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炉·芦根,彝族,四川乐山金口河人。2013年始习诗文,曾有作品发表于《人民日报》《光明日报》《诗刊》《民族文学》《星星》《诗潮》等报刊。系成都商报“诗歌集结号”头条诗人,《星星》诗刊“头条诗人”,参加《诗刊》社“新时代诗歌青年论坛”。已出版由中国作协重点作品扶持创作诗集《草心向药》。
替 身
我离开彝家岗二十三年之后发现,
自己与那里最古老的彝人的死产生了关联。
感谢他过着我的八九岁的日子。
穿姐的衣服,哥的鞋子,不知冬冷夏热。
感谢他替代我跑到汉家坪给阿爸打酒,
把我腾去念书。
感谢他替代我娶娃娃亲的表妹,
生育四个女儿和两个儿子。
感谢他带表妹去看妇科,顺便在大街上烂醉。
感谢他年年举行戒酒仪式,把我腾去爱。
感谢他替代我永远没有走出彝家岗。
感谢他替代我火葬,感谢他临死还替代我向往,
汽车火车和飞机,向往城市和霓虹,
使我腾出来做了个城里人,为他奔丧。
–
感谢我
替代他过着。
–
–
活 着
工作、咀嚼吞咽、说话唱歌、亲嘴……
领取口粮时
我会拉长声音回答:在在!——我来——了——
假装活人。
–
死去多年的外公一无所有,
只给我留下这种应对饥馑的技艺。
是的,50年前的一个仲夏,外公断气了,
他那份按人头分下来的口粮,
将面临取消。
–
为了让众孩子多吃一口,
外公顶住高温天气
忍住七天七夜的断气之苦,
和平常一样
侧身躺在火塘边睡觉。
–
–
我是一个解决好了的问题
我是一粒母语,谁在痛的时候说出我,
谁就懂我。
我是自带四季的地域,河水的流向
皆毫无深意。你看到的方向
只是神迹。更平庸的云朵照着自己的样子
拼凑云朵。你的前后左右还是世界。
我的信仰就是崇拜我的信仰。
我有自己的肤色,在五颜六色之外
传布染术犹如传布忍术。
我的听众一片瓦蓝。
我用自己的衣装抵御自己
的苦寒。我用自己的血粒和骨头
亲自调解夜梦和现实的友谊。
我是它们的分歧。
它们在争执的时候我在撕口上磨牙。
你看到熟睡的我其实吃掉了整夜的黑。
平庸的黎明和工作日毫无功劳。
我醒来只因我是一个解决好了的问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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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段老腊肉
红豆木的案板上,请那段老腊肉
到它所能达到的
最高位置。这是一段
旧话的新语,体内的那块骨头
埋了整整一年零三月,今日
定要吐出来,哪怕只是
过期的髓。这是一段过去的腿
重新走来,领着早被吃掉的其它部位
凑成那头肥猪的模样
来作个了结。这是那头肥猪的最后
一块肉,当它意识到这点
品相较比黑了,霉味较比重了
在把它剁成小块的时候,主人会较比
狠一点,还说:没有啦,没有啦——
真没有啦——这是那头肥猪的
最后,当它意识到这点,立刻改变
口齿间的滋味,一寸一寸
为吞咽减速。
–
–
木 叶
每当此刻,天地在黑暗中安宁
如无人察看的镜子。
–
彝族守丧人化虎骨为英名一样
化悲伤为诗:“水熨平了波涛,
飞翔之物都朝自己飞,模仿自己的飞翔,飞——”
–
“木叶刚好停落于自己。
–
你木叶一样已经到达自己。”
–
守丧人再次吟哦之时,准备念遗嘱的人随之声明:
“真死之人翻完八张羊皮遗书,
也不会动一下悔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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