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性德的中元节前一晚的诗:秋月如弓渐满弦,写在他多少岁?
“酒醒池塘耿不眠,帐纹漠漠隔轻烟。
溪风到竹初疑雨,秋月如弓渐满弦。
残梦远经吹角戍,明河长亘捣衣天。
哀蛩饯晓浑多事,也似严更古驿边。”清朝纳兰性德《中元前一夕枕上偶成》
解读这首诗的时候,我们先看一下李白的秋歌。这首李白的秋歌非常有名,在唐朝的时候,已经广为流传。从形制和内容上来讲,是可以用作大型音乐会的诗歌,之所以收到热捧,是切合了唐朝当时的时代氛围。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
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唐朝李白《子夜四时歌.秋歌》
他不是写的一个人,而是写着一个尚武的时代。正是唐朝有征用不计其数的兵士去边防保家卫国,才有了大唐和长安的锦绣繁荣。家家有男当兵,户户用实际行动拥护唐朝的稳定,到了秋天,除了朝廷发放给士兵过冬的物资,就是这些家有将士的亲人们去裁剪制作冬衣,通过驿站给亲人送去温暖。于是就有了这样一个景象,妇女们在秋夜捣衣裁剪,看着天上的月亮,思念边关的亲人。
李白用庄重浩大的笔触写出了长安明月秋夜,可以是中秋,可以是任何一个看得见明月的晚上,那秋风吹过的,都是牵挂之情,那愿望在最后一句,”何时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有人说这样写会不会有所谓政治不正确的嫌疑?但是正是李白的恢弘,将现实主义的笔触融入诗歌里,相反我们领略到的并非全是苦闷厌战的气息,而是带一种歌颂,一种安抚,写出了人之长情,也写出了唐人对唐帝国无私的奉献和祝福。所以这首诗拿到重大的场合,也毫不违和,却有一种家国的集体感。祈祷国家平定边患,家人回还。
那么在李白之后,虽然有写离别和边塞的诗词,但是都没有这样的含蓄浑厚。或者是因为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们太多灾多难,唐朝唐人那种集体荣誉感,被阶层分化,将军和普通士兵是两个阶层,也就很难写出引发广泛共鸣的作品。
但我今天来谈的是纳兰性德一首诗,而不是词。词固然能表达更幽微精细的感情,但实际诗更能表达一种庄重和沉凝。我们通常读纳兰性德的词比较多,很少看到他的诗。那么他这首中元,为什么用诗的载体呢?
让我们看内容。
“酒醒池塘耿不眠,帐纹漠漠隔轻烟。
这是中元节头一天的晚上,已经是后半夜,纳兰性德酒醒了,他居然是睡在池塘边。当然肯定不是裸睡,这是靠水的建筑,里面有精致的蚊帐。他醒了之后,还是惺忪的,因为看见朦胧的帐子,如雾如烟。那么在水边睡觉,证明这天是有应酬,或就在此地或不远。
”溪风到竹初疑雨,秋月如弓渐满弦。
他听见了风吹动竹子的声音,开始以为下雨了,直到他走出户外,看到一轮快圆满的月亮。这是中元节的前一天,七月十四。他其实已经很清醒了,而且不再眠。
这首诗其实已经有别与词,因为可以感受到一种写实感。
“秋月如弓渐满弦。“是一种沉静的观赏,其实里面有刚烈气。因为他看到的是一张绷紧的弓。只怕如箭满弦。早年的纳兰性德,以圆缺论月,“若是冰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如玦。”充满了破碎之感。但这夜的月亮,却让他有另外的带着兴奋的感叹。是因为和亡妻子又可以度过月圆之夜吗?
