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连团长李刚在内,三四七团并不知道,已守在釜谷里的军队不是南朝鲜军。
3日黎明,三四七团到达釜谷里。根据当地的一个老百姓的报告,这里的敌人是一个联队……三四七团因为认为这里只有南朝鲜军队,所以把“一个联队”听成了“一个连队”。在经过初步的研究之后,一营副营长傅学君带领三连冲了上去。激烈战斗的时候,傅学君觉得仗打得不对劲儿,没过多久他明白了:这里并非仅有“一个连队”,而是整整的一个团;和中国军队交战的不是南朝鲜伪军,而是英国人!
三四七团遭遇的是英军第二十九旅的皇家来复枪团。第二十九旅是英军中的精锐部队,是著名的蒙哥马利将军的部队,参加过诺曼底登陆战役。皇家来复枪团以善于打阵地战闻名,其官兵的军服上都佩带着这个团的标记:一只绿色的老虎。
傅学君立即从阵地上撤下来向团指挥部跑。
天色已亮。英国人发现了他,并向他射击。他的胳膊中弹,他跑进一个空展子中简单地包扎了一下,继续向团指挥所跑。
英国人的火力继续追着他,他的腿也中弹了。等他坚持跑进团指挥所的时候,已浑身全是血。他向团长李刚报告了真实的敌情。
这时,二连已经占领了一个小学校,歼灭了一个连的敌人,并且抓了300多名英国士兵,这些俘虏被关在小学校里。现在二连正和英军对峙着。
又有消息传到团指挥所:在前边的七连副连长王凤江牺牲!
就是那个在渡大冰河的时候站在齐胸深的冰水中,把他的士兵一个个托上冰层的王凤江。
在和英军交战的前沿,王凤江看见团副参谋长上来了,大喊一声:“五号!你下去!这里太危险!”
话音还没落,一发炮弹几乎是在他的身边爆炸了,一块弹片削进了他的头部。
王凤江,中国东北地区的农民,参军后在第三十九军所历经的多次残酷的战役中,他成为立战功最多的人。
王凤江牺牲后,他的战友在这个中国军队著名的英雄身上只找到两件东西:别在上衣兜上的一支用旧零件凑起来的自来水笔和口袋里的几粒充饥的板栗。
三四七团面临的局面十分严峻。
釜谷里是个洼地,三面是山,控制着山议政府通往汉城的公路和一条铁路。英军二十九旅的这个“绿老虎团”已占据着这里的有利地形,准备一旦战局有变掩护其主力向南撤退。
天上的飞机来了,地上的坦克出动了,英军开始向三四七团的阵地反击。
三四七团的几个连队伤亡巨大,眼看着要顶不住了。
一一六师全师公认的又年轻又有文化的参谋长,28岁的薛剑强,他一直跟随着三四七团打到釜谷里。他在前沿与师长汪洋通电话的时候,声音很焦急:“抓了三百多俘虏,是英军二十九旅的!都在小学校里憋着呢!快让三四八团上来!”
就武器装备来讲,英军占绝对的优势,因此与英军对峙,战斗空前惨烈。而且三四七团是夜晚打进釜谷里的,天亮后才发现,几个重要的制高点没有及时占领,它们对中国士兵构成了巨大威胁。战斗到中午,三四七团与师指挥部的电话和电台联系也断了。下午,军电台转来一封电报,说三四七团伤亡很大。师长汪洋和政治部主任急了,带上参谋上了前沿,他们直接上到了三四七团的阵地,汪洋师年刚上阵地,就行见担架抬着薛剑强下来了,薛剑强的警卫员在哭。
一一六师年轻的师参谋长已经牺牲。
必须把英军阻击在这里,不管付出多么大的代价。
团长李刚决定把七连派上去,把卡在公路上的一个制高点拿下来并且守住。
控制了这个制高点,英军就等于被关注了这釜谷里的洼地里。
七连连长厉凤党和指导员张鼎先带领部队首先控制了公路边上的那个小学校。他们俩爬上学校的墙头往公路上打,公路上黑压压的一大片汽车。厉凤堂知道,汽车是敌人的命,逃跑全靠这玩意儿,守住公路和守住汽车,敌人就绝对跑不了。于是,他带领战士迅速抢占公路边的小高地,刚刚把这个高地占领,还没喘口气,英军就攻上来了。
七连,这支由中国工农红军发展至今的连队,它的生死攸关的时刻到了。
因为对于英军来讲,这个高地也关系到他们的生死。
英军的炮火极其猛烈,高地上的一尺多厚的雪立即变成发烫的泥水。没有办法修筑工事和掩体,中国士兵们就在泥水中抗击着英军士兵的一次次的进攻。弹药很快打完了,指挥所派出的送弹药的士兵全部死在路上,英军密集的火力把高地通往团指挥所的路严密封锁了。
很快,措导员张鼎先牺牲,接着,排长们也全部牺牲。当重机枪被打坏时,连长厉凤里负重伤倒下。阵地上没有干部了,厉凤堂在血泊中看着给他包扎的司号员郑起已说不出话来,但郑起明白连长的眼神,连长在对他说:去指挥战斗。
郑起对奄奄一息的连长说:“放心,阵地由我负责,坚决守住!”
郑起最崇拜的人就是副连长王凤江,突破临津江的前一天,在隐蔽洞里他和他崇拜的人聊了很长时间。从他知道玉凤江牺牲的消息起,他便觉得他永远地失去了什么,心口一直在疼。
郑起集合了阵地上的人,一共还有十三人能坚持战头,其中有六名中国共产党党员。
郑起把十三个人分成几个战斗小组。有的人建议指挥员的位置要靠后,郑起不同意,他知道连长就是靠前指挥战斗的,他也要在最前面、井且指定了在他牺牲后接付他指挥的人。
英军在数门迫击炮的轰击之后又开始进攻了。公路上的坦克把炮口对准这个高地进行瞄准射击,英军士兵成散兵队形一排排地向高地上爬来。
郑起在阵地上奔跑:“打!打!打胜了明天过汉城!”
在打退英军的几次进攻之后,郑起发现阵地上没有子弹了。
他决定去敌人的尸体中搜集子弹。
郑起在英军士兵的尸体小爬来爬去。英军的机枪几乎是跟着他的身影来回射击。他不断地跳进弹坑躲避,最后他用树枝把自己的军帽挑起来乱晃,帽子被子弹打得碎片乱一飞。
他从敌人的尸体中背回来十几条子弹袋和一堆手榴弹。
在他分这些弹药的时候,发现又有六个人牺牲了。
高地出现了令人不安的寂静。
向公路上看,英军的汽车还在那里,汽车上坐满了英军士兵。由于这个高地在中国人手里的缘故,英军仍然无法逃跑。
郑起把干粮袋中的最后一点干粮给大家分了,然后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英军发起了最后一次进攻,六辆坦克参加了向高地上的冲击,而步兵人数是前面数次进攻的几倍。
等到已经能把英国人的钢盔看得很清楚了的时候,郑起发出了开火的命令。
阵地上仅剩的七名中国士兵几乎是同时站起来开枪了,并扔出手榴弹。郑起一边打一边喊:“阵地是同志们用血换来的!不能让敌人夺去!”
英军士兵已经拥上阵地,所有的中国士兵都端起了刺刀。
突然,郑起跑向阵地上最高的地方,站在那里,举起了自己的小钢号。他拼尽力气,把这把军号的最大音量吹了出来。
突然出现的号声令英国士兵疑惑了一下,然后他们立即转身向后跑。
正准备迎接死亡的中国士兵感到奇怪:就快占领高地的敌人,听见号声,突然停止了射击,大祸临头似地向下狂奔!
