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境以南 太阳以西》创作于1992年，彼时的村上春树43岁。强调创作时间，可以审视和推论出以下三个结论：

第一，43岁写家庭和婚外情的体验是真切的，人过中年的感悟并非青年时期的道听途说和虚构幻想可比。

第二，1992年前后正是我国改革开放蓬勃兴起之时，社会以经济发展为主流，国内各类文学作品很少关心物质丰富之后的精神世界，因为我们缺少这种体验。

第三，文学与其它同属文明类的成就相类似，大都脱离不了社会发展的总体基础。从这个角度上来讲，日本经济领先我们多长时间，文学就领先我们多少年，就好比我们的唐朝文化领先于周边各国一样，文化的领先本质上是社会发展的领先。

《国境以南 太阳以西》篇幅并不长，从界定上来看大约可归类为中篇小说；情节上也并不复杂，并不具备历史的厚重感和人伦的沉重感，却别有一番细腻的风味，一如其它日本类似的作品。同时，日本作品中普遍的“物哀”现象已经淡化，反而国民性格中的“隐忍”无不浸润于字里行间。

文学作品是极其主观的一种艺术展现，这种主观与萦绕在作者周身的各种因素息息相关。而在众多的因素之中，所处的社会大环境对作者创作的影响是极其重要的，甚至是决定性的。所以，我们在分析一部作品时，作者创作这部作品的社会大环境是绝对不能忽略的。

众所周知，日本战后资本主义的发展极其迅猛，短时间内跨越了西方世界几百年的发展历程。物质生活极度丰富的同时，精神追求被远远甩在身后，像极了现在经济高速发展的中国。《国境以南 太阳以西》就是在这种社会环境下创作出来的，对人过中年的精神追求进行了一定的探索，彼时的日本值得此时的我们借鉴。

01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并不是普遍真理，人的复杂性往往超出现有规律的界定

孔子在《礼记》里讲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这是孔子对于人生的看法，是形而下的，不是形而上的，“食色，性也”正是如此，代表着中国几千年伟承下来的文化基理。其实，不仅仅对于人类，动物也是如此，吃东西以求生存，交配以繁衍后代。

普遍真理适用于绝大多数情况，是对共性的一种理论提炼。但人类却有其特殊性，即以灵性独处于万物之上。有时，普遍真理就无法全面解释人的思想和行为，这一点在《国境以南 太阳以西》的男主角初君身上体现得极为明显。

初君的人生是这样的——“我满腔热情地致力于工作，获取了相当多的收入。在青山拥有三室一厅住房，在箱根山拥有不大的别墅，拥有宝马和切诺基吉普。我爱妻子和两个女儿，我还要向人生寻求什么呢？”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初君的人生无疑是成功的。痛苦来源于对现状的不满足或是对自身的不认同。初君拒绝了岳父提供股票赚钱的机会，连第三家酒吧也不愿开，他并不是一个贪婪的、不知满足的人，他的精神世界并没有引发痛苦的诱因存在。

而就是这样一个外人眼里几乎完美的人生状态，却被他自己打破了，他觉得“我时不时觉得这里活活成了没有空气的月球表面。”可以说，初君眼里的世界与我们眼中的世界是相同的，又是不同的，也可以再扩大一点说，我们每一个眼里的世界与别人都是不同的。

人是具有复杂性的，经济基础的好坏并不能完全决定一个人的幸福与否。当然，与逐利不同，精神追求本就是与天生的灵性相关，并来自于后天某一关键点的促动，正所谓没有焚烧就没有涅槃，没有挫折就没有成长。

初君对现实的不满可能有很多因素，包括对岛本的爱而不得、对一成不变生活的厌倦、对未来毫无期待的幻灭、对自然获得的各种责任的逃避等等，这些压中年人身上的包袱是无形的，却又无时无处不在的。

而最为无法判定的其实是人本身的复杂性，对于自己、对于身处的世界的主观感知的不同，甚至爱恨都可能随时转化。在这种情况下，毫无逻辑的思想、毫无章法的行为就出现了，这些都体现出人独立于普遍真理之外的人性之复杂。

02 爱情与婚姻原本就是两回事，是人们的主观意愿才把二者视为因果关系

如果说《国境以南 太阳以西》这部小说中哪个环节是让人印象深刻的，于我来说，无疑是初君决定放弃拥有的一切追随岛本那一刻。然而，这一点又是如此虚妄。纵然村上春树对初君的这一违背常理的行为进行了先期铺垫——“我的最大问题就在于自己缺少了什么，我这个人、我的人生空洞洞缺少什么，失却了什么。”

但是，初君到底缺少什么呢？村上春树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但是，这又是这本作品最重要的核心所在，是其所有行为的逻辑始源。或许，村上春树同大多数步入中年的男女一样也处于一片混沌之中。我们只是大体知道失去的是魂灵中的东西，绝对与物质无关，具体是什么，却无从得知。

