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词读：西风吹只影，刚是早秋天

赏读纳兰性德《临江仙.孤雁》：这个哪一年的秋天？

“霜冷离鸿惊失伴，有人同病相怜。拟凭尺素寄愁边，愁多书屡易，双泪落灯前。

莫对月明思往事，也知消减年年，无端嘹唳一声传。西风吹只影，刚是早秋天。”清朝纳兰性德《临江仙.孤雁》

纳兰性德与康熙16年五月三十日，失去了心爱的妻子，是年纳兰性德二十三岁，妻子享年二十一岁。这是纳兰性德人生最大的打击，是时，他还有没有正是踏上仕途，虽然去年春暮的时候他已经通过了殿试，中了二甲第七名，弥补了三年前因病没有参加殿试的遗憾。

可以说这一年纳兰性德过得相对美满，首先他获得了仕途的资格，这是一个非常高的起点，准备进入社会和仕途，另外就是此年四月妻子给他生了一个男孩子。虽然这并非他的长子，如同红楼梦的宝玉，他有结婚前的妾室，和成长有关，和爱情无关。这个孩子是他和妻子爱情的结晶。

自结婚以后，纳兰性德因为功名在望，所以父母另外给他安置了府邸，这是一个人成年的标志，意味着担负起家庭和社会的责任，成家立业，纳兰性德可以说比绝大多数年轻人都自由而优越。

在这三年里，纳兰性德过着神仙眷属的日子，优渥的生活环境，最重要的是人生的婚姻是他自己求来的。妻子卢氏系出名门，但并非望族，且是汉旗官员的小姐。以纳兰父子名满京都，最合适的自然是从满洲贵族中寻找门当户对的女子，但显然，纳兰性德娶的恰恰是父亲已经死去的汉旗女子。这证明在婚姻上头，纳兰性德的父母还是相当迁就纳兰。又或者纳兰性德曾经为自己的婚姻力争。

反看红楼梦的贾宝玉，却没有这样的福气，他最终顺应父母，娶的是自己并不十分喜欢的薛宝钗。有时候我想，如果宝玉早点考取功名，是否在婚事上的自主权会更多点？至少纳兰性德是成功的。金榜题名，美人在侧。

但是人间就是这么跌宕，看起来一切太平，幸福的日子刚刚开始，得到儿子的喜悦还没有过去，妻子因为产后风寒，一病而故。当然现在也无法还原这中间的细节，到底是得了什么病？有无被加害？但是五月三十日，二十一岁的小妻子过世，对于纳兰性德来讲，身在富贵，也看淡富贵，但是妻子是家存在的核心和理由，是爱的动力，这不亚于一盆雪水，劈空而来。

关于纳兰性德的情深，有很多人不解，贵族子弟，三妻四妾，何以纳兰如此难以忘怀？

但是翻开中国封建社会的家庭史，恰恰是纳兰性德相对自由的恋爱和结婚，才是那个时代的异数。也就是说，正常的门当户对的婚姻，有着漫长的磨合，往往要到中年以后才真正相濡以沫，走进内心。但纳兰太幸运了，他娶了心爱的姑娘，那姑娘的学识和脾气也和他分外相投，他们在短暂的时间内就已经彼此不分，从正面意义上讲，这是感情和家庭的基石，两个人无猜忌，有动力，才是人生最大的幸福。但从反面来讲，也正是这样互相依赖的深情和柔情，还没有经过风雨打磨，以一个人忽然的病故，没有时间做铺垫，才让人的感情难以接受吧。

妻子的骤然离世，其实没有损伤到纳兰的仕途。只要他本人无事，稍加应对，他本身的才华和阶层地位，也可以保证他一世荣华。

但问题也就出在这里。他的精神世界坍塌了。二十三岁，本来也不是人生精神可以定型的时候，如果妻子不是这么早离开，他迟早混成油腻中年男。但是恰恰是人生成长重要的精神和生活伴侣在他还没有进入仕途和社会之前就死了，纳兰性德的成长就中止了。

虽然从二十三岁到三十岁，由三等侍卫加升一等侍卫，如果不是他命短，他很可能被康熙更加重用。

但是亲人死亡这个创伤，每个人的程度都是不一样的。正是因为此事毫无预兆，又发生在夫妻浓情家庭建立不久，冲击了纳兰性德的安全感。他陷在了无边的孤独里。唯一能够安抚这种孤独的只有往事和回忆。他其实已经失去了再一次爱情和信任时光的能力。

在妻子死后的三年，他续娶了门当户对的瓜尔佳氏。在最后的一年，他认识了江南才女沈宛并纳为妾。但是如同少年的情感如同自然的泉水喷涌，对于后来的两位女子，纳兰性德非常善待，怕她们寂寞，但是和妻子比起来，究竟不是那种结发夫妻，天然信任的感情。所以纳兰性德是富贵锦绣中的孤独，无论他身边有多少人，多少笑脸，都无法像妻子一样穿过内心。

所以他自己称自己为孤雁。

26岁的纳兰性德做侍卫兼皇家马政，初秋去往柳沟，黄花城管理皇家牧马。此时他已经新娶瓜尔佳氏，这位妻子对他非常细心和牵挂。但是纳兰性德一个人时，却仍旧觉得自己是失去配偶的孤雁。他在塞外看到孤独的大雁，就忍不住伤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