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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死》∶被贫穷判处死刑,是军国主义压迫下不可逆转的悲凉宿命

1907年,一代文豪国木田独步发表了短篇小说《穷死》。1908年,正值壮年的国木田独步因肺结核逝世,一颗耀眼的明星便这样从日本文坛上空坠落,而《穷死》也成为了他留给人世的最后几部作品之一。

《穷死》聚焦日本下层百姓的穷苦生活,讲述了下等劳动者文公因身无分文,陷入饥寒交迫的境地,再加之患有肺病,经历了一系列事件后对残酷的现实深感绝望,最终卧轨自杀这样一个令人唏嘘的故事。

《穷死》∶被贫穷判处死刑,是军国主义压迫下不可逆转的悲凉宿命

国木田独步早年深受华兹华斯唯情论和返回自然说的影响,因此在后期写作中形成了独有的简朴风格。同时,作为日本自然主义文学的先驱,他的小说又以反映群众悲惨生活,抨击日本社会暴露出的问题为主要内容。本篇书评将以上述内容为立足点,一一进行分析。

1、唯情论与返回自然说影响下的简朴文风,评论干预构成的日本自然主义特色

国木田独步的创作生涯可分为两个阶段,受华兹华斯影响,他前期发表的一些散文、小说作品浪漫主义色彩浓厚。后期日本现实问题越来越严重,国木田独步的作品也就更倾向于批判现实的自然主义。但这样的转变并不是对前者的抛弃,而是在继承华兹华斯理念基础上实现的进一步发展,因此国木田独步的风格在当时独一无二,绝无仅有。

①华兹华斯创作理念的影响

华兹华斯是英国浪漫主义诗人,湖畔诗人的领袖。国木田独步早年经常阅读华兹华斯的诗歌,因此其作品自然浸染了华兹华斯的气息。

唯情论和返回自然说是华兹华斯提出的理念。在作品内容上,华兹华斯主张将写作视线聚焦在灵动的自然风光中,抒发自己内心真实的情感,正所谓“所有的好诗都是强烈情感的自然流露”。为了使作品的内容得到更好的展现,华兹华斯与此同时也提出了一套与之相称的写作方式。因为诗歌本身具有强烈的个人情感,需要自然而然的流露,所以华兹华斯主张在创作过程中去繁求简,用最简单朴素的句子抒发最真挚动人的感受,力求打破之前诗歌创作追求辞藻华丽,修辞繁多的惯病,达到将读者从“狂热的小说、病态而愚蠢的德国式悲剧和无聊的夸张韵文故事的洪流”中解救出来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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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木田独步的创作也深受华兹华斯上述理念的影响,因此《穷死》中少有华丽复杂的长句子,比喻等一众修辞手法也运用的较少。这一点极为强烈地表现在文中出现的人物描写与景物描写上。

“说话的是坐在角落里的一个男人,他生得四方脸,样子很和善,年纪已经四十出头了……昨晚的雨已经停止,晴朗的天空一碧如洗。四野里,嫩草新叶在阳光里闪耀着。”

日本的许多作家常有的一个习惯就是,在人物出场时,花费许多笔墨描写人物的着装。是何质地的和服?女人梳着何样的头型?即便是文笔简练的志贺直哉,在写作时也难以避免这一“常见现象”。但国木田独步恰恰独辟蹊径,在描写人物外貌时,他仅仅用三个短句,挑选了脸型,和善,年龄三个角度,便作了了结。点到为止,却又能让人眼前浮现出笔下人物的形象,不可谓不简练。

他的景物描写也是如此,选择的意象简单而常见,采用的形容词为人熟知,这二者结合起来,使得其所描绘的景致虽不华丽,但颇有清新之感。简单,干脆,这就是国木田独步的独特文风。