按照现有社会规范和社会道德，每一个人的婚姻都被无形的东西约束着，我们姑且称其为“责任”，对伴侣的责任，对子女的责任。而爱情是一种感情因素，是两个人之间产生化学反应的情绪共鸣，带有强烈感情色彩的爱情是不能被世俗的一切所拘束的，否则也不能称其为 伟大的“爱情”。

与责任挂钩，爱情就不再纯粹，也不再唯美，甚至有了某种压迫。面对压迫，要么勇敢面对，要么选择逃避。很显然，初君（也可以说是村上春树自己）选择了后者，因为它更加简单易行，这种选择也解释了为什么那么多貌似很成功的人士选择了主动放弃自己的生命，这一切都源于两个字——逃避。

从现实婚姻中逃避出去，追寻深锁在记忆中的12岁时的恋情，这就是《国境以南 太阳以西》的核心所在。爱情被从婚姻中剥离开来，却与婚姻相安无事的共生共存，这就是90年代日本男女的真实婚姻，也是我们当下中国无数个家庭所必须要面对的问题，无可回避，无法避免。

然而，极其幸运的人是存在的，百里挑一、千里挑一也好，爱情与婚姻完美结合的始终像是一个典范，以特例引领普遍，就像是童话里的王子与公主相互爱慕，最终由一场盛大的婚礼作为结尾。

所不同的是：童话里，婚礼是故事的结束；而在现实中，婚礼只是两个人生活的开始。正如一切能给人带来极度快感的东西一样，因为稀缺，所以转瞬即逝。爱情本就是极其稀缺的，并非婚姻的“标配”，长达几十年的婚姻里有多少魂灵中的“真正的爱情”？

以爱情特例得出的结论，自然是不能让大多数人信服的。众多痴男怨女忽然发现，以爱情维系的婚姻只是极少数。现实中，他们的婚姻并非童话里描述的那般令人目眩，反而却一地鸡毛、如此不堪。还有什么会令人如此失望吗？

于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日本，村上春树就据此写出了《国境以南 太阳以西》。至如今，我们也开始关注和思考这一问题：爱情与婚姻是因果关系吗？或许有，也或许没有，有是小概率，没有是大概率。初君选择放弃妻子和女儿，然后呢？他和岛本大概率又是一场新的悲剧的开始。

03 物质决定意识在某些时候是错误的，精神追求反而更值得我们投入大量的精力

精神追求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它可以让人孤立于所处的环境之外，达到无视一切的状态。这种状态只存在于正常人的想象之中，却无法真正实现，毕竟人是具有社会属性的，活在众人眼光里的我们无法纯粹地保持绝世而独立。

想必已过不惑之年的村上春树对这个道理是谙熟于心的，竟然对少年时的情愫如此执着，爱而不得的遗憾必须要弥补，哪怕付出沉重的代价。

太阳以西是什么？初君这样问岛本，岛本的解释是：“也许那里什么也没有，或者有什么也不一定，总之是个同国境以南多少不同的地方。”

现在我们终于明白：国境以南是循规蹈矩的幸福，而这种幸福恰恰是他们眼中的不幸；太阳以西是与世俗决绝的不幸，恰恰在他们眼中是无上的幸福。

在狂热之后，岛本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把世间正轨的生活还给了初君，正如她与岛本分离的二十多年神秘的经历一般，如幻如雾，只为激发初君的真爱而来。这种臆想愈发归咎于精神世界的狂谬，把真正的现实隐藏起来，让平凡、平静、平淡的生活激起串串涟漪，然后再慢慢恢复到世间众眼所看到的与世俗一致的画面。

《国境以南 太阳以西》其实是囿于社会和责任的重压之下一场精神上的反抗和宣泄。这样一对少年时的恋人，怀着对世俗的不甘之心，小心地试探着对方还是不是曾经那个在同一频率上的人。就像蛰伏海底的章鱼，伸出触角，一触即回。

多么可悲啊！而这就是现实，我们还没有准备好，就已经长大了。到了结婚的年龄，又按部就班地生养后代，努力工作，一刻也没有停下来想一想，我们为什么要这样？

某一刻，我们突然厌倦了这种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生活，开始思考活着和身边一切存在的意义。那时，我们才忽然发现精神世界被远远抛在了后面，远到根本无法解答我们当下所面临的各种问题。

毫无疑问，《国境以南 太阳以西》是一部描写婚外情的小说，但它更探讨和追溯了发生婚外情的缘由，虽然飘渺有如梦幻，零散有如星河，但终究让我们相信世间有超越物质的纯粹的东西，那就是——爱！

大体好的文学作品总有引领人心向善的东西，一如能荡涤人心灵的音乐一般，这正是它们的魅力和价值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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