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因为一些写“王小波之死”的文章,王小波忽然在自媒体创作者圈子中“爆火”。这倒也很王小波,毕竟他是“一死成名”的。
这两天跟好几个朋友聊到了王小波,有个朋友的说法比较有意思:
王小波现象和海子的诗歌神话是一样的,先是作者的死亡,之后是骆一禾、西川、李银河以及李银河的朋友们这些人整理、“吹捧”遗作,接着是媒体的炒作,最后成了无数文青的偶像。你看,中年文青高晓松就把他们两个吹上天,所谓的理想、远方、自由、有趣,文青们听了自然会颅内高潮……
一、穿着比基尼的“东方卡夫卡”
看王小波看到“颅内高潮”的感觉,我也有过。王小波被称为“中国的卡夫卡兼乔伊斯”或是“东方卡夫卡”,非常有诱惑力。看卡夫卡和乔伊斯是很难“颅内高潮”的,因为卡夫卡的深刻藏在隐喻和悖论中,乔伊斯的有趣藏在支离破碎的叙事中。
左:乔伊斯;右:卡夫卡
但王小波不同,他的深刻和有趣都是外露的,他对读者非常友好,他一点都不觉得“作者被读者理解是可耻的”。如果说卡夫卡穿着冬天的大衣的话,那么王小波就像是穿着比基尼。既深刻又有趣,还容易被人发现并理解那种深刻和有趣的王小波,确实容易让人“颅内高潮”。
比如王小波那篇吸引到了李银河注意力的《绿毛水怪》,它的核心是“变形”和“异化”,这非常卡夫卡。卡夫卡笔下的变形和异化是非常难懂的,很多人根本理解不了《变形记》中的主人公为什么会变成甲虫。但王小波笔下的异化是能一眼看懂的,妖妖是为了逃避现实。况且,妖妖和陈辉之间还有一个凄美的故事。
《绿毛水怪》
再说说荒诞。卡夫卡和王小波的作品都非常荒诞,但卡夫卡笔下的荒诞是充满隐喻的,是悖论性质,会让人感觉他的作品本身就是荒诞的。比如《城堡》中的K,如果理解不了城堡的隐喻,那么K会显得非常平庸(SB),而不是徒劳。至于《城堡》到底在象征什么,我们很难得到确切答案。毕竟,卡夫卡的思想如此矛盾、如此混杂,既有东方思想、又有基督思想、犹太思想、现代思想等等。
王小波也写荒诞的故事,但他的荒诞故事非常有逻辑,毕竟他是经常看罗素的。比如《黄金时代》,漂亮的陈清扬被人说成“破鞋”,我们不能证明自己无辜,那就索性去干一些使自己不无辜的事情。这部小说的叙述是基于这种一个逻辑的,很容易让人看懂,因此大家也很容易看懂小说的荒诞性。
王小波《黄金时代》插画
或许,这就是我看王小波的作品能“颅内高潮”的根本原因。
二、特立独行直言不讳的“沉默者”
当然,王小波的追随者们并不一定都是被王小波的小说艺术打动的。王小波在《我的师承》中最看重的语言问题,实际上没几个人能够理解。至于卡尔维诺的轻逸风格,更是玄之又玄。就连王小波本人,他也不懂意大利语,仅仅限于“听朋友说”。但很多人都说,王小波的语言有特色。
大家所说的特色,其实跟“汉语言的生命力”、“轻逸或沉重的语言风格”无关,指的仅仅是幽默风趣、畅快直接、嬉笑怒骂皆成文章之类的表层现象。因此,大家不关心北岛们念叨了几十年语言生命力的问题,却能被王小波的杂文语言打动。
“沉默的大多数”、“一只特立独行的猪”、“我是一个自由主义者”,诸如此类的话可以说特别容易让人爽到起鸡皮疙瘩。
王小波意识到了福柯式的话语权力问题,自然也就意识到了沉默不语的“光荣”以及喋喋不休的“可耻”。但王小波却说:
我负有双重任务,要向保持沉默的人说明,现在我为什么要进入话语的圈子;又要向在话语圈子里的人说明,我当初为什么要保持沉默。
文青们大概可以分为三类:一类是发誓保持沉默、绝不跟这个世界交流的,一类是准备跟这个世界交流的,还有一类是已经开口说话的。“负有双重任务”的王小波,能够同时满足这三类文青的心理。
当然,王小波确实也有非常可贵的地方。他是真实的,他是自我的,他是崇尚自由的,但同时他又是富有智慧、尊重理性的,最后他是有趣的。“最后我可能两面都不讨好”是真实的,“我们必须首先提升自己,然后再关心别人”自我的,“我是一个自由主义者”是崇尚自由的,“知识分子的最大罪恶是建造关押自己的思想监狱”是富有智慧和尊重理性的。
三、“边缘者”王小波带来的终极诱惑
王小波的杂文,在他生前就引起了一定轰动,至少不是默默无闻。王小波的小说出版确实不顺利,但1994年《黄金时代》内地首版时,李银河为了推销这部就专门请了评论界名家开研讨会。那本书虽然卖得不好,但也为王小波赢来了第一批铁粉,还有出版界、评论界的支持者。另外,王小波还写过剧本,还得过几个文学奖。
李银河
相较而言,王小波生前比卡夫卡生前要幸运得多。但很多人都有意忽略了这些,非要强调王小波生前是多么默默无闻,似乎只有这样,王小波才是“东方卡夫卡”。因此,尽管一些《当代文学史》花了不少的篇幅讲王小波,比如在洪子诚本《当代文学史》,王小波的篇幅比莫言的篇幅还多;但很多人还是拼命强调“王小波至今不被主流文学界接受”,似乎王小波只有保持这种不被主流接纳的状况,才能继续维持“王小波现象”。
当然,王小波确实是一个“边缘者”。他的作品不属于“先锋小说”、“新历史主义小说”、“新写实小说”,而“伤痕文学”、“知青小说”也似乎拒绝将他归入自己的领地。
王小波本人也始终对当代文坛保持“边缘状态”,因为爱情,他在当代文学的复苏时期离开了,四年后才回来。在大学里任教了几年之后,他又放弃了稳定的工作,成为了一名“自由攥稿人”。“自由攥稿人”这个称呼,无疑也是一个致命诱惑。
王小波和李银河
在王小波这位“边缘者”身上,有理想,有远方,有爱情,还有自由。这是终极诱惑,比穿比基尼,比说真话,还要更诱人。
写在最后:
那位朋友还说:我喜欢海子,喜欢王小波,但我不喜欢海子神话,不喜欢王小波现象,我只喜欢静静地读海子的诗,王小波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