②评论干预构成的日本自然主义特色

国木田独步被视为日本自然主义文学的先驱,这固然跟他是最早的一批自然主义文学家有关,但更大程度上,或许是因为他有所突破,大胆创新,发展了属于日本自己的自然主义。

1908年,岛村抱月在《文艺的自然主义》中将日本国内的自然主义流派一分为二。他认为日本现存有两种自然主义,第一种是本来自然主义,第二种是印象派自然主义。

《穷死》∶被贫穷判处死刑,是军国主义压迫下不可逆转的悲凉宿命

所谓本来自然主义,指的是日本国内早期的,继承了法国左拉思想所形成的自然主义。此时的许多作家严格遵照左拉的创作理念行事,在小说创作中极力追求客观,避免个人情绪的流露,并无任何突破与发展,因此被称为本来自然主义。印象派自然主义则是日本文学家对自然主义的发展创新。当时有一些作家打破了之前提出的必须客观叙述的限制,在小说叙述中插入作者本人的主观理解,做到了“把作家感受了自然而得的印象,宛然地表现出来”,因此被称作印象派自然主义。

而印象派自然主义所提出的要求,又与叙述学中的另一个理念——评论干预,不谋而合。所谓评论干预,就是叙述者在叙述中对人物行为或者其他方面指指点点,发表评论,从而达到体现叙述者个人的价值判断和主观想法的目的。

毫无疑问,国木田独步属于后者。在《穷死》中,国木田独步就多次通过评论干预的方式表达自己的观点。

“先来的三个人和刚进门的那个人,都是干零活的土木工——地位极低的下等劳动者,都是除非碰上好日子连一杯浊酒都捞不到喝的那种人。”

在这一段中,人物介绍本可以在破折号前画上句号,但国木田独步非要采取破折号后引的方式,强调土木工的地位低下,这就是一种评论干预。进门的人是土木工,这是客观事实,但土木工是下等劳动者,这就是个人想法加工后形成的主观印象,国木田独步也正是借此来强调当时下层劳动者身份低微的悲惨现状。

“事实上,也正如那个搬运工人所说,文公是因为实在走投无路了,才这样倒下的。”

搬运工人认为文工是因为忍受不了一直下着大雨,从而卧轨自杀。但叙述者却将文工的死因总结为走投无路,这也是一种评论干预。从搬运工人的推断得出文公面临着无路可走的窘境是略显牵强的,此处是叙述者在暗示读者,也可以理解为给读者指路。读者在看到叙述者留下的暗号之后,便会不自觉地回过头去,联系全文的内容进行推断,最终便会明悟文公为何是因走投无路而自我了结了的。

2、为小人物打造的舞台,底层群众的忠实追随者

国木田独步经历坎坷,跟日本下层群众有着千丝万缕,不可分割的联系,因此他的小说多以展现劳苦大众的生活为主要内容。

《穷死》∶被贫穷判处死刑,是军国主义压迫下不可逆转的悲凉宿命
《穷死》∶被贫穷判处死刑,是军国主义压迫下不可逆转的悲凉宿命

①生活经历影响下形成的创作观

国木田独步1871年出生于千叶县的一个下级官吏家庭,早先的家境虽不是大富大贵,也足以满足温饱需求,因此,国木田独步也拥有了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为日后阅读外国文学作品打下了坚实基础。

但国木田独步的成年生活并不一帆风顺,他在读大学时因参与反对校长的罢课活动,从而被迫中途退学,早早地结束了自己的学生时代。一下子进入社会的国木田独步自然难以找到一份条件优越的工作,所以他多次尝试不同的工作,先后当过中学教员、新闻记者,后来还自行创办了一家出版社,但因经营困难而早早倒闭。所以国木田独步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作家,他坎坷的经历赋予了他接近下层群众的机会,他和为饥饱发愁的人民一道,行走在茫茫无垠的社会原野上,自然更能懂得日本群众生活的艰辛不易。正是这样的经历,使得他本人形成了为平民发声的创作观。

1893年,国木田独步在《诚实日记》中写到∶“许多历史都是虚荣的历史,都是空洞的记录。写人类真正的历史,要去问住在山林海滨的平民。在哲学史、文学史、政权史和文明史之外,加上平民史吧!