在三四七团指挥所一直紧张地观察这个高地动向的人也迷惑不解:这军号声是什么意思?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郑起一遍一遍地吹,吹得嘴唇出血,一直把敌人吹到公路上。
公路上已经起了大火,英军的汽车在三四七团主力的打击下开始燃烧。
七连,以几乎全部伤亡的代价,在这个高地上守了整整一天一夜,终于等到了主力部队,把英军二十九旅的“皇家来复枪团”
的一个营歼灭在这里。
今天,英国皇家“绿老虎团”的团旗,陈列在中国革命军事博物馆里,同时陈列的,还有郑起在阵地上吹的那支小铜号。
釜谷里的战斗结束一年以后,郑起应邀到北京参加国庆观礼。在北京参观了几天之后,9月30日,郑起接到了一个红色请柬,上面写着:谨清光临——中央人民政府主席毛泽东。
在中南海的怀仁堂。毛泽东宴请200多名各界来宾。
毛泽东所坐的桌子是一百号,郑起坐的桌子是六十六号,由于排列的原因,郑起和毛泽东仅仅相隔一张桌子。
19岁的郑起,出生于一个苦命人家,两岁时父亲去世,三岁时母亲改嫁。他要过饭,放过猪,要不是参了军,他根本不知道人吃饱饭是什么滋味。
郑起端着一杯酒,走向毛泽东。
他说:“敬毛主席一杯酒。”
毛泽东问:“是志愿军的代表?”
郑起说:“是,从前线来。”
毛泽东放下酒杯,拉起了这个年轻士兵的手。
郑起回到朝鲜的战壕后,对他的战友们说,毛主席的手热热的,又厚又软。
1951年1月3日,中国军队全线逼近汉城。
这时,小国志愿军部队中开始流行这样一支歌:志愿军不怕困难多,经得起寒冷经得起饿。
两条腿撵上四个枯辘,翻了高山过大河。
不怕美国反击凶,隐蔽好了它炸不着。
不管飞机满天飞,照样开会照样唱歌。
朝鲜人民军一起干,朝鲜游击队来配合。
美军的防线ABC,一攻就是全线突破。
志愿军不怕困难多,经得起考验经得起磨。
不到胜利不停休,不赶走美帝不回国。
“到汉城去!汉城有姑娘!”
3日上午,志愿军司令部情报参谋跑进彭德怀的指挥部,报告说他们在美军的无线电报中截听到了美军准备从汉城撤退的对话。
彭德怀立即电个右翼纵队的第三十九、第五十军,以及北朝鲜人民军第一军团,迅速向汉城攻击。
战役开始以来一直困扰着彭德怀的悬念消失了:联合国军并不准备在汉城以北地区组织防御以死守汉城。
彭德怀知道,中国军队对汉城的的占领,将是一个震惊世界的事件,因为那里是南朝鲜的首都。对于中朝军队来讲,这是取得重大胜利的一个标志。
但是,也许就是在同时,彭德怀的心中还是有一丝说不清楚的不安。
在高阳北大约两公里的一个叫做碧蹄里的小村,第五十军遭遇了美军第二十五师三十四团一个营的阻击。第五十军的两个连对美军阵地发动了凶猛的进攻,战斗仅仅进行了20分钟,美军便被俘28人,其余的全部丢下阵地向汉城方向逃跑。由于美军逃跑的速度很快,和美军配合作战的英军很快就发现自己已经暴露在中国军队的包围和攻击之中了。一个营的英军在高阳东南的仙游里高地受到中国军队的围攻,30分钟后英军士兵也丢下阵地逃跑了。由于高地对于迟滞中国军队对汉城的占领至关重要,且英第二十九旅的一个重坦克营南逃之路也因此被切断,所以,3日的整整一天,从议政府方向调来的英军部队达1000多人,他们配合从高地上逃下来的士兵,在2000多门大炮的支援下,对中国军队占领的阵地进行了反复的攻击。中国军队的阵地前布满了英军士兵的尸体,中国士兵以誓死的血战坚持在阵地上。进攻的英军士兵看见在那个几乎被炸平了的高地上,打不死杀不绝的中国士兵戴着从死亡的英军士兵头上摘下来的钢盔,在烈火硝烟中时隐时现呐喊拼杀,这情景实在令他们心惊肉跳。
英军士兵在整个朝鲜战争中,神差鬼使地始终走着厄运。
他们或是在美军的指挥下被派往进攻的第一线,迎接中国军队猛烈的第一波进击,或是在撤退中被美军甩在身后与追击的中国军队残酷战斗。这次,当英军意识到美军已经溜之大台,不会返回来接应他们,再不跑就很可能来不及了时,他们便开始了向南快速的撤退。他们认为凭自己装备先进的机械化运输,中国士兵的两条腿是绝对追不上的。况且,他们那支装备着曾在二战中让德国人吃尽苦头的“百人队长式”坦克的坦克营,会给仅仅只有轻武器的中国军队一点颜色看看的。
但是,他们不曾想到,这恰恰决定了英军第二十九旅著名的“皇家重坦克营”悲惨的命运。
四川籍士兵李光禄是中国第五十军的一名爆破手,他白天跟着连队在荒凉的小路上急行军,小路上不见一个人影儿,他心里摘咕:不是在追击敌人嘛,是不是走错了路?这条道哪像是有人走过的?正想着,前边传下一串命令:“准备好爆破筒!”
“准备好炸药!”
“爆破手上来!”
李光禄跑到前边,排长说:“闻到汽油味了没有?现在我们正在小道上和公路上的敌人并排着比速度,要超到敌人的前边去!要准备打铁家伙!”
在不停的翻山越岭之后,连队进入到一条山谷里,山谷里铺满白雪,一条公路黑漆漆地卧在白雪中间。
连长说,这个地方叫佛殊地。
在公路边埋伏,中国士兵一律反穿棉衣,棉衣的白里子使他们趴在雪地上不容易被发现。向南急行军时出的汗把棉衣湿透了,现在调头向北趴着,西北风一吹,棉衣立即冻得铁板一样硬。
李光禄觉得很冷,还很饿,肚子咕咕地响个不停。他抓一把雪塞到嘴里,并把腰带系得更紧了一些。一个念头总是缠着他:我们在这里等什么?我们是不是已经在敌人的前面了?好像是有股什么吠儿,是汽油味?
正想着,北面公路拐弯处,闪出一道灯光,然后是一长串的灯光。
大地一下子颤抖了起来,传出轰隆隆的声音。
敌人的坦克!而且很多!
突然,在坦克队伍前边的一辆吉普车起火了,埋伏在雪地里的中国士兵开火了。接着就是猛烈的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
山谷被火光照得通红。
坦克向中国士兵冲过来了!
李光禄不由得紧张万分。当炸坦克和汽车的爆破手,是他自己要求的,而且还表了“把敌人的坦克炸成死乌龟”的决心。
说是那么说,可真的要炸坦克,李光禄从来没干过。听说坦克刀枪不久,专门往人身上压,一压人就成了一块肉饼。没有胆量的人看见那东西稀里哗啦地开过来,吓也能吓得半死了。这时,身后二排的机枪响了,打在为首的那辆坦克身上,像敲小锣似地叮叮当当乱响,而坦克不在乎地呼啦啦开过去了。
李光禄手心出汗,正骂自己这个爆破手怎么能让敌人的坦克从眼前就这么开过去的时候,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来,接着就是指导员的声音:“同志们!三班长周士杰已经炸坏了一辆坦克,向三班长学习呀!”
李光禄一个鲤鱼打挺,抱着炸药包,和爆破小组的人一起冲了上去。
敌人的第二辆坦克停下来,转动着炮塔向四面射击。
小组中的杨厚昭首先拿着爆破筒向坦克扑上去。他想从稻田斜着接近公路,稻田离公路的路面有两米高,全是雪,他爬了几次都滑了下来,最后跟着坦克跑了几步,才上了公路,并且把爆破筒塞进了坦克的履带里。但是,还没等杨厚昭卧倒,坦克履带就把爆破筒甩到稻田里爆炸了。接着,小组的刘凤岐又上去了,这次他拿的是一个大炸药包,足有10斤,他上了公路,把炸药包放在坦克前面的路面上,点燃了导火索。但是,炸药包还没爆炸,坦克就碾了上去。
李光禄知道就要看自己的了。
他抱起一个更大的炸药包爬上了公路,他把身体尽可能低地贴在地面上,眼睛盯着前面的坦克。坦克走几步,停下来射击,然后再走几步,钢铁的履带压在冻得坚硬的地面上,吱吱扭扭地冒出火星。浓重的汽油味扑过来,让人喘不过气来。坦克机枪射击时进出的弹壳下雨似地四处乱溅。李光禄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看这钢铁的东西,他感到这东西是那么的巨大。他在地上滚动,避免这钢铁的家伙压到自己身上,他在脑海中不停地算计着导火索燃烧的时间和坦克的速度,以盘算出炸药包置放的位置。最后,李光禄把导火索一拉,将炸药包向他算计好的位置一推,翻身滚到稻田中。就在他的滚动还没有停止的时候,只听得~声天崩地裂的巨响,李光损觉得自已被抛起来,又掉下去,顿时昏了过去。
李光禄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醒来的时候,他觉得胸口剧烈地疼痛,浑身像散了架一样,嘴里很咸很苦。吐出几口鲜血之后,他趴在地上啃了两口雪,这才清醒了一些。他倒在稻田中的碎冰上,身上还压着一大块冻土。他向公路上看去,一团巨大的火焰在熊熊燃烧,呛人的浓烟贴着地面滚动。他爬起来,看见这辆坦克冒着火斜在路边,后面不远的地方,还有一辆坦先在燃烧。不知是被谁炸毁的。
佛殊地山谷在短时间里就变成了一片火海。爆破简、炸药包和手榴弹爆炸发出的闪光连成一片。公路上和稻田里,几辆坦克已经着火,其他的坦克乱哄哄地到处乱开,它们互相碰撞着,发出很大的撞击声。爆炸的声音和喊杀声在山谷里回荡,到处是奔跑的人影。
李光禄又抱起一个炸药包向一辆坦克冲过去。
突然他听见刘凤岐在喊:“没有炸药了!”