当然,他年年的中元,乃至每个圆月都是留给已经仙去的妻子的,只是中元更有精神的意义。
“残梦远经吹角戍,明河长亘捣衣天。”
这是非常漂亮的致敬李白的诗句。况且纳兰性德远比李白有现实的军事阅历。他是皇家侍卫,经常会到塞外,领略真正的边塞风霜。
纳兰性德至少在梦里是回到北方边塞的,那么他下午和谁喝酒?酒席上一定是知心无拘束的朋友,可以谈一下塞外的经历,要知道纳兰性德身上有皇差,是不可以过分谈工作,但是有心的朋友自然会巧妙涉及这些话题。所以有了这些铺垫,纳兰性德才会激活潜意识,梦到了边地,还在边塞的号角声里,那吹过竹林的风,成了破梦的雨,他在梦里勒马回奔,奔出梦外。
这已经是出梦了,他看到天上一带银河,仿佛和边塞也差不多。他曾经在塞外,看到星河霜雪,想到的是家人的牵挂。
但在这里,这句话却意味深长。因为他的第一个妻子早已经化作天上的织女,她是否是在银河边为他捣衣裳,等待他的相会?毕竟又一个中元到了,那是他和妻子的灵魂暗约。
这首诗很好地融入了李白秋歌的意境,他站在此地,曾是征边的良人,她在银河边,是永恒的他的思妇。这是对李白的致敬,同时又有李白所难达到的现实感。
”哀蛩饯晓浑多事,也似严更古驿边。”
落叶哀蝉,在中国古诗的意境里是指人到中年的沧桑衰老。早上的蝉鸣,让他想到了自己在孤独古驿的颠沛岁月。实际上这是一种意境的化用,因为纳兰性德出行塞外,是听不到蝉声的,但是那种驿路奔波的孤独之感仿佛又回了。
其实这塞外的类似军旅的生活已经深深刻进了纳兰的精神里。他骨子里还是热血男儿,梦回边塞,那天高野旷,凄厉的号角盘旋。他的真正的妻子化做了天上的星,和他孤独守望。他虽然有时候非常难以忍受塞外风霜,因为他生病过,在北方在高原,可能一场病都是足以致命的,但当他离开,他却发现那是一种挑战和诱惑。
那地方离妻子更近,更觉得人生真实的孤寂。我有时候想,纳兰性德是否是以这种方式,来减低自己对亡妻的愧疚?他的妻子死于产后疾病,他认为自己过失深重,致使年轻的生命陨落。他和他妻子隔着生死,没有什么人可以酬偿对方的死,除非死亡使人平等。
纳兰性德并不是身体强壮的人。但是,他对塞外却是愿意体验。
那么这首诗是写在什么时候?这里面浓浓的沧桑之气,绝对不是早期的作品。这首诗里已经呈现出中年下沉的心气。
纳兰性德,26岁任三等侍卫,26岁的那年秋天,他身负马政前往柳沟,黄花城牧马,中元和七夕是在草原度过的。
纳兰性德28岁,升为二等侍卫,秋天的八月到十一月是往严寒风沙的梭龙。
纳兰性德30岁,5月到7月底护驾古北口。
纳兰性德的31岁,5月30日病故。
那么中间只有一个年份,就是他的29岁,他的中元节是在家中过的。而且28岁他是带着军事任务长达四个月颠沛在边关驿站,深入不毛之地,充分体会着边塞的真正生活,成为不能磨灭的烙印。以至于他有陆游“铁马冰河入梦来“的精神体验。
这首诗传达了什么感觉?他已经成长成一名战士,渴望再次回到塞外,建功立业不是目的,而是渴望寻求生命最后的张力,而张力最大的动机,却也微妙,想以死去见前妻。“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可以想见他,出使梭龙的过程非常的艰辛和卖力。也埋下了他三年后寒疾发作骤死的悲剧。
纳兰性德求仁得仁。31岁,升为一等侍卫。他或者还渴望能有另外的机会,死在沙场,但是潜伏已久的寒疾发作,他终于可以去见妻子了。
他死后的第五天,康熙皇帝接到了梭龙战报,纳兰性德的梭龙之旅,被时间证实他是一名舍生忘死的军人。康熙没有忘记他的功勋,使人哭祭。
但纳兰性德已经不需要了。因为他解脱了自己,与国无愧,和妻子的灵魂会和,一起天上牵牛,相对忘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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