从此,他便坚定了为群众发声,为人民书写的理想信念。在他的作品中,穷困潦倒却又坚韧不拔,默默忍受艰难困苦,顽强向前的底层群众永远是不曾更变的主角。他以简练的笔法,将人民的不幸与伟大置之笔下,同当时崩坏的社会抗争,直至1908年因肺结核逝世。我想,这真是一位当之无愧的,人民的作家。

②《穷死》——底层人民的舞台

《穷死》作为国木田独步晚年的代表作,延续了他一贯的创作理念。在本篇小说中,出场人物数量并不少,但无一例外,这些人都是当时社会底层的群众。

“文公也的确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出生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父母兄弟,连“文公”这个称呼,也是人们随便叫出来的。”

《穷死》的主人公文公,完全就是一个弃婴。不知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的,总之文公自记事起父母便已不在身边,他是一个被遗弃的孩子,从出身上就决定了他很难享有荣华富贵,而只能一辈子辛苦操劳。

《穷死》∶被贫穷判处死刑,是军国主义压迫下不可逆转的悲凉宿命

前文提到的三四个土木工人,也被国木田独步用评论干预的方式点明了社会地位,地位极低的下等劳动者。而他们喝酒吃饭的小饭馆主人,虽然看起来生活过得要好一些,都有闲钱办置饭馆,但实际上从国木田独步采用的形容词上便能窥出端倪。在小说的开篇,国木田独步便特意强调这是一个“简陋”的“”饭馆,所以饭馆主人本质上和土木工人并无二异。至于后来出现的,收留文公过夜的土木工办公父子,以及在文公尸体旁驻足闲聊,推测死因的搬运工人,无一例外都是社会地位低下的工人群体。

那么富贵人士在文中出场过吗?其实也有一次,不过根本不值一提。办公父亲在做活时,不慎将泥土铲到了身前正要过去的包车车夫的脚上,此时国木田独步仅仅只用一句话便将车上身份尊贵之人一笔带过,“车上的乘客又是一位绅士”。

由此可见,那些高高在上的上流人士并不是没有一点戏份,只是在国木田独步的小说中,对这些人物过多的描写像是对笔墨的浪费。在一个底层群众轮番登场的大舞台之上,《穷死》显然不是富绅贵族趁机炫耀的舞会。因此,通过《穷死》的笔墨安排,便能很好地体会出国木田独步的创作理念,所谓王侯贵族,不过尔尔,历史由人民书写,我自将书写人民!

3、被贫穷判处死刑,是被军国主义压迫群众不可逆转的悲凉宿命

国木田独步将标题起为“穷死”,说明对于文公死因的分析是本篇小说想要突出的重点。在文本之内,国木田独步已借标题点明了文公是因贫困交加,走投无路而死。但在文本之外,还有隐藏着的死因等着读者去揭开。

①文本内的死因——贫穷

通过标题,国木田独步已经显而易见地阐明了文公的死因。从小说的情节来看,文公虽是卧轨自杀,在飞驰而过的列车轰鸣声中结束了自己悲惨的一生,但深究其死因,则有多种无可奈何,万般身不由己。

《穷死》∶被贫穷判处死刑,是军国主义压迫下不可逆转的悲凉宿命

武藏野风景图

围观的搬运工说文公是因为忍受不了一直下着的瓢泼大雨,从而滚到铁轨上,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里突出的也是一个无奈,无法忍受,无能忍受。但这终究是戏言,谁也不会因为大雨滂沱就动了自杀寻死的念头,正如标题所言,贫穷才是文公必须要自杀的原因所在。