李光禄往指挥所跑。在指挥所里,营教导员看见李光禄浑身是血。
“你负伤了!快包扎!”
李光禄说:“我要爆破器材!”
这时传来营长的喊声:“快看,一个大家伙!”
李光禄顺着营长的方向看去:一辆他们从没见过的特别巨大的坦克正开过来,速度很慢,看上去像一座山包在移动。坦克停了一下,他管中突然喷出一道光芒刺眼的火,顿时,公路边的一间茅屋燃起了大火。
这是英军第二十九旅“皇家重坦克营”的巨型喷火坦克。
李光禄抓起一个炸药包和几个手榴弹,朝那个大家伙冲过去。
他一下就跑到了巨型坦克的面前。
李光禄愣住了。现在再看,这辆坦克实在是太大了,手上五斤的炸药包肯定不管什么用。他围着这个大坦克转了一圈,然后一纵身,爬了上去。在喷火坦克的护板上,他立即感到火焰般灼热的烘烤,脸如同剥了一层皮一样火辣辣地疼,坦克上每一个地方都滚烫滚烫的。他向上看,坦克炮塔的顶盖开着半边,将身体挪上去看,看见里面有两个英军士兵。坦克边开进边疯狂地转动炮塔,李光禄不顾烫手,紧紧地抓住坦克上的一个铁环,另一只手安放炸药。从坦克中射出的一串子弹从他的腋下飞出。
突然,一个巨大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了起来,而且说的是中国话,把李光禄吓了一跳:“中国人!到汉城去!汉城有姑娘!”
这辆巨大的坦克上,安装着广播喇叭!
李光禄用嘴拉着了导火索,然后纵身跳下来。
“投降吧,中国人……”
闪电过后便是一声霹雳。
巨大的火球包裹了巨型坦克。
当李光禄再次苏醒后,他艰难地爬向一辆小得多的坦克,并把它炸毁。这是辆装载燃油的坦克,这辆坦克爆炸的时候,汽油溅了李光禄一身,他成了火人,身上的棉衣被烧造。他扑打着,越扑打火燃烧得越猛烈。在窒息和疼痛中,他在雪地上滚来滚去。其他的士兵跑来帮他,火被扑灭了。
在担架上,李光禄想着他的棉衣,心直疼。天这么冷,棉衣没有了怎么能再去炸坦克?
这个晚上,英军引以为自豪的“皇家重坦克营”的31辆坦克被中国士兵用最原始的爆破手段击毁了。
中国军队对汉城的弧形包围在1951年1月3日上午基本形成。
李奇微要么坐着吉普车,要么换乘联络飞机,他在各个前线师的阻击战场间跑来跑去,和所有的军长。师长就战局交换着意见。这时有情报说,汉江的南岸也出现了中国军队渗透的迹象,于是军长和师长们异口同声地说,一线部队的抵抗能力已经到达相当的限度。现在惟一应该做的是继续撤退。现在于汉城以北组织防御,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从整个战略上考虑,必须放弃汉城,在汉城以南预定的防御线上再组织有效的抵抗。
麦克阿瑟下达了放弃汉城的命令,各部队撤退的目标和任务是:一、以美第二十五师,并配属英第二十九旅撤退下来的部队,在汉城外围占领收容阵地,担任第一线部队的收容和渡江掩护任务;二、美第一军和第九军平行撤退,首先占领水原至杨平一线的阵地;三、美第十军并指挥南朝鲜军第二、第五、第八师,确保杨平至洪川一线的阵地,解散南朝鲜第二军,其所属各师归美第十军指挥;四、南朝鲜第一军和第三军确保洪川至注文津一线阵地;五、美第三师转移到平泽附近。美骑兵第一师转移到安城附近。
从这个命令中可以看出,联合国军的撤退不仅仅是放弃一个汉城,而且是大踏步地撤退,一直撤退到三七线附近。
李奇微在日记中对朝鲜战场上这次撤退有这样的说明:“我本来就知道,在中国军队竭力发动进攻的时候,汉城是不能长期保持住的。第八集团军的方针是尽可能给敌人以更多的损失,接着就迅速脱离,后退到新的方向上去。”
但李奇徽也知道,从汉城撤退是~次极其危险的军事行动:把汉江以北的大量部队和各种坦克、火炮和车辆撤过乱冰堵塞的汉江时,一旦受到中国的拦截和被迫在汉江边上进行决战,联合国军的损失将是巨大的,其后果绝对是灾难性的。
为此,李奇微立即把放弃汉城的消息向美国驻南朝鲜大使穆乔通告,并且请他立即通知李承晚,要求南朝鲜政府目前仍然留在汉城的政府机构必须在下午匕时前撤离汉城。自下午15时之后,汉江大桥和所有的交通要道,仅供军队使用,民间的一切行人和车辆一律禁止通行。
没过多久,穆乔在电话中传达了李承晚对李奇徽的质问:“李奇微将军讲过,他是准备长期留在朝鲜的,可现在他才到朝鲜上任一个星期就要从汉城撤退,难道他的部队只会撤退吗?”
李承晚的后一句话刺痛了李奇微:“告诉那个老头,我现在是从汉城撤退,而不是离开朝鲜!”接着他又说,“让他看看他的军队是怎样在中共军队进攻面前像羊群一样溃逃的吧!”
