠和愧对的人,是宝玉造成了她们的薄命,所以把她们排在了最前面,且不分先后。

再看其余十人,元春和探春是奉献型人物,付出得最多,但好人没好报,所以薄命程度最深,自然排在了前面。

湘云和妙玉是靠自己努力活出了自我的人,其薄命完全是受贾府的连累,所以在排名上紧随元春探春之后。

接下来的迎春惜春,相比于湘云和妙玉,不够努力,更趋近于麻木自保,其薄命不仅仅是家族的连累,还有自身的问题。红楼辟谣 | 钗册排行榜是才貌榜还是才德榜?都不是,是薄命榜

王熙凤

排在最后的王熙凤、李纨和秦可卿则又属于自作孽不可活一类,自身的问题大于家族的问题,所以其判词中都有批判之语。巧姐则是受了王熙凤和家族的双重连累,与自身无关,具体分析,可参看拙文《十二正钗的排位顺序,是根据什么标准来定的?》。

排在“金陵十二钗副册”之首的香菱,曹公明写其为“薄命女”。

金陵十二钗册”共三册,警幻说是“上、中、下三等女子之终身册籍”,上为正册,入选的都是主子级别的女子;中为副册,入选的是半主半奴的姨娘级别的女子;下为又副册,入选的是身为奴籍的丫头级别的女子。

在“金陵十二钗副册”中,我们只能看到香菱一人,而香菱被曹公明写为“薄命女”:第四回,“薄命女偏逢薄命郎”,薄命女是香菱,薄命郎是冯渊。

也许有人会问:香菱不是贾府人,她的薄命也与宝玉无关,那么她怎么会入警幻口中“彼家”的薄命册呢?红楼辟谣 | 钗册排行榜是才貌榜还是才德榜?都不是,是薄命榜

香菱

答案在第四十八回,“慕雅女雅集苦吟诗”里。

大观园是贾宝玉的乐园,既是乐园,就是享乐的所在,而且享受的是高雅娱乐。这种高雅娱乐,吸引了“慕雅女”香菱,在黛玉的引导下,香菱也加入了高雅娱乐的行列

这便是香菱最终走向薄命的开端!

香菱的命运,可谓一波三折,先是被拐卖,从乡绅小姐转变为无身份自由的人。然后与冯渊擦肩而过,到了薛家。相对来说,已经沦落到被拐卖的地步,在薛家的日子还是不错的。薛姨妈怜惜她,不忍心让她没名没份地跟着薛蟠,所以给了她高级姨娘的待遇。所谓高级姨娘,就是由长辈指派给晚辈的姨娘,其身份在姨娘中是最高的,比如贾赦送给贾琏的秋桐。

然后,薛家是商家,没有贾府那么多规矩,对下人也约束不多,所以,在夏金桂进门之前,香菱都活得很自在。

但是,“慕雅”之性,却最终害了她。这一点的具体分析,可参看拙作《香菱学诗,是她命运的转折点,从此走向毁灭》。红楼辟谣 | 钗册排行榜是才貌榜还是才德榜?都不是,是薄命榜

香菱

香菱的命运本与宝玉与贾府无关,但因其“慕雅”,就与宝玉与贾府有关了。宝玉的高雅享乐以及贾府的高雅享乐环境,激活了香菱的“慕雅”之心,全身心地沉浸在写诗里,忘了防备人心险恶,最终着了夏金桂的道,走向了死路:“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

排在“金陵十二钗又副册”之首的晴雯,条件优于袭人,却比袭人更薄命。

晴雯的薄命是显而易见的,而且她死在了贾府被抄家之前。曹公把她排在又副册之首,因为她的薄命程度,是丫头中最为深重的,而且与宝玉的关联非常大。

凭着晴雯的自身条件,她完全不应该走向薄命。她外貌突出,身为下人,在流行“贤妻美妾”的年代,完全可以活成一个讨人喜爱的美妾;她有着高超的针线技艺,属于特殊人才,估计整个京城都找不出几个;她“言谈爽利”,无论是做丫头还是做姨娘,都能更好地帮着主母应酬世务。可以说,晴雯是可以靠老天爷吃饭的人,老天爷给了她多方面的天赋,她用好其中一个,都能活得很好。所以她升迁很快,先是在流浪中被赖嬷嬷相中,接着又被贾母相中,然后受到了宝玉的喜爱,人生就像坐上了直升机,简直是一步登天了。红楼辟谣 | 钗册排行榜是才貌榜还是才德榜?都不是,是薄命榜

晴雯

相比之下,袭人的天赋远不如她,相貌不如她,聪明不如她,言谈不如她,技艺不如她。所以,袭人要靠勤勤恳恳地工作来一步步往上爬。

也就是说,在天赋上,晴雯和袭人根本不在一个起点,如果同样向前奔跑,袭人连晴雯的影子都追不上。

命运的结局却恰好相反,晴雯死在了十七岁花季,袭人赢得了“桃红又是一年春”红楼辟谣 | 钗册排行榜是才貌榜还是才德榜?都不是,是薄命榜

袭人

这就应了“红颜多薄命”的古语,越是优秀的人,越容易让人感叹薄命。

是什么造成了晴雯的薄命?是宝玉无原则的宠溺。

在位分上,宝玉失了尊卑,把晴雯捧到高处,让“身为下贱”的晴雯,渐渐有了“心比天高”之性,忘了自己的身份

也正因为宝玉的宠溺,晴雯的天赋都无用武之地,职业素养退化,却生出了娇骄二气,成了众矢之的,但宝玉却又无能力保她周全。红楼辟谣 | 钗册排行榜是才貌榜还是才德榜?都不是,是薄命榜

晴雯

也就是说,晴雯本可以依靠自己长成参天大树,但宝玉给了她一个温室,把她养成了鲜花,却又不能让这个温室持久存在

于是,晴雯这朵娇嫩的鲜花,死在了风雨侵袭的野外。

所以,晴雯排在又副册之首,又是宝玉在太虚幻境看到的第一个薄命之人,不是因为她最优秀,而是因为她最薄命,也最令人惋惜

贾府是个神奇的所在,从主子到丫头,女孩们个个优秀,却都无一例外进入了薄命司。这正契合作者所要表达的主题:“这样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如今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这正是导致这些优秀女子薄命的根源

所以,作者写“金陵十二钗册”,不是要赞美这些女子的才貌,也不是要赞颂她们的才德,而是要突出她们的薄命,并用她们的薄命,批判以宝玉为代表的贾府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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