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曾在她的《自己的文章》 中说:” 我不喜欢壮烈。我是喜欢悲壮, 更喜欢苍凉。 壮烈只有力, 没有美, 似乎缺乏人性。悲壮则如大红大绿的配色, 是一种强烈的对照。但它的刺激性还是大于启发性。 苍凉之所以有更深更长的回味, 就因为它像葱绿配桃红, 是一种参差的对照……悲壮是一种完成,而苍凉则是一种启示。”这世上的女人分好多种,有的人一生温暖慈悲,而有的人则天性凉薄。张爱玲显然属于后者,自幼的经历使她在各个方面独具一格。她的文章非常”刺眼”,对于色彩毫不吝啬,大肆运用独特的”张氏比喻”,这都让她的文章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据了独特地位。
1、 浓重的色彩和绮丽的比喻
我时常在读张爱玲的文字的时候感觉像在看一幅画,而且是色彩浓重的西洋画,不像吴冠中先生的画那样疏离淡雅。她擅长运用艳丽甚 至俗气的颜色,尤其是红与绿,她让它们相互碰撞,表达一种生命的张力,她享受这种快感。在《红玫瑰与白玫瑰》中, 作者是这样描写王娇蕊的睡衣的:” 她穿着的一件曳地的长袍, 是最鲜辣的潮湿的绿色,沾着什么就染绿了。她略略移动了一步, 仿佛她刚才所占有的空气便留着个绿迹子。”这样的描述,把王娇蕊的心理活动展现的淋漓尽致,那种不羁与放荡,一下子活了起来。张爱玲对于绿色的偏见,来自于幼时的母亲,人会对幼时的很多记忆产生独特的想法,大人不曾注意到的一句话或是一个场景,都可能对小孩造成难以磨灭的印象 。母亲离开张爱玲到异乡前,穿着绿衣绿裙伏在竹床上痛哭,所以绿色在张爱玲心中就是离别,是生离,因而在她的很多作品中她都用墨绿色来表达一种悲伤和厌恶。在《沉香屑· 第一炉香》中她写道:”墙里的春天 ,不过是虚应个景儿 ,谁知星星之火 ,可以燎原 ,墙里的春烧到墙外去 ,满山轰轰烈烈开着野杜鹃 ,那灼灼的红色 ,一路摧枯拉朽烧下山坡去了。” 这红色仿佛一步一步把人逼到墙角,不留一点余地,荒诞而不可思议。不止是红色,更是”灼灼”的红色,更添了一股视觉冲击,给人一种独特的震撼。
张爱玲来自一个富贵家庭,昔日的雕花大床,石狮子琉璃瓦,都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就像曹雪芹一样,经历过,才能懂,所以她能够驾驭那些明艳堂皇的文字。她会用很多常人难以想象的色彩来表述她常人难以理解的思想。她的一生都在追寻爱但是一生无果,她用浓重的色彩试图去掩饰内心的空虚。黑色和蓝色只会直接告诉你他们是冷色调,而浓重的大红大紫,才是真正的苍凉。那些”大镶大滚”的衣服,爱司头与高跟鞋,都是张爱玲对人生对世界的逃避。她用色彩去包裹自己,去表达自己的勇气,她强烈的缺乏安全感,她需要通过色彩来告诉自己:这世界是真实的,我是真实的 活在这世上,这混混沌沌的世界。
除了色彩,她还擅用各种各样的比喻。 比如在《私语》中她写道:”我在街沿急急走着,每一脚踏在地上都是一个响亮的吻。”本来只有前半句就够了,但是她写”响亮的吻”,这样子一个动态的画面就出来了。吻本来没有声但是她说它”响亮”,你就可以想象到深夜里她步履匆匆,极力压低脚步声,但是沉静的夜会把仅有的一点点声音放大,就会极其响亮甚至刺耳,她边走边回头,心中的喜悦就像花苞炸开的声音,低沉而”响亮”。往往男欢女爱之时,才会出现”吻”这个动作。所以我猜想,用”吻”去形容出走,也代表了张爱玲心底对于爱的向往,她以为她逃离了地狱,要迎来自己真正自由而美好的生活。这一个”吻”字,也把小女生的可爱迷人刻画的淋漓尽致。再如《茉莉香片》中对碧落的描写 :”她不是笼子里的鸟。笼子里的鸟 ,开了笼 ,还会飞出来。她是绣在屏风上的鸟 ———悒郁的紫色缎子屏风上, 织金云朵里的一只白鸟。年深月久了,羽毛暗了,霉了,给虫蛀了, 死也还死在屏风上。”人像笼子里的鸟,永远被囚禁着,逃不出这天地的牢笼,不管家门之内还是家门之外,永远没有自由和向往,被岁月磋磨尽了,也只能”死在屏风上” ,形成了强烈的画面感。