放下电话,李奇微任命美骑兵第一师副师长帕尔默准将为交通协调组组长,特许他以第八集团军司令的名义行使交通管制权,特别是对汉江桥的管制。
李奇微知道,如果汉城几十万的难民同时与他的军队争抢撤退的道路,那情景将是他的对手最希望看到的。
汉城,这座有150万人口的城市,在五个月之内,第三次变换了它的主人。
而且,在麦克阿瑟下令放弃汉城约70天后,联合国军又回来重新占领了这座城市。
短短的时间内,反反复复地在战争双方间易手,作为一个首都城市,汉城遭遇的命运在世界上恐怕是绝无仅有的了。
普通的百姓再一次成了战争最深重的受害者。
在北朝鲜军队第一次攻进汉城时,汉城50万人逃离了这座城市。虽然随着战局的变化,前些日子已有十几万双城市民逃离,但仍然有100万市民估计联合国军绝不会放弃汉城——世界上没有人愿意抛弃自己的家而逃亡。
当李承晚宣布“迁都”的时候,汉城顿时又一次陷入巨大的混乱之中。至少有一半的市民,人约50万人决定再次逃亡,因为他们相信李承晚政府这样的宣传:共产党军队烧杀抢掠无怨不作。南朝鲜政府的官员。军队的将军和普通军官的家属们更是不顾一切地把家产丢下,乘坐一切可以乘坐的交通工具向汉江南岸逃亡。
1950年6月汉城大逃亡的情景在1951年1月又一次出现了。
15时之前,允许难民通过美军在汉江上临时搭建的两座浮桥。
汉城几十万难民背着包袱,扶老携幼,争先恐后地向汉江边拥去。狭窄的浮桥由于挤满了车辆和人流而摇摇晃晃,其通过速度极其缓慢。不断有人被挤下浮桥而掉在布满浮冰的江水中,凄凉的叫喊声在寒冷的风雪中令人毛骨悚然。尽管一部分难民从仁川被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和荷兰的船只接走,同时联合国救援机构尽全力向难民分发食品、衣服,并提供医疗和收容服务,但这有幸得到帮助的仅仅是难民中的极少人,大部分难民在没有任何帮助的情况下,在越来越近的炮火声中惊恐地走向未知的前方。
李奇微亲自在汉江桥头指挥部队撤退。15时已过,帕尔默准将坚决地执行着他的命令,难民已经不允许在桥上通过。为执行这个命令,宪兵甚至向难民开了枪。
李奇微是这样记录自己看见的情景的:在军用桥的上游和下游,演出了一场人类的大悲剧。在刺骨的寒风中,难民们纷纷从冰上渡江。由于冰上很滑,他们连滚带爬地向南逃命。紧抱着婴儿的母亲,背着老人、病人、残疾人的男人,扛着大包袱的和推着小型两轮车的人们,从江北岸的堤坝上突然跑下来,从冰上横穿过去。其中,有的赶着高高地堆着行李和载着孩子的牛车走去,公牛几乎将四条腿悬空,沉入薄冰里。于是,人流发生了极大的混乱。
没有人去扶助那些跌倒的人。在这悲惨的逃难中谁也没有时间去帮助邻居。没有人流泪哭泣,只能听得见在冰上走路的痛苦的喘息声。
作为一个美国人,此时此刻的李奇微突然本能地想到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居然在那一瞬间如此清晰地浮现,为此,他对自己想到的问题不寒而栗:如果美国有二百万市民受到严寒和原子弹攻击的威胁,将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如果二百万市民被禁止从道路上通过,武装宪兵命令他们“必须下车往山岗上逃命”,他们将怎样保全生命呢?韩国的国民比较顺从,习惯于听从命令,而且有克服困难、自求生存均坚忍性。可是,美国人体力弱,任性,主张权利,缺乏克服困难的魄力,这样的人,遇到这种悲惨情况的时候,将会以什么方式保护自己呢?
在联合国军向汉江南岸撤退时,汉城市区内,正进行着有组织的规模巨大的破坏活动。
在南朝鲜最大的国际机场金浦机场上,来不及运走的大约如万加仑航空燃料和3万加仑凝固汽油弹被点燃了,巨大的火焰和浓烟笼罩在汉城的上空。刚刚在“石竹花”行动中运到的各种军用物资堆积如山,本来的转运计划被中国军队迅速的推进所破坏,于是只有就地销毁。“没想到前沿阵地就维持了一支烟的工夫!”美第八集团军的后勤军官们抱怨说,“五十万加仑的燃油烧起来是个什么情景?地狱一般!”
向汉江南岸撤退的南朝鲜军士兵的心小同样是一片茫然。
南朝鲜第一师师长白善烨在撤退途中遇到美第一军军长米尔本,他问:“您认为,这场战争的将来究竟会怎么样?”
“我不清楚。”米尔本说,“我们只是按命令办事。我们不知道对方的情况,所以不知道情况会怎样变化。我认为,在最坏的情况下,联合国军很可能撤退到日本去。”
“美国人要跑回日本去!”这句话传到南朝鲜军队和百姓之中,所引起的情绪的复杂难以言表。
夜晚来临了。
美国记者这样描述了那天夜晚的汉城:“警察已经撤走,汉城成了掠夺之城。巨大的黑烟在寒风中飘动,喧闹的机枪声响彻夜空。”在汉江桥上联合国军仓皇撤退,汉江冰面上难民拥动的时候,中国军队正在向汉城攻击的正面方向上,汉城市郊已经出现了中国士兵的身影。在中国军队攻势的左翼,一支部队已经到达了汉城以东的横城。
深入横城的中国部队是由第四十二军一二四师副师长肖剑飞率领的三七二团。这个团在横城附近的一个叫静冰厅的小村遇到了停在公路上的两辆敌人警戒车,短促的战斗后,从俘虏的口中得知,这是美第二师三十八团派出的一个侦察营。
两军遭遇,三七二团没有迟疑,立即扑了上去。
正在居民家睡觉的美军士兵对这突然的袭击没有防备,中国士兵逐屋扔进手榴弹,再用步枪和机枪扫射,美国士兵顿时血肉横飞。负责攻击美军炮兵的中国士兵动作迅速,美军士兵不知道到底来了多少志愿军,逃窜中大部分被打死。占领村庄四周高地的士兵立即和美军的警戒部队交火,由于中国士兵冲得猛烈,两国士兵立即进入到面对面肉搏战的状态。
这场遭遇战惊动了李奇微,因为横城出现了中国军队的主力,说明美军左翼溃败的速度比他预料的要快得多。
4日,最先进人汉城市区的是中国第三十九军军侦察队的侦察兵,他们看见在到处冒着烟和火的汉城街道上有一些市民正往墙上贴写有“欢迎中国志愿军”汉字的标语。这些标语覆盖在那些写有“欢迎联合国军”的英文标语之上。
他们立即向指挥部报告了情况。
指挥部命令第三十九、第五十军和北朝鲜人民军第一军团立即占领汉城。
第三十九军先遣部队之一是由副团长周问樵率领的一一六师的三四八团。还在第二次战役的时候,一一六师师长汪洋提出一个问题:白天小部队能不能运动?当时周问樵就表示“个把连队还是可以的”。第三次战役开始后,由周问樵率领的先遣队一直走在主攻部队的前面,死死地跟在联合国军撤退部队的后面。他们走小路,躲敌机,在没有出现一个士兵伤亡的情况下几乎是跟着敌人的后脚跟进入了汉城。
这支进入汉城的中国部队立即被一群说中国话的市民包围起来。汉城的中国华侨大多数是山东人,熟悉的胶东口音让中国士兵们感到亲切而激动。这些中国华侨向中国士兵诉说美军是怎样逃跑的,并且表示愿意提供中国士兵所需要的一切。
周问樵带着警卫员直接进了李承晚的公馆。他对南朝鲜总统的家表示出极大的兴趣。在李公馆里,他看见了世间最富丽堂皇的房子:客厅、卧室、餐厅、书房、钢琴、落地的绸缎窗帘,还有衣柜中的上百件华丽的衣服,数百双皮鞋。公馆里的落地的收音机居然还开着。
他命令报务员给师长发报,说他“进来了”。
他走进李总统的盥洗室,火盆中的火还在燃烧,四处的墙壁光滑闪亮。
他脱下衣服,一抖,大个小个的虱子掉在火盆里,麻啪乱响。
这个满脸泥垢,头发粘连在一起,皮肤粗糙而僵硬,浑身散发出一种刺鼻子的汗酸味和浓重的火药味的中国年轻军人,在超过了无数的荒山野岭和历经了无数惨烈的激战之后,终于躺在了南朝鲜总统热水荡漾的浴盆里。
收音机里传来美国之音播音员描述南朝鲜军队战绩的声音:“国军给予共军重大杀伤后安全转移。”
报务员走进来,说师长要和他讲话。
汪洋问:“你现在在哪里?”
周问樵说:“李总统公馆!”
志愿军总部立即颁布了《入汉城纪律守则》,它以电报的形式向志愿军入汉场面部队颁布,其主要内容为:一、迅速肃清残敌,镇压反抗的反革命分子;二、维护城市治安,恢复革命秩序,严禁乱捕乱杀;三、保护工厂、商店、仓库等一切公共建筑;四、保护学校、医院、文化机关、名胜古迹等一切公共场所;五、对守法的教堂、寺院、宗教团体一律不加干涉;六、不干涉守法的外侨,不侵入外国使馆,为防止意外,外国使馆可以派军队进行保卫;七、向市民宣传胜利,宣传防空、防特、防火,严格遵守群众纪律,不得随便进入民房;八。凡入城部队必须自带三至五天的粮食、蔬菜,严禁抢购物资,乱买东西;九、切实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注意军容风纪和清洁卫生。
5日,在朝鲜的平壤和汉城,各有24O门大炮同时鸣放24响礼炮,庆祝对汉城的占领。
对于中国士兵来讲,这是一个非常时刻。在这之前的漫长的中国战争史中,从没有任何一名中国士兵武装进入到任何一个异国的首都之中。
在这之后,一直到今天,也没有。
李奇微撤离汉城的时候,并不是很匆忙。直到担任后卫的美军第二十七团撤退之后,他才离开他的指挥部。他收拾起桌上的那张全家福照片,把他平时穿的那件睡衣钉在了墙上,然后在旁边写了一句话:“第八集团军司令官谨向中国军队总司令官致意!”
