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7年四月初七,乾隆皇帝结束了第二次南巡,正在返回北京途中。他心情不错,在大轿中遥看风景、酝酿诗稿。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大轿也仓促停下。
原来有两个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的人,跪在御路边的水沟里,手中高举两张纸。显然,这是告御状的百姓。
乾隆南巡图
乾隆命人把他们带到轿前。两个哆哆嗦嗦的人跪在地上,操着浓重的河南口音,乾隆费了老大劲才听明白。
原来这俩人叫张钦和艾鹤年,是河南夏邑县人,他们说河南夏邑遭受了严重的水灾,百姓都活不下去了,但是县令孙默和巡抚图勒炳阿却隐瞒灾情,拒不救灾,他们这才壮起胆来告御状。
乾隆的眉头皱了起来。怎么又是夏邑?
原来,就在不久前,乾隆南巡到山东,退休官员前江苏巡抚彭家屏在山东迎驾,曾向他举报过夏邑县令和河南巡抚瞒报灾情。只不过当时,乾隆并不太相信彭家屏。
他首先判断,这是河南巡抚和彭家屏二人有矛盾,彭在进行倾陷。
对于这个彭家屏,乾隆一直很讨厌,因为彭退休前很喜欢拉帮结派,搞朋党,曾经投靠雍正的宠臣李卫,攻击政敌鄂尔泰。
因此乾隆后来说:“且彭家屏乃李卫门下一走狗耳…朕因此深薄其人也…”记载于《乾隆朝东华录》。
河南巡抚图勒炳阿,却因为精明能干且听话,一直颇受乾隆赏识。所以彭家屏举报图勒炳阿,让乾隆十分警惕。
但是,乾隆看到彭家屏镇定的表情,似乎心里十分有底,并不像是诬告。于是决定,首先查明真相。
于是,他极为秘密的派出了一个精明强干的随侍,化妆成商人,前往河南夏邑,实地考察。
就在乾隆派出密探的第三天,就碰到张钦和艾鹤年拦路告御状,乾隆开始相信彭家屏的话是有所根据的了。
他不动声色的把这两个人转交给河南巡抚图勒炳阿,命他认真审理,自己则继续北返。
不料,两天之后的四月初九,正当御驾来到山东邹县的时候,路边又冒出一个告御状的人,同样的河南口音,同样的衣衫褴褛。
来人自称刘元德,也是来状告河南巡抚和夏邑县令办赈不实的。这一次,皇帝的表情一下子冷峻起来。
连续两起告御状,两起都是夏邑县人,而最早举报此事的,也是籍贯夏邑的退休官员彭家屏,这是乾隆登基以来从未有之事。
乾隆认为,这并不是巧合:很可能是彭家屏背后策划,利用灾情和灾民告御状来扳倒河南巡抚和夏邑县令。
他马上下令:把这个第二次告御状的刘元德锁起来,细细审问,看看背后究竟有没有人指使。如果真是彭家屏背后策划,那就犯了乾隆的大忌:地方缙绅利用百姓来扳倒朝廷命官。
果然,不出皇帝所料,严刑拷打之下,灾民刘元德交代,自己来告御状,是夏邑县的秀才段昌绪和武生刘东震两个人资助并鼓励的。他们告诉他,争取扳倒县令孙默,造福全县。
乾隆使用过的玉玺
这个审理结果让乾隆眉头紧锁,难道没有彭家屏的事儿?于是他下令继续熬审刘元德,同时火速缉拿秀才段昌绪武生刘东震。
就在此时,之前派去夏邑县探访的密探回来了。
密探向乾隆汇报:夏邑县的确遭受了百年不遇的大水灾,县城里乞丐遍地,乡间饿殍遍野,满大街都是卖儿卖女的人,百姓极度不满,咒骂县令和巡抚的声音充斥耳边。
为了证明自己的调查属实,密探还从灾区买了两个孩子,并向乾隆出示了卖身契,卖身契价目清清楚楚:两个孩子,铜钱四百八十文,这仅仅是京城一只烤鸭的价格。
看完卖身契,乾隆沉默不语。
乾隆面对的是一起错综复杂的案情:一方面,很可能彭家屏的确在背后策划了这起告御状的事件,利用灾民搞政治阴谋,这就触及了乾隆的底线;
另一方面,御状本身也的确并非捏造,河南巡抚和夏邑县令确实罪无可逭,瞒报灾情,赈灾不力。
精明的乾隆是如何处理的呢?他首先决定,挖出彭家屏。
直觉告诉他,此人绝逃脱不了干系。
果然,很快就审理出,这份御状在呈送之前,被彭家屏的侄子彭型看过,在得到他的首肯之后才由刘元德拦轿告状。于是,彭家屏被捕入狱。在对彭家屏家进行搜查的时候,又搜出了数本明朝的反书。
与此同时,乾隆命令把夏邑县的秀才段昌绪、武生刘东震交由山东巡抚审理;但是逮捕任务,却交给了河南夏邑县令孙默,也就是御状中的被告,这恰恰是乾隆的精明之处。
县令孙默此时已经预感到自己的乌纱帽行将不保,于是特别卖力的执行了逮捕任务:亲自带人去抓捕段昌绪、刘东震,并且对二人的往来信件和家藏文件进行了细细搜查。
这一查,竟然搜出了八十年前吴三桂起兵反清的“讨逆檄文”,这在当时可是大罪。于是孙默连夜呈报给巡抚图勒炳阿,图勒炳阿又八百里加急上报京城。
至此,一件普普通通的告御状案件,已经升格成了一起皇帝督办的大案。
经过一段时间的深思熟虑和刑部大臣会审后,乾隆的御旨下发,对此事做了最终处理:
一、河南巡抚图勒炳阿和夏邑县令孙默,虽然办赈不力,但是侦破了反清大案,“尚属能办事之员”,“稽邪之功大、讳灾之罪小”,因此不必革职。记载于《清实录》
二、彭家屏私藏禁书,操纵百姓干涉政务,“从宽赐自尽”,没收房产、器物入官,家产几千亩土地,分给夏邑县贫民。
三、秀才段昌绪、武生刘东震“居心狂悖、上干天和”犯大逆罪,斩立决。
四、夏邑县所欠历年农业税免缴,并免除当年所有税赋,同时派员兴修水利,根治水患。
乾隆御笔
历史学者张宏杰认为,乾隆中期对官员队伍的治理是卓有成效的,从这四条措施,人们可以感受到200年前乾隆皇帝的精明和周到。
而根据官方档案记载,案件处理结果公布后,夏邑县百姓“跪听宣扬、踊跃叩头、欢声动地,称此千古未有之鸿仁,天高地厚,无与伦比”等等。记载于《直隶总督方观承奏折》
通过这件事,我们可以对乾隆皇帝的为君之术,略窥一二。
乾隆玉玺
在告御状案件风平浪静之后不久,乾隆不动声色的将图勒炳阿调动入京,体面的解除了他巡抚的职务;而县令孙默仍然被革职查问,以为其他官员之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