因为贫穷,文公放眼望去,看不到未来,想要向前,却又不知何处可去。身无分文的他,想要满足饱腹之欲,只能寄希望于他人救济。或是好心人请他喝上一杯浊酒,或是办公父子那样给他留有米饭,但人不可能总靠他人的救济而活,所以对于文公来说,唯有及时找到工作,才能勉强苟活。但他不幸染上了肺病,在小饭馆吃饭时,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已病入膏肓,灯枯油尽,因此难免生有怜悯之心,施以援手。孱弱的身体让他无法再通过自己的劳作获得生活下去所需的资金,而贫穷又让他没有办法去医院看病,解决身上的病症。因此,他也确确实实无路可走了。

“文公在巷口的一个屋檐下停下来,向街两头望着。撑着蓬的人力车匆匆忙忙地来来去去,街上的积水里映着店铺里的灯光。再前面一二百米就是大街,电车从那儿通过。是啊,文公上哪去呢?”

文公上哪去儿呢?他不是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而是人生道路上的十字路口。举目望去,混沌一片,不知去向,而这一切都是拜贫穷所赐。如果有钱,他便可看病,便可饱食,便可找个温暖的旅店住下。但贫穷判处他死刑,让他知道自己已无路可走,眼前唯死而已。所以他躺在铁轨上时,哪里是在自杀?他是在奔赴刑场,泰然自若地服从了生活的处决吧……

②不可逆的现实,逃不开的贫穷

现实要比文本残酷地多,在文本之内,国木田独步没有点明的有太多太多,所以读者才可以遐想,觉得文公或许只是太不幸了。但在文本之外,这样的不幸是常态,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贫穷是无数人逃不开的悲凉宿命,他们穷其一生,奋斗不止,也无法逆转。

接连爆发的甲午中日战争和日俄战争,使当时的日本沉浸在好战喜功的状态之中,走上了帝国主义道路,确定了对外侵略扩张的战略目标。与此同时,当时日本国内奉行绝对主义天皇制,全国上下唯统治者命令是从,因此陷入了积极备战的泥沼之中。大批的青壮年被征调入伍,进入军队,只为实现用战争铁蹄践踏而成的霸业。政府也不断地征收重税,抬高物价,将人民群众身上的财产搜刮得一干二净,集于自己之手,以发展军事。因此,当时日本下层群众生活苦不堪言。对众人来说,贫穷是不可避免的,因为在军国主义的压迫下,底层群众根本没有摆脱贫穷的机会。

“只要还能工作,也就非工作不可。今天早上总算挣了五分钱,下午又挣了六分。这六分钱刚才在那小饭店里花完了,上午的五分钱已经作了午饭钱,因此现在袋里又是一文不剩了。”

文公不够勤奋吗?我想未必,抱有只要能工作,便会坚持到底如此心态的人,真的会是一个游手好闲,好吃懒做之徒吗?但如此勤奋的文公,他又得到了什么呢?辛苦一天挣得钱,仅够饱腹,除此之外便分毫不剩,想要有个安稳的住所是痴人做梦,想要去医院治病更是异想天开。

勤奋不能致富,付出与回报完全不成正比,上层的统治者们严格地按照群众们能够活下去的最低限度投放报酬,以此来避免高额的开销。于是便苦了那些踏实勤恳的人民,他们任劳任怨,风雨兼程,最终也不过勉强果腹。所以也难怪文公会对现实心生绝望,卧轨而死了。因为在当时的日本,这就是底层小人物无法摆脱的悲凉宿命,是自他们出生起便已经注定好了的结局。

《穷死》∶被贫穷判处死刑,是军国主义压迫下不可逆转的悲凉宿命

武藏野大学风景图

《近代文学鉴赏讲座》第七卷曾如此解释国木田独步的作品∶“在其文学作品中出现的大部分人物是庶民,而且对这些人物完全平等对待,“同情”是独步的基本道德。

同情是独步的基本道德,此言不虚,正如其在《穷死》结尾所说的那句“文工是因为实在走投无路了,才这样倒下的”。

似是哀叹,似是惋惜,像是在送别故友,又宛若是为陌生人痛心,情绪悠悠扬扬,从故事飘荡到现实,让人所思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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