一瓶牙膏主义
中朝军队30多万官兵,冒着狂风暴雪,在零下20℃的严寒中,流血牺牲,忍饥受饿,克服各种难以想象的困难,连续八昼夜不间断地攻击,把战线向南推进达80-lbo公里,其前锋到达了三七线。
l月5日,中国共产党的机关报,也是新中国发行量最大的报纸《人民日报》第一版显著位置的大字标题是:《朝中军队发动新攻势,光复汉城向南疾进!》同时,发表了题为《祝汉城光复》的社论:“汉城的光复,又一次证明了中国人民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的强大。美国绝对优势的空军、海军、坦克和大地,在伟大的中朝人民面前,无论在进攻和防御中,都已证明无能为力。中朝人民军今天已经向全世界表明了自己是强大的和平力量。他们完全有力量消灭与起走美国在朝鲜的侵略军,恢复朝鲜的和平。”
社论在最后用前线指挥官的口气这样号召:“向大田前进!向大丘前进!向釜山前进!把不肯撤出的美国侵略军赶下海去!”
胜利的消息令中国百姓欢喜若狂,奔走相告。如果说在朝鲜战争开始的时候,中国的普通百姓还对自己的军队是否应该跑到异国去打仗,是否是强大的美国军队的对手持有一些怀疑,两个月之内三次战役连续的胜利,特别是第三次战役对南朝鲜首都汉城的占领,令在历史上饱受列强欺辱的中国人民第一次感到自己国家和军队是如此强大,特别是中国军队的交战方是有15国之多的外国联军,于是,对民族实力骄傲的热情骤然席卷了整个中同大地。
中国的苗都北京组织了声势浩大的庆祝游行。在新年瑞雪飘飞的北京街头,工人、农民、学生和妇女们的游行队伍川流不息。庆祝游行的热浪立即蔓延到全中国的城镇和乡村。中国人民纷纷自发捐献出钱物慰问志愿军,各界团体以及青少年写的慰问信更是雪片一样飞向千里之外的朝鲜。
当国内的报纸到达朝鲜前线彭德怀手中的时候,他由于睡眠极少和紧张不安正处在极度的疲劳和焦躁之中。他看了报纸后,紧张与焦躁更加严重:“大游行,庆祝汉城解放,还喊口号,要把美国侵略者赶下海去……有些人只知道我们打了胜仗,不知道我们取胜的代价和困难。速胜论的观点是有害的。我们的报纸怎么能这么宣传?解放个汉城就这样搞,要是丢了汉城,怎么交代?”
彭德怀所说的“胜利的代价和困难”,是指自中国出兵朝鲜后三次战役打下来的损失。部队伤亡是巨大的,主力部队,尤其是中国人民解放军中的精锐部队第三十八、第三十九、第四十、四十二等军,战斗伤亡尤其大。很多连队中的战斗骨干损失大半,基层干部的牺牲比例令人痛心。不少部队目前的兵员数量减少了三分之一。在与武器装备现代化的联合国军作战中,中国军队赢得胜利的恨一伙办以有一次又一次地前赴后继不怕牺牲。正如美军战史中所描述的:“在地面密集的炮火和各种火器编织的密不透风的封锁下,在天空上铺天盖地的飞机的航空炸弹、凝固汽油弹和机关炮所构成的死亡的大网下,中国士兵一波一波地进攻潮水般涌来,在照明弹惨白的光芒中,联合国军士兵惊恐地看着这些后面的士兵踏着前面士兵的尸体毫无畏惧地向他们冲击而来,这些中国士兵义无反顾,毫不退缩。”彭德怀和其他志愿军将领都是经历过抗日战争和国内解放战争的军人,战争中的伤亡似乎已经不能再令他们过分地伤情;但是,朝鲜战争中中国士兵和基层军官伤亡的速度和数量已经超出了他们感情的承受能力。朝鲜战场上的每一次战斗的胜利都是用中国优秀的年轻士兵的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作为这些士兵的指挥官他们对此刻骨铭心。
当中国军队的前锋越过汉江,继续向南突进的时候,彭德怀下达了一道顿时引起了各方激烈争论和迷惑不解的命令:“全军立即停止追击!”
联合国军在朝鲜战场上的长距离的撤退,再次引发了西方阵营中政治态势的混乱。包括英国在内的几乎所有的西方大国均因朝鲜战局的再次恶化,尤其是汉城的丢失,而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惊慌。盟国几乎异口同声地质问杜鲁门:联合国军是不是打不下去了?还不撤出那个该死的远东半岛?东京的那个傲慢的美国老头到底是个什么人?麦克阿瑟是反共的老英雄还是通敌的老间谍?
就在中国军队发动第三次战役,联合国军的前沿迅即崩溃的时候,麦克阿瑟给华盛顿发去一封电报,要求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重新考虑他被否决了的针对中国的行动,扬言不然联合国军就要付出被迫撤退的代价。麦克阿瑟所说的“针对中国的行动”,是他在朝鲜战争一开始就提出的一系列扩大战争的主张:封锁中国的海岸,袭击中国东北的机场,蒋介石参战和骚扰中国东南大陆等等。对于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来讲,麦克阿瑟电报的内容是预料之中的:面临战场上的失利,这个老家伙肯定会打来这样的电报,继续表达一个威胁性的信号:要么将战争扩大,要么就是失败。
战后,美军方有人重新读了战争时期麦克阿瑟打给参谋长联席会议的数十封电报,得出的结论是:麦克阿瑟是一个脱离现实的指挥官;一个希望把战场上的每一个胜利都归功于自己,而不承担任何失败责任的指挥官。他的每一封电报都附加着这样的条件:要么给我我需要的东西,否则后果由你们承担。
l月9日,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经杜鲁门总统批准,给在东京麦克阿瑟回电,电报措辞极为含糊:“不大有可能发生政策转变或其他外来不测事件以致有理由要加强我们在朝鲜的努力”,“封锁中国也要等到美国在朝鲜的地位稳定之后,同时还需要和英国等盟国的商谈”,“因为要考虑英国经过香港同中国进行的贸易和联合国的同意”。“至于对中国本土的攻击,恐怕只有待中国在朝鲜之外攻击美国部队时,才能授权进行”。电报明确拒绝了麦克阿瑟邀请蒋介石部队参战的要求。最后,关于朝鲜战局的发展,电报这样说:
“在保障体部安全和保卫日本的根本使命这一首要考虑之下,逐步坚守阵地,尽可能给救人以重大的打击。如果根据你的明确的判断,为避免人员和物资的严重损失而必须撤退的话,那时可以将你的部队从朝鲜撤至日本。”
麦克阿瑟接到电报后“愤怒之极”,他认为这是给他的一个“陷阱”,要求他做出“完全矛盾的选择”。什么叫做“逐步坚守阵地”,否则就“从朝鲜撤至日本”?
第二天,麦克阿瑟在回电中愤怒地说:要我既守住朝鲜阵地又保卫日本,我们没有这么大的力量。如果华盛顿不扩大战争规模,以美军现有的兵力,其部队在朝鲜的军事地位就支撑不下去。他说:“联合国军在长期艰苦的征战中已经精疲力竭,并因为那些无端指责他们在被曲解的后退行动中的勇气和战斗素质的可耻宣传而感到苦恼。士气在急剧下降,作战效率受到严重威胁,除非要求他们以生命换取时间这一政治基础,得到了明确的说明、充分的理解以及紧迫到了作战的危险可以欣然接受的程度。”
他再次向华盛顿的决策人物发出质问:“根据你电的合理解释,敌人的优势实际上倒是一个决定性的尺度。因此,我的疑问在于:目前美国的政策目标究竟是什么?是在于目前的有限时间内尽可能保持在朝鲜的军事地位,还是在能够实施撤退时就立即撤退以尽量减少损失?”
