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殊情事:可怜罗带秋光薄,珍重萧郎解玉钿
“碧玉莫愁身世贱,同乡仙子独销魂。
袈裟点点疑樱瓣,半是脂痕半泪痕。”曼殊《本事》
很久不谈苏曼殊。少年时是怕亵渎,后来年纪大了,是怕伤感。但是今天,想写一下他。因为七夕快到了。又一个人间的盛日。
曼殊一生有两件心事,一是找到自己的亲生母亲,二是,想对那个姑娘说,六个字,对不起,我爱你。但这两件事,他都没有完成。
曼殊的父亲是住在日本的中国商人,他已经非常国际化了,因为他是横滨英国商人万隆茶行的买办,因为生意的需要,长驻横滨,40岁的他,在家乡早有正妻黄氏,在日本,本有小妾大陈氏小陈氏,但因为工作关系,和年龄37岁的日本女子河合仙打得火热,并同居。在这个国际家庭里,至少生活了五个人,两个国家的。
但是只要生意好,感情好,都不是问题。问题出在哪里?曼殊不是合河仙的儿子。是在这里帮工的一个日本女孩的孩子。曼殊到死,都可能不知道她是谁,在哪里。有人说是合河仙的妹妹若子。十九岁的若子和37岁的姐姐到底有无血缘关系呢?这个女孩子生下曼殊,没满三月就走了。她或者如同懵懂少女一生都在为生活挣扎,她想过曼殊会因为她的离开,过了短暂而痛苦的一生吗?
时光拉到曼殊六岁。他被带回中国读书,第一次见到了父亲的家庭。有爷爷奶奶,有夫人,有无数的哥哥妹妹,至少他父亲就有三子六女,这个连母亲都没有,父亲远在天边,言语不通的小孩受到的隔膜和冷淡可想而知。九岁的时候,远在日本的他自己认为的母亲合河仙和父亲脱离了关系,而父亲也破产回国。实际曼殊连名义的母亲也没有了。
十三岁时,曼殊得了伤感,他被关在柴房隔离。被人冷眼生死是件绝望的事,支撑他的,是意念幻想中的母亲。
十五岁,他去横滨读书,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没有亲生母亲。
十六岁,回到广州的他,真正出家。虽然不久被逐,但是曼殊短暂一生,三次出家,很难说他是还是不是和尚。这也是困惑很多人的问题,到现在基本无解。你可以说是,也可以说,没有具体的档案。
曼殊找到母亲的问题,既解决了,又没有解决。因为这个母亲可能从来没有在曼殊的生活里出现,就算是出现,是路人或装作路人一枚。
第二个问题就是还愿,关于一个女孩子的。
曼殊有一个特殊的场景在文字中反复出现,就是一个女孩在他需要钱的时候,用玉佩和首饰资助了她。在他留下来的诗词里,有一首无题类型的《芳草》
“芳草天涯人似梦,碧桃花下月如烟。
可怜罗带秋光薄,珍重萧郎解玉钿。”
一个妙龄女孩,在黄昏里,拿出心爱的玉佩,给喜欢的男孩,而面临的是未来茫茫的离别。
在二十九岁发表的小说《断鸿零雁》里,他写了一个叫雪梅的女孩,是他的父母定下的未婚妻,明知道他已经出家,却将自己的私房重金馈赠。后来作品中的“我”得知她因为做这件事备受羞辱,最后离世。
在32岁,苏曼殊写的《绛纱记》里,秋云曾经用绛纱裹了一块玉佩给和尚昙鸾,而最后昙鸾坐化的时候,怀里是藏着那条曾经包裹着玉的纱巾。这里的秋云,同样是情深意重的未婚妻。而且,秋云抽出绛纱的时候,昙鸾瞬间作了灰。这个场景超级震撼,昙鸾一生为了这个女子还愿而来,你来了,生死永恒。
孤独的苏曼殊是在文字里营造这种意境来弥补生存中爱的不足吗?至少我曾经认为这个赠玉的故事可能是想象出来的。
但是一件事情打破了我的质疑。
35岁,苏曼殊急性肠胃炎发作,被朋友送往广慈医院,他在患病期间,给朋友写了封信,只画了一个玉佩,写了几个字,“不要鸡心式”,而这位朋友是苏曼殊青年时代最好的朋友,他收到信后,马上买了一个玉佩,苏曼殊等到这个玉佩之后,亲吻微笑谢世。
一个人生死之间最认真的事是什么?足以证明曼殊有过这样一场刻骨的感情经历,他得到过一个女子的资助,他卖掉过那个女子送给他的玉佩。他一生不能忘怀,最亏欠的是那个女子的心,而这正是他最愿意得到,却在尘世里无法成全和保护的爱情。他欠那女孩六个字,对不起,我爱你。
苏曼殊的两件事都没有结果,一生没找到母亲,没有过真实的母爱,一生没有婚姻,虽然他如此痛苦而卑微的牵挂了一生。
那绛纱和袈裟里,裹着一块美玉,曾经那个女孩用心给了她,而他用袈裟里的生命去酬答。
又到七夕,愿有情人终成眷属,是别离泪,笑化银河,愿这世上再无乱世与伤心,愿意再没有苏曼殊还债而来,历经凄凉悲苦。
这首《本事诗》中的碧玉,看你怎么理解了。
“袈裟点点疑樱瓣,半是脂痕半泪痕。”
我个人是认为这是曼殊对赠玉女子和自己苦难生涯的化解。那袈裟里的碧玉,是你和我今生的缘分,且笑且哭。
初衣胜雪为你解读诗词中的爱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