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亭亭然玉立在一瓶寒梅旁边,长长的黑旗袍和长长的耳坠子衬出温柔的民国风韵:流苏帐暖,春光宛转。董桥文章中写有人看到潘素的作品惊叹“怎么会画得那么高古,莫非隋朝唐朝和两宋的鬼魂都住他们家?”…
潘素年轻时的照片,看到的不多。但仅仅是她1937年摄于上海的那一帧,窈窕端凝,已经令人称奇。还是董桥《永远的潘慧素》说得婉转妥帖:“……(潘素)亭亭然玉立在一瓶寒梅旁边,长长的黑旗袍和长长的耳坠子衬出温柔的民国风韵……后来看到一帧八十年代的留影,潘素头发剪短了,一脸的刚毅深深藏着红色中国的几番风霜。”
据任凤霞著《一代名士张伯驹》讲述,潘素的先辈潘世恩是前清状元,到父亲潘智合时,家道已经中落。母亲病逝后,潘素13岁就被继母推入欢场卖艺。张伯驹与潘素一见倾心,1935年开始,张伯驹为潘素请来名画家朱德甫等授画,她同时拜著名学者夏仁虎为师,学习古文。
世人最钦佩仰慕的,是张伯驹倾半生心血,收藏传世墨宝,使之不至于流落国外。他虽然承继了丰厚产业,但经手的好些是国之重珍,售价不菲。为了筹措巨资,有时也不免一筹莫展,甚至借贷典当。隋代展子虔《游春图》是中国存世最早的山水画卷,张伯驹忍痛将弓弦胡同占地十多亩的精美宅院(原为李莲英旧墅)出售2100美金。加上潘素卖掉珠宝首饰的20两黄金,才使得《游春图》未流出国外。西晋陆机的《平复帖》为我国现存最早的书法墨迹,经多方努力,张伯驹以4万银元购得,他高兴地将北平寓所命名为平复堂。
张伯驹痴心收藏了数百件文物精品,挥金如土,耗尽家财。这些古人性灵之精萃,被他爱至骨髓。但他的终极目的,并非满足占有欲,或以此牟取高利——“予所收蓄,不必终予身,为予有,但使永存吾土,世传有绪,则是予所愿也!”1952年,张伯驹夫妇将展子虔《游春图》等献给国家;1956年,更将用身家性命换来的稀世瑰宝——陆机的《平复帖》、杜牧的《张好好诗》等八件古代字画极品,无偿捐献。它们至今仍是故宫博物院的镇院之宝。
捐献国宝后不到一年,张伯驹成为“右派”。车马喧阗的张府顿时门庭冷落。1961年,吉林省邀请张伯驹夫妇到长春工作。“文革”中他们经历许多磨难。
潘素是我国著名青绿山水画家,上世纪40年代已崭露头角。解放后其画幅曾被作为礼品送给日本天皇、英国首相等。张大千夸她的画“神韵高古,直逼唐人。”
对张伯驹挥金收藏文物的“败家”行为,潘素不仅由衷赞赏,还变卖珠宝首饰助力。北平沦陷后,为避免珍稀书画落入敌手,潘素小心翼翼将《平复帖》等缝于被褥和棉衣中。他们随身携带,辗转抵达西安,“虽经乱离跋涉,未尝去身”。解放后的几次倾囊捐赠,则是潘素与张伯驹共同的意愿。
北京后海一座普通四合院,是张伯驹最后的住所。他们仓皇回到北京,四合院已成大杂院,两人只有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小屋存身。没有户口、单位,就无粮票、收入,家里早就被抄尽,有一年多,他俩全靠亲戚朋友接济。
潘素有她为人处世的端正周全,却也并不是一味的唯唯诺诺,按捺不住时,也有率意泼辣。据《一代名士张伯驹》记载,“文革”初期,长春有人贴张伯驹夫妇的大字报,潘素的罪状中,“江南第一美人”竟然也算一条。早已习惯低调的潘素,一反往日的沉默,也针锋相对贴出一张大字报——“江南第一美人是何罪名?”她在其中列出了他们夫妇捐献国宝等爱国之举。70年代末期,张伯驹夫妇的境遇才完全由阴转晴。
潘素的一生,极尽传奇:从技艺超群的“琵琶女”,到两岸知名的女画家;从右派家属,到全国政协委员;从朱门绣户的少奶奶,到举债度日的黑人黑户……她经历过的盛衰、荣辱、悲喜;跌宕、转折、惊险——桩桩件件说起来都意味深长。那些山明水媚或山穷水尽的时刻,她的心底,起过怎样的波澜?可惜,没有读到潘素自己的文字。好在,她的画也是诉说。潘素的青绿山水、雪景山水最为知名,后者更具疏淡简远之美。《吴山初雪》《湖山初雪》《万松积雪》等,皆是银装素裹的冬景,但画家或点染数枝红枫,素净中有了几抹浅绛淡红;或安排一叶扁舟、一骑行人,画面顿时动了起来,空明、澄澈,却不觉萧瑟。有风雪有寒意,也有浅淡的暖与俏。
刘海粟称张伯驹是“当代文化高原上的一座峻峰。”周汝昌说张伯驹温文尔雅,一丝没有俗气、富贵气,更没有狂态。他的超逸不俗,潘素恰好能够懂得、欣赏并看重,她也有相似的“慧根”。所以,张伯驹对这份良缘,有心满意足的庆幸、溢于言表的爱惜。他的词风流蕴藉,冠绝一时,其中有许多是写给潘素的。佳节良辰,或潘素的生日,张伯驹也常赠词潘素。一怀浓情,40多年不曾消减。
不管有过怎样的流离艰险,潘素与张伯驹相遇并终身相守,是两人的幸运。难得他俩有共同的迷恋和超逸的灵性,遂悠游于中国文化最精雅的层面,潜心绘画、听曲、抚琴、填词……两人时常合作绘画,或者她写花草,他题诗词。而且,无论春风得意时,贫贱困厄处,都有不移不弃的相惜相爱,有立身处世的默契,这当然是世间难得的福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