麦克阿瑟把前途描述得一片黑暗:“在受到非同寻常的限制和被迫面临种种困难的情况下,本军在朝鲜的军事地位是难以保证的,但是它能坚持一定的时间,直至全军覆灭,如果压倒一切的政治考虑这样要求的话。”
麦克阿瑟咄咄逼人的要挟和气势汹汹的质问,是给杜鲁门的一系列难题。公平地说,作为战场司令官,受制于本国政府的远程控制而不能随心所欲,是一件令一名担负战争胜负责任的职业军人很痛苦的事情。麦克阿瑟所提出的问题,连杜鲁门本人也无法果断地给予答复,原因很简单,整个美国政府都处在混乱的境地里。面临朝鲜战争的重大失败,美国究竟应该怎么办,没有人能对此下个结论。矛盾的本质是清楚的:和中国人在朝鲜的战争肯定是一场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战争。如果继续打下去,又怎样才能不动用美国和盟国更多的力量而胜利?有没有为避免盟国对欧洲安全的担心和对朝鲜问题的指责,迅速能在朝鲜战争中赢得胜利的可能性?如果没有这种可能,朝鲜战争最好现在就停下来。但是,怎么才能停下来?用什么方式停下来才既符合美国在远东的利益,又令美国政府和美国军队不丢面子?
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中的高官们对麦克阿瑟的电报表示出极大的不满,认为这是在公开指责参谋长联席会议的一切经过总统所制定的方针是错误的。他们敏感地意识到:麦克阿瑟的这封电报是留给后人看的,目的是一旦事情到了一团糟的时候,他能就此推卸一切责任。
国防部年马歇尔看到电报中关于士气的说明时说:“一个将军埋怨他部队的士气之日,便是应当检查他自己士气之时。”
国务卿艾奇逊的反应更加激烈:“无需任问证明,找完全相信这位将军的桀骜不驯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而且对其总统的意图基本卜不顺忠!”
国务卿以官场的清醒说出了问题的实质,麦克阿瑟这个美军海外军团的指挥官和美国总统的矛盾已经超出了军事的范畴。
不管怎么说,杜鲁门总统在召集了一系州会议之后,还又准备安抚一下麦克阿瑟,目的是再静观一下战场形势的变化。
从战后披露的资料分析,杜鲁门和他的同僚们当时已经收到美军在朝鲜战场的现场指挥官——第八集团军司令李奇微将军传来的某种信息,这种信息的核心观点是:最后的胜利且不可妄说,但是美国人在朝鲜半岛坚持下去,并且在军事上给予中国军队某种打击,是完全可能的。
杜鲁门总统决定通过三条不同的渠道使麦克阿瑟安静下来。
一、由参谋长联席会议发电报,重申华盛顿的意见,即:美国在朝鲜的长期坚守虽然不可取,但进一步争取时间将符合美国的利益。“要给中国人尽可能重大的惩罚,不撤出朝鲜,除非确实迫于军事上的需要”。
二、派陆军参谋柯树林斯去远东,和麦克阿瑟面谈,并且赴朝鲜调查战场的实际情况。
三、杜鲁门总统以私人的名义给麦克阿瑟将军发一封电报。
关于为什么总统给一个下属的海外司令官发去私人电报?
杜鲁门的考虑是:麦克阿瑟多次说,他的电报被参谋长联席会议截留,总统根本不知道。杜鲁门的私人电报为的是传达这样一个信息:总统是知道一切的,一切是总统决定的。
杜鲁门的电报十分冗长,除了对以往说过的观点进行了重复之外,基本上没有新的内容。但是电报至少起到了这样一个作用:彻底地、再次地说明了美国政府在朝鲜问题上的基本立场,即。不能扩大战争,冒引发世界大战的危险;又要在战场上有作为。同时,总统的私人电报还多少满足了麦克阿瑟将军的虚荣心。
陆军参谋长柯林斯到东京与麦克阿瑟而谈,并已到朝鲜战场上亲自巡视,之后他特别听取了李奇微对战局前途的预测和具体的战术计划。当柯林斯回到华盛顿后,一系列政府决策开始果断地实施显示出美间政府对朝鲜战争的前途有了重新估价:签署增拨200亿美元作为国防费用的法案,使本年度军事预算增加80%,达到450亿美元;将征兵年龄从19岁扩大到18岁,并且延长服役期限;将国民警备师编入现役;加强军火生产,每年生产新型作战飞机5万架,坦克3.5万辆;策划单独对日本签订和约问题,加速武装日本。
美国不是要撤出朝鲜,而是要全面强化战争机制。
彭德怀的焦灼是有道理的:局势并不像许多人想象的那样,“我们取得了朝鲜战争的决定性胜利”。
事实证明,真正残酷的战争还在后面。
然而,“我们无比强大”和“我们胜利了”的情绪已经从国内蔓延到了前线的志愿军官兵中。
“过了三八线,凉水拌炒面。”对极度艰苦的生活的埋怨,随着胜利的情绪产生了。打过三八线的官兵们有了一种设想:快打,快胜,快回国。“速胜”的思想让官兵们对战争急躁起来。
“从北到南,一推就完,消灭敌人,回家过年。”
于是,“一瓶牙膏主义”一时流行于正处在战争前线的中国军队中。
牙膏是奢侈的东西,中国士兵中很少有人使用,使用这种很文明的东西的,是干部,而且是团以上干部。
“一瓶牙膏主义”的意思很难明确地解释。一种解释是,预测或者盼望战争很快结束,最好是在一瓶牙膏没有用完的时间内。另一种解释是,朝鲜国土是狭长的,其形状像一瓶牙膏,就像挤牙膏一样,一鼓作气把美国兵挤出去算了。
第四十军开了一个会,想统一官兵的思想。这是这个军的师、团主官人朝鲜后第一次相聚,见面开着战场上的玩笑:“你还没到马克思那儿去报到?”
“彼此彼此,你也是王八活千年嘛。”
接着就交换礼物,是缴获的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咖啡牌或者大象牌的美国香烟,各种式样的打火机,精致得像玩具般的小手枪,金笔尖的派克水笔,能够聚光的手电筒。
说到部队目前存在的思想问题时,大家就严肃了起来。第四十军在战场上可以说是完成了任务,仗打得还可以,但是这些师、团长们心中还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就是在朝鲜打仗很“憋气”。伤亡不小,而且牺牲的都是能打仗的老战士,让人想起来难过。歼敌不多,三次战役加起来才万把人,和国内战争中一场战斗下来的歼敌数量没法比。敌人的机械化实在难对付,一个山头付出那么大的伤亡打下来,冲上去的时候,敌人坐着坦克和汽车跑了;夜间围住的敌人如果天亮前不解决,天一亮飞机坦克来了,就不能说解决敌人了,顶得住顶不住还是个问题。既然敌人怕死跑得快,那么就让他再快点,只要有炒面和弹药,干脆追着他的屁股打,赶羊一样一追到底,他下他的海,我回我的家。
和第四十军一样,各军都开过类似的会。会议记录被送到彭德怀那里,更加重了他深藏在内心的不祥的预感。
没有人比彭德怀更了解在朝鲜前线的中国军队所面临的巨大的困难。
第四十军打给志愿军司令部的电报中说:“部队极端疲劳,困难很多,三八线以南的群众跑光,敌人把房子烧了,粮食抢光,使部队吃饭、休息都很困难,体力大大减弱。后勤供应不上,部队急需粮食、弹药、鞋子等补充……”
一此时,志愿军全线拥挤在三八线以南的狭窄地区,所有部队都缺衣少药缺粮食。士兵中疾病蔓延,在渡过临津江时出现的大量冻伤还没有恢复,由于天气寒冷,部队没有御寒的棉衣,新的冻伤又大量出现。有一个师已经因冻伤使上千士兵失去了战斗力。后勤补给线已经延长至500-700公里,加上美军飞机的日夜封锁,运输工具又极端缺乏,前线的部队几乎处在令人担心的困境当中。
在朝鲜战争的后期,彭德怀已回国任职后,在一次作战会议上,他回忆了第三次战役后的情况:“我打了一辈子仗,从来没有害怕过,可当志愿军打过三八线,一直打到三七线的时候,我环顾前后左右,确实非常害怕。当时倒不是考虑我个人的安危,而是眼看着几十万中朝军队处在敌人攻势的情况下,真是害怕得很。我几天几夜睡不好,总想如何摆脱这个困境。我军打到三七线后已向南推进了几百公里,本来后方的物资供应线就很难维持,这时敌人又派飞机对我军运输线猛烈轰炸,使志愿军的各种物资、粮食弹药的供应十分困难。空中有敌人飞机炸,地面对着美军的坦克大炮,左右沿海是美军的舰队,敌人不下船就可以把炮弹打过来。加之时值寒冬腊月,到处冰天雪地,战士们吃不饱穿不暖,非战斗减员日益增多。在这种严重的情况下,志愿军随时有遭厄运的可能。我不能把几十万军队的生命当儿戏,所以必须坚决地停下来,不能前进,并做好抗击敌人反攻的各种准备。”
苏联驻北朝鲜大使拉佐瓦耶夫实际上是斯大林在朝鲜的军事观察员。他对彭德怀突然停止第三次战役而极为不满。他把自己的意见告诉斯大林,指责彭德怀是“军事上的保守主义”,说他从没见过打了胜仗的指挥员命令部队停止追击敌人的,他的主张是“抓住战场主动权,乘胜追击,解放全朝鲜”。
彭德怀对这种指责火冒三丈:“拉佐瓦耶夫?他打过什么仗?第二次战役时我们停止追击,就是他不同意!我难道不想扩大战果追击敌人?可靠两条腿追四个车轮,能有什么结果?我难道不知道乘胜追击的道理?我们中国军队历来主张猛打猛冲,击溃敌人后应该追击,不给敌人喘息的时间;但是,朝鲜有朝鲜的特殊情况,我军战斗减员和疲劳不说,朝鲜是个狭长的半岛,东西海岸敌人到处可以登陆,我们的战略预备队上不来,仁川的教训不能重复!彭德怀不是为打败仗才来朝鲜的!”
