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画面底部缓缓升起的六角亭子，突兀地显现在观众眼前，这是一个历经岁月沧桑、色彩斑驳的亭子，和那一片低矮的平房，远处浓雾弥漫处高耸的烟囱，一个个炊烟扬起的房顶，暗示着梦想和现实的反差。

追逐梦想的普通人，就生活在这样的城市。

“那温柔的春风已苏醒”，柔美、抒情的女高音，唱着意大利咏叹调，穿过麻木的自行车人群，破空而来。

这是顾长卫导演的电影《立春》，片头的一幕。

《立春》讲述的是小县城里王彩玲等艺术青年在梦想与现实矛盾中痛苦挣扎的过程，表现的是他们在追逐梦想过程中，遇到的生存困境。

王彩玲为代表的文艺青年，面对梦想和现实的矛盾，在夹缝中求生存的人生际遇，构成了电影的基本主题。

《立春》关注的不是理想，而是追逐理想、幻灭、重生的过程。

01.王彩玲的梦想追求：逃离小城，到北京唱歌剧

音乐教师王彩玲是小城芸芸众生中普通的一员，甚至有些卑微。

她三十多岁，面容灰暗，长满痘斑，一副龅牙突出嘴唇之外，土黄色的毛衣，黑色连脚裤，无法掩盖臃肿的身材。

“上帝在关闭一扇门时，会打开一扇窗”，丑陋的王彩玲，有一个绕梁三日的好嗓子。

因为这个原因，她不甘平庸。

“马上要调到北京去，我不想在这个城市里发生爱情”，清高自傲的王彩玲，用这句话来解释她一直单身的原因，这不过是王彩玲的挡箭牌。

她梦想有朝一日可以进入中央音乐学院，站在巴黎歌剧院的舞台上一展动人的歌喉；她沉溺在自己编织的幻梦里，向人们吹嘘自己要去北京，调入中央音乐学院。她用这种方式维系她的生存，保护她的尊严。

周星驰说：“做人没有梦想，那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但其实，在这个北方小城，王彩玲一直不被周围的人理解，更不被接受，她没有朋友，无处不在的边缘处境和孤立感，让她透不过气来。

为了实现梦想，为了早日脱离这令人压抑的生活，她隔三岔五去北京，倾尽积蓄托关系，想买一张北京户口。

在中央音乐学院，自以为有副好嗓子的王彩玲，遭到无情的打击：“行了，知道你的水平了，其实去年你就来过。”她声嘶力竭地喊出普契尼的歌词“上帝啊，为何对我这样残酷无情！”

对意大利歌剧，王彩玲如果仅仅是热爱，并不期望用歌剧为自己换来梦想中的成功，也许会过上幸福的生活：恋爱、嫁人、生子、工作，闲暇还可以跳跳广场舞，或者唱唱歌剧，展示自己的歌喉，体面地做这个小城市的音乐教师，也许比别人过得更滋润。

然而，在野心还撑不起实力时，她就把艺术当成通往物质成功的途径，并一次次与之搏斗，甚至献上了自己的青春、金钱和全部生活，她就注定会被现实碰得头破血流，落入“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的悲剧结局。

她用谎言编织起来的绚丽的梦想，骗不了别人，也骗不了自己，只是沦为别人的笑柄，偶尔自己感动一下自己。

02.王彩玲的爱情坚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在热爱歌剧的同时，王彩玲对爱情，也有着相当的坚持和执着。

她喜欢上了“流浪画家”黄四宝，但她同时也是清醒的，自己在容貌上，是配不上黄四宝的。

去北京的火车上，王彩玲感到像和爱人在私奔，她欣喜地跟黄四宝畅想以后的生活，可黄四宝说“我把你当哥们”，王彩玲一针见血地指出：“你是因为我丑才把我当哥们的吧？”

她甘愿给黄四宝做裸体模特，在醉酒后，把处子之身奉献给黄四宝。

可黄四宝第二天在学校找到她，抽了自己无数耳光，说自己厌恶这种“你强奸了我”的感受。王彩玲无地自容，高傲的她感到了深深的屈辱。

钱已经花光，北京户口遥遥无期，她被世俗和命运驱赶到了路的尽头。

她穿上自己缝制的曳地演出服，爬上了楼顶。

王彩玲就像堂吉诃德，是一个与现实社会脱节的理想主义者。

每一个人，心里都住着一个王彩玲。

梦想的路上，总有荆棘和风雨泥泞，无数个“王彩玲”们，始终朝着远方微弱的光亮前行，有人刚刚起步就已夭折，有人中途退出，有人在经历了艰难险阻的洗礼之后，终成涅槃，在那高处不胜寒的顶点收获鲜花和掌声。

