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沄,1958年10月出生于大连,1964年随父母工作调动来沈阳,1975年下乡,1977年应征入伍,1986年复员分配到辽宁省作家协会,先后任编辑、专业作家等,现已退休。1993年参加《诗刊》社举办的第十三届青春诗会。已出版《周围》《柳沄诗选》《落日如锚》《周围》《阴谋与墙》《瓷器》《墙·与墙无关》等多部诗集。
形而上的河
我很感谢那条河
感谢它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刻
再次从我的心上流过
–
感谢它,在把
自己流淌得弯弯曲曲的同时
也把属于我的时光
流淌得弯弯曲曲
–
但更像是走得弯弯曲曲
在这个人人都在变老的世界上
它走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弯曲
–
我只是后来才知道
——不这样不行
不这样拐来拐去
就无法和远方的海
保持那种直接的关系
–
它以我衰老的速度
没日没夜地朝着
那片蓝色的墓地奔去
无论我怎么想怎么写
其弯弯曲曲的过程
都太像我这一辈子
–
–
湖与湖水
湖整日整夜地泡在湖水里
–
泡在湖水里的湖
跟湖水一样深一样浅
一样荡漾和平静
–
然而,许多时候
也会一样混浊
我愿意相信:那是湖与湖水
都非常反感非常厌恶的混浊
–
几次来到这里都是如此
突然,我好像知道了
湖与湖水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关系
–
是啊,湖水被污染了
湖又怎么可能干净
–
–
天是怎么黑下来的
天是怎么黑下来的
究竟是什么
让天黑下来的
–
黑得那么深
那么彻底
像即将淹没一切的潮水
但又不是
–
黑得我关掉屋里的灯
就看见了窗外的月亮
黑得月光一片也没有增多
一片也没有减少
–
黑得星星越来越密
越密就越像
读不懂的古希腊字母
–
哦,黑得
天下那么多的人
几乎同时闭上了眼睛
并且因为相爱
而同床异梦
–
–
梅
雪一直铺到你的脚下
等待中的时光,和
那些星星点点的骨朵一样
不声不响
–
等待使所有的枝桠
全都成为你急于拥抱我的臂膀
使你闭上眼睛,就会
鲜红地想起我
–
我仍是去年的样子
因时候还未到
因天气还不够寒冷
而远远地躲在你的心里
–
那么,你就继续咳嗽吧
像刚才那样,弯下腰
捂住胸口使劲儿地咳嗽
直到把我咯出来为止
–
–
被一块石头瞧着
它在瞧着我
很长一段时间里,它
一直蹲在那儿瞧着我
–
像我瞧着它那样
瞧着我。我是想说
——像我瞧着一位
缩颈抱膝的男子那样
好奇地瞧着我
–
山里的落日
落得格外早
而透明的余晖
使我莫名地想到
透明的福尔马林
–
它蹲在那儿
继续瞧着我
像一位缩颈抱膝的男子
在瞧着一块,从未
瞧过的石头那样
饶有兴致地瞧着我
–
瞧着我
于福尔马林似的余晖中
若有所思地坐在
身体与遗体之间
–
–
再次写到雪
早晨开始飘洒的雪
到了傍晚,依然没有
停下来的意思
–
飘洒了整整一天的雪
依然那么精力弥漫
–
从第一片雪花
触地的那一刻起
我就没有离开过书房
窗外,不断飘洒的雪花
使我不断地想到一些
平时难以想到的事情
–
吃晚饭的时候
突然就想到了川端康成
在我的心目中,他
一直是一位孤独的
天堂的守门人
–
此刻,正用宽大的扫帚
于那处很高很高的地方
一下比一下用力地清扫着
台阶上的灰尘
–
–
虚构一座果园
想虚构一座果园
其实,从去年七月开始
就一直想为你
虚构一座果园
–
果园当然会有果树
而且于大致相同的时间里
开截然不同的花
–
——红的火红
白的雪白⋯⋯
可这并不是对峙
也不是我与你的区别
而是桃树和梨树
最终待在了一起
–
你得相信
在我动笔之前
它们就已经待在了一起
此时,除了不想分开
我看不出它们还有
别的愿望
–
后来,桃花就谢了
我吃惊地发现
那些继续盛开的梨花
竟然也不一样
–
—— 一朵雪白
另一朵更加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