金日成对彭德怀放弃对敌人的追击更是想不通。作为北朝鲜的领袖,他惟一渴望的就是把联合国军赶出朝鲜,实现统一全朝鲜的理想,但眼看着中朝军队已经打到三七线而停止了攻势,这令他无论如何睡不着觉。在和彭德怀的讨论中,金日成一再要求彭德怀命令全线部队“继续前进”,而彭德怀在分析了敌我双方的兵力和对峙状态之后,认为必须休整才有可能发动新的战役。两个人因为意见不同而不欢而散。夜半,彭德怀的警卫人员说,金日成屋子里灯光一直亮着,于是彭德怀就给金日成送去两片安眠药。但是,彭德怀知道,金日成需要的不是安眠药。
1月11日,彭德怀和金日成就此问题举行正式会谈。
在君子里的巨大的矿洞里,中国军队一方有彭德怀、洪学智等,北朝鲜一方有金日成、朴宪永等。双方就苏联大使的“只要向南进攻,美军就会撤出朝鲜”的观点进行讨论,讨论时分歧极大,以致话里有了很浓的火药味:朴宪永:“只要志愿军继续向南进攻,美军一定能退出朝鲜。”
彭德怀:“真的吗?如我军去追,美军一定会退吗?”
朴宪永:“是的。”
彭德怀:“美军既然要退出朝鲜也好,这符合苏联驻联合国代表马立克所提出的要求。”
朴宪永:“如我军不迅速南进,美军就不会退。”
彭德怀:“你们的依据是什么?”
朴宪永:“美国人民反对,资产阶级内部矛盾。”
彭德怀:“这是一个因素,但今天还不能起决定作用。如再消灭美军三至四个师,五至六万人时,这个因素就会变成有利条件。再过两个月后,志愿军和人民军的力量要比现在大得多,到那时再视情况向南进军。”
朴宪永:“到那时候美军就不一定会退了。”
金日成这时插话:“最好半个月内,志愿军有三个军向南进攻,其余休整一个月后再南进。”
这时,彭德怀开始克制不住自己的重重忧情了,他越说越激动:“你们说美国一定会退出朝鲜,但你们也要考虑一下,如果美军不退出朝鲜怎么办?希望速胜,又不做具体的准备,其结果将会延长战争!你们把战争胜利寄托于侥幸,就可能把战争引向失败!志愿军需要休整两个月,休整前,一个师也不能南进!如果认为我这个中朝联军总司令不称职,可以撤职!你们如果认为只要我们一南进,美军就会退,那么,我提议由仁川至襄阳线以北的全部海岸的警备和维护后方交通线,都归中国志愿军担任,人民军五个军团十二万人已经休整两个月了,归你们自己指挥,照你们的愿望向南进攻。美军如果按你们的想象退出朝鲜,我当然庆祝朝鲜解放万岁,如果美军不退走,志愿军按预定的南进计划南进作战!”
彭德怀激动的发言令在场的人息声屏气,陪同会谈的中朝双方的其他人员看此情景,都一个个地悄悄溜了出去。
毛泽东曾在1月9日致电彭德怀:“如朝方同志认为不必补充休整就可以南进,则亦提议人民军前进击敌,并可由朝鲜政府自己直接指挥。志愿军则担任仁川、汉城及三八线以北之守备。”
这封电报,说明了毛泽东对彭德怀停止进攻决定的支持。
当时,毛泽东认真分析了朝鲜战场上中国军队的处境,并认识到敌人实力犹存,正肆机北进。至少,毛泽东对某些人认为“美军会退出朝鲜”的判断很不以为然,因为“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是毛泽东对战争对手本质的一种根深蒂固的认识。
彭德怀把这封电报给金日成看了。
现在,彭德怀明确同意北朝鲜军队单独南进,金日成和朴宪水却说:“人民军没有恢复元气,不能单独南进。”
彭德怀:“那么去试验试验,取得点经验教训也是宝贵的嘛。”
金日成:“这不是好玩的,一试验就会付出几万人的代价。”
彭德怀:“不是说我一南进,美军就会退嘛。那么这种前后矛盾的说法我很难理解。”
彭德怀的意思很明白:中国士兵的生命同样宝贵!
在朝鲜战争结束很久以后,彭德怀于“文化大革命”中被诬陷关押。身经百战创造了新中国的战将在其身陷囹圄的时候,回忆到他在朝鲜战争中的这段日子时写道:“我军将敌人驱至三七线后,敌人改变计划,从日本和国内抽调新生兵力四个师,又从欧洲抽调老兵补充部队,集结在洛东江的预备防线。从东线战场方面撤退之兵力亦集结于洛东江。总之,敌人一步一步在诱我南进攻坚,待我军疲劳消耗殆尽,再从正面反击,从侧翼登陆截击,以断我军后路。志愿军入朝后,不到三个月,连续经过三次大的战役,又值冬季,而且全无空军掩护,也未曾休息一大,疲劳之甚可以想见,战斗和非战斗减员已接近部队的半数,急需休整补充,准备再战。”
彭德怀坚持志愿军在休整之后才能南进。
在第三次战役中中国军队前进了上百公里,战役开始时位于前沿第一线的南朝鲜军队损失也是巨大的。但是,连彭德怀都承认这个事实:美军几乎是不战而退的。志愿军的官兵都知道,三八线并不是他们打过去的,而几乎可以说是走过去的。美军大踏步的撤退实际上是按计划进行的大规模机动,从军事战略上说他们“溃败”是有些牵强的。凡战场上出现这种大规模的撤退,精明的军事家必会十分地警惕,因为这往往是撤退后有计划的大规模反击的前兆。
历史证明了李奇微正是这么设想的。
如果几十万中朝军队继续南进的话,将正好落入李奇微的圈套。当时在三七线上,联合国军以遗待劳,已经在修筑起十分坚固的工事,等待中朝军队的到来。饥饿和缺乏弹药的中朝士兵将在补充充足的联合国军的火力网中大量伤亡,而且,联合国军随时会发动猛烈的反击,以其占优势的机动手段把中朝军队切割成数段。同时,善于两栖登陆作战的麦克阿瑟决不会放过从东西两边海岸登陆夹击的好战机,那样,中朝军队就要陷入灭顶之灾了——六个月前北朝鲜军队长驱直入而惨败,正是盲目南进的结果;一个多月前联合国军贸然北进而遭到失败也是刚刚发生过的事。
中国传统的节日春节即将来临,志愿军前线部队开始筹备过年的物资,国内来的慰问品也陆续到达部队。毛泽东向在朝鲜打仗的中国士兵发出“爱护朝鲜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的指示,志愿军总部号召全体志愿军官兵开展“拥护朝鲜劳动党和政府,爱护朝鲜人民”的活动。
第三十八军率先提出“十条纪律规约”:一、尊重朝鲜人民,要当成自己的父亲兄弟姐妹一样看待。严禁调戏、侮辱妇女。
二、遵守民情风俗。进门脱鞋,说话讲礼貌,经常措厕所,不随便大小便,不在室内乱吐痰,保证室内外清洁卫生。
三、住房子要商量。要给群众留一定住处,不准强住,不得全部占光,不准强占灶头。对群众的东西,不论有无房主,均应爱护,妥加保管。
四、借用家具、木材、铺草要爱护,用后要还,损坏要按价赔偿,走时要道歉。
五、雇请向导民工,要按规定付给工资,态度要和蔼,严禁打人骂人,不得随便抓差。
六、爱护群众利益。不损坏一草一木,不拿一针一线,不随便吃群众的东西,不践踏一棵青苗。
七、借粮食、柴草要分清对象,遵守规定。按数付给柴票、草票,严禁翻箱倒柜混水摸鱼,一扫而光。