只有先甘于平庸，然后才能超越平庸。

黄四宝逃跑了，黄四宝的朋友周瑜追求王彩玲，劝她和自己凑合着过。可王彩玲拒绝了，她说：“宁吃鲜桃一口，不要烂杏一筐。”

小城的舞蹈老师、同性恋者胡金泉，跪在地上请求和王彩玲假结婚，来终结别人眼中“另类”的人生，王彩玲也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不仅是她的爱情观， 也是她整个人生的宣言。

王彩玲是自己人生真正的主人。她没有放低身段，违心地嫁给一个品行不端的人，也没有委曲求全，嫁给一个同性恋者。

用非传统的眼光看，王彩玲艺术没有成功，但生活也谈不上失败，虽然她依然不漂亮，一辈子没有收获爱情。

她不是嫁不出去，而是在面对两个男人的求婚时，选择了遵从自己的内心。

换成常人，也许会想，自己条件一般，不如将就，选择一个男人，结成家庭，互相依赖，规规矩矩，过上相夫教子的平常生活，省去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

但是，理想主义的真正本质是什么呢？“用玫瑰花瓣熬成的汤，一定比大白菜熬成的汤美味“——这就是理想主义。

03.妥协，是另一种坚守

唱歌剧的梦想彻底破灭后 ，王彩玲表面看好像是向命运妥协，但其实是选择了另外一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妥协。

王彩玲回家过年，送给父母围巾，并亲自给他们围上。第二天清早母亲放鞭炮，母女之间互道“新年好”。

这个平凡的场景，让王彩玲意识到，生活还可以这样平凡地度过。

王彩玲学会细心修复自己的面容，学会了认识、享受平凡生活中的细节之美。

她甚至还去了婚姻介绍所，要找一个“搞科研的，医生也行”的对象，走时还不忘记叮嘱有“合适的要亲自见面”。

在福利院一大群活泼可爱的孩子中间，王彩玲选择领养一个有兔唇缺陷的女孩，给她起名“王小凡”。

也许，在这个孩子身上，王彩玲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在她精心呵护下，孩子治好了兔唇，有了普通孩子那样的灿烂微笑。

有缺陷的小女孩，通过王彩玲的努力，孩子一步步趋于完美，去实现和延续自己无法完成的梦想，这是王彩玲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表面上，王彩玲为自己的理想作出了妥协；但她坚持按照自己的意愿作选择，她是忠于自己内心的。

没有辉煌灿烂，没有万人景仰，但比起一辈子任人摆布的婚姻的傀儡，比如王彩玲的邻居小张老师，被丈夫抛弃，人财两空，王彩玲的人生，只是从平淡中来，又归于平淡。

王彩玲收养了孩子，成为街头卖羊肉的单身妈妈。认清了生活的真面目之后，她不再需要别人的承认，也因此获得了心灵的自由，无论是爱情还是艺术，真正成为内心幸福的人。

在平实的生活里，王彩玲依然没有放弃唱歌剧的理想，听到远方的歌声，还会情不自禁地陷入灯火辉煌的幻想，但她显然已经找到生活的支点，在理想与现实之间，学会了享受平淡人生。

追梦者在追求梦想的路上，总是无比孤独的；因为耽于幻想，他们成为正常人眼中的异类。一旦回到现实，他们就是社会底层的小人物。

小城女青年王彩玲，承受着沉重的痛苦和孤独，但始终心怀梦想。最终她找到了艺术梦想和现实之间的交叉点，做出让步，来弥合她与现实之间的巨大鸿沟。

正如她自己所说：

春天来的时候，总觉得会发生点什么，但是到头来，什么都没有发生，然后就觉得自己错过了点什么。

能实现梦想，是幸运，是幸福；在庸常的现实中，找到平凡的诗意，不也是一种超越？

梦想可贵，生活不易，且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