张爱玲在文学创作中不仅高度重视比喻的运用 ,而且在比喻中进行着意象的创造。 如《沉香屑· 第一炉香》中写到:”那时天色已经暗上来了 ,月亮才上来。 黄黄的 ,像玉色缎子上刺绣时弹落了一点香灰 ,烧糊了一片。” 我们真的不得不佩服张爱玲独特的想象力,有人把月亮比作白玉盘,玉环玉玦也都有过,可是这刺绣时的玉色缎子,可是千古第一人了。缎子烧糊了代表着月亮是残缺不全的,暗示着薇龙残缺不全的情感,也暗示她的落寞与彷徨。好好地正绣着花的缎子,却落了灰烧糊了,多么可惜。做到一半的东西被毁了,是最遗憾的。张爱玲往往就能够抓住人们的这种心理,注重细节,创造意象,去让你真切的感受到那些难以表达的情感。
2、 强烈的蒙太奇感和巧妙的光线处理
张爱玲自称 :“写文章常用色彩浓厚、音韵铿锵的字眼。” 她的语言风格既明丽畅达又细腻到位, 其文势如行云流水 , 畅快淋漓, 富有音乐的节奏感和音韵的和谐美。
电影的蒙太奇手法,通过镜头、场面和段落的分切与组接,对素材进行选择与取舍,以使表现内容主次分明,达到高度的概括和集中,能够创造独特的影视时间和空间。借助于蒙太奇, 电影可以自由的转换时空,纵横古今。张爱玲小说中就鲜明的体现了电影的这一优势, 张爱玲很擅长运用大幅度的时空跳跃的手法, 在过去与现在之间来回穿梭,给人一种”人生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的感觉,比如在《花凋》中, 小说一开始是墓碑,后来写到了女主人公的外貌与她的青春,然后再从容不迫地开始叙述女主人公川娥的一生。这样采用电影中倒叙的手法,给我们一种时空的迷离感,一是能够极大地感受到时间的快速变化,时光太瘦,指缝太宽,夹不住似水流年;二是整体感觉起来有一种强烈的画面感,仿佛在看电影,前后的跳跃性非常大,女主人公的一生,就这样清清楚楚明明白的摆在你面前。
光线同样是电影中不可忽视的因素,张爱玲深谙布光之道,在她的小说中,常常通过光线来渲染气氛、烘托人物形象、传达人物特定的心理状态,向读者展示了一个阴森、可怖、冷清、凄婉的世界。比如《金锁记》中这一段描写:”只见门口背着光立着一个小身材的老太太,脸看不清楚,穿一件青灰团宫织缎袍,右手捧着大红热水袋,身旁夹峙着两个高大的女仆。 门外日色昏黄,楼梯上铺着湖绿花格子漆布地衣,一级一级上去,通入没有光的所在。”这是文章中曹七巧的又一次出场,作者把曹七巧放在阴影之中,她的邪恶、丑陋被包裹在这阴暗里,她像是干枯腐烂的浮萍,无人在意,自身又毫无人性可言,是一个丝毫不值得可怜的可怜人。张爱玲虽好用光,但多是阴暗的光线,用阴暗的光线去描写那些性格乖张,、行为怪异的女性。这可能与她的早年经历有关,曾经被父亲关在屋子里那么久,很可能对一个年少的孩子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而这个阴影也极可能会伴随她的一生。而且成年之后爱情又遭遇背叛,所以可以说张爱玲的一生都是在一种”缺爱”的条件下度过的。况且她也一直强调她追求的是一种”苍凉美”,因此她写阴暗的光线,写女性在阴影中消逝,也就不难理解了。
走进张爱玲的世界里,我们就好像是在清晨的森林里摘果子,有一种独特的舒适感。她用一系列独特的文字和手法,为我们描绘了一幅又一幅绮丽苍凉的画卷。她对于爱情、生命和世界的诠释,是常人不懂更不能的。或许,这就是她在文学史上永远能够占据独特地位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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