八、买东西要公平,按价给钱,不强买、贱买,不争购、赊账,严禁杀耕牛和六十斤以下的小猪。
九、宣传教育群众。动员群众回家。召开群众会议,宣传我军胜利,揭发美、李军罪恶,提高群众觉悟。
利用空闲时间,帮助群众劳作,以实际爱民行动团结群众。
十、关心群众痛苦,告诉防空办法,积极协助群众隐蔽粮食物资。加强管理,做饭、烤火,不得粗心大意,严禁烧毁房屋,不得随意玩枪误伤群众。
志愿军司令部认为既然是休整,不如抓紧时间把军官集训一下,即使是临阵磨枪也有一定效果。于是下达通知,由志愿军参谋长解方主持,邀请苏联军事专家讲课,在中国的沈阳市举办一个由师、团长参加的诸兵种联合作战的集训班,参加集训的人必须立即回国。第三十九军军派吴信泉认为,在敌人说不定哪天就会反击而来的时候,从前线调大批师、团长回国,显然不妥当。况且,志愿军既没空军又没海军,虽有炮兵,但数量不多,口径不大,集训“诸兵种联合作战”,现在只能是纸上谈兵。但是,绝大多数指挥官认为,敌情的掌握是上级的事,能回国看看当然是好事。于是,在那些日子里,志愿军前线的军师指挥员都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乘坐过路的各种车辆开始向国内赶。其中不少人心中有另外一番激动,因为他们都是在全国解放后才结婚的,结完婚就出国作战了,中国人都说“久别胜新婚”,将与新娘重逢令这些指挥员一路上有了久已没有的好心情。
然而,就是在这时,一个关系到不久以后朝鲜战场局势的严重问题正悄悄地显露出来。
其时,美军在朝鲜前线的侦察活动十分颇繁,美第三师已开始向战线的防御正面调动,而中国军队的主力因正在休整,所以于前线的位置目前过于靠北,只有少量的部队突出在前沿,这种态势极容易在敌突然反攻时面临泞不及防的境地。
这一忧虑被从北京转达到了朝鲜战场上的志愿军总部,彭德怀在召集专门的会议研究后认为“敌人没有进攻我汉江南岸桥头阵地的企图”,而志愿军部队的部署还是按准备春季攻势的态势为好,特别是位于战线后部的主力如果太靠前不利于休整。
于是,一个关系着战争命运的提醒被搁置了。
这是彭德怀漫长的军事生涯中少有的判断失误。
失误带来的后果是严重的。
事后的评论总会显得苛刻,更何况当时的战场形势错综复杂。如果说彭德怀没有预料到敌人会反击是不符合事实的,但是;彭德怀没想到的是,灾难会来得这么快。
第六章 血洒汉江
毛泽东:打到三六线去!
上任仅仅几天就在部队大规模的撤退中无能为力的李奇微,他将美军撤退的那些天视为他军事生涯中最苦闷的时刻。如果从战场演变的前因后果上看,也许联合国军阵地的丢失直至汉城的放弃,这位司令官不应该负直接的责任,但作为战场指挥官,军事和政治上的压力,以及媒体添油加醋的渲染,却令他度日如年。更重要的是,他无法判断自己和自己的部队目前到底处在一种什么样的境地里,具体地说,就是是否已经面临着准备向日本撤退的局面。正如麦克阿瑟给他指示的那样:“无论如何在最后的时刻确保釜山的桥头堡,保证部队在情况最坏的时候撤回日本。”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将成为千里迢迢跑到朝鲜率领联合国军的残兵败将撤离战场的一位司令官,这个名声无论对他个人的声誉还是对他职业军人的前途都必会起到悲剧性的影响。
李奇徽无论如何不想看到这样的结局。
从一开始,李奇微就不认为美国人在朝鲜输定了。当柯林斯视察前线的时候,他把自己的感觉透露给他的西点军校的老同学。他在地图面前详细地分析了自中国军队参战以来,几次大的战役的每一点演变过程,最后的结论是:美国人完全有理由再试一试。
联合国军撤出汉城,在三七线附近加强了防御力量,准备抗击中国军队随之而来的进攻,可是,战场上却出现了令人迷惑不解的寂静。有消息说,中国军队新的攻势将于20日开始,为此联合国军前沿的官兵整日处在紧张和恐惧之中。但是,又有空中侦察报告说,没有发现中国军队大规模进攻的迹象,甚至在接触地段根本没有发现中国士兵。中国军队销声匿迹了,如同联合国军第一次向鸭绿江进攻受到伏击后,中国军队突然消失了一样。没有人能说出中国军队的司令官脑子里正在盘算什么,因为按照一般规律,中国军队如果继续进行大规模的进攻,联合国军只能是继续撤退,如果中国军队的进攻持续不断,联合国军最终被赶到海里不是不可能的。也许是中国军队司令官的又一次更大的阴谋?或者说,这是更大规模进攻的前兆?联合国军整个前线弥漫在一种前途未卜的气氛之中,人人都心情烦躁地预感着各种可能的不幸。第八集团军司令部的参谋们不是应麦克阿瑟的要求,已经做出详细的撤出朝鲜的计划了嘛。不是连撤退的细节,包括撤退的序列和运输的手段都已经制定完毕了嘛。甚至连南朝鲜部队的去向,当然还有南朝鲜政府官员和他们的家属的去向也考虑到了嘛。听说要把这些人转移到海中的一个岛屿上去,犹如中国的蒋介石跑到海中的一个岛上一样。
在骊州第八集团军指挥所里,李奇微在光线微弱的瓦斯灯下,细心翻看了中国军队在朝鲜参战后,美军方面所有的机密战斗记录。迄今为止,中国军队与联合国军进行了三次大的战役,前两次是联合国军处在进攻状态后遇到中国军队打响了遭遇战,后一次联合国军是防御状态,中国军队打的是阵地攻坚战。
李奇徽在战斗记录中发现了一组至关重要的数字:美第八集团军第一次向鸭绿江进攻,遭到中国参战部队大规模打击的日期是1950年10月25日,真正大规模的战斗从26日开始,11月2日联合国军主力撤到清川江南岸,战斗历时八天;美第八集团军第二次向鸭绿江进攻,11月25日遭到中国军队的攻击,激战持续到12月2日,中国军队停止了对溃败的联合国军的攻击,战斗历时八天;第三次,中国军队于12月31日开始大规模进攻,l月8日中国军队停止追击,战斗历时也是八天。
八天,三个相同的战时数字!
李奇微知道了,中国军队的任何攻势,最长的延续时间是八天。
“八”天是由中国军队的后勤补给能力决定的。在联合国军强大的空中封锁下,中国军队的后勤补给线受到严重威胁,甚至不断中断。中国军队物资运输的手段本来就处于接近原始的状态,汽车和火车的运输在受到空中封锁之后,只能靠人力和畜力。山路崎岖,气候恶劣,支撑数十万军队的粮食弹药供应就成了简直不可能的事。在一个战役开始之前,中国军队的后勤准备的最大限度,只能是为一个士兵提供大约维持一个星期的粮食弹药,而且这些粮食和弹药还得让土兵自己携带,一旦粮食弹药消耗完,后勤补充如果不及时,战役就只能停止。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中国军队再凌厉的攻势也只能持续一个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