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天在上,后土在下。我三人愿结义金兰,守望相助,肝胆相照。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风仪花同沈葭、江一越的结拜,实属意外。他原本只想勾搭沈葭这个姑娘一人,毕竟她的容貌、性情以及家世都是极好的。这世间女子,三者有其一二尚可赢得无数人追捧,更别说三者皆有实属稀少,风仪花阅人无数,眼高于顶,自然瞧不上别的什么人来将就一下。
更重要的是,这个姑娘不是江湖人士,是个实实在在本本分分的官家小姐,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修身养性,可与她交流下来,这谈吐和眼界却是不凡,既能着眼于八荒青龙,又能不拘泥于正邪之争,将两方的处境和优劣谈个大概。
不过初遇浅谈,风仪花便觉得这沈葭合该是他的妻子。容貌不是绝世之姿徒惹风流,亦不是普通路人般令人见之即忘;性情虽不是世间少有,但也不至于过于平庸;家世门第配他风玉楼虽不至于太高,但也不至于太低。若是婚配,也必是两家之喜。
而这时候的风仪花思考的,无关喜不喜欢,只有合不合适。
可却不想半路插进来一个想要截胡的丐帮弟子江一越,硬是要扯着沈葭结拜,沈葭的见识和谈吐虽不凡,但对于无赖却是没什么作用,风仪花亦是如此,只得从了这江一越。遂三人结拜,风仪花年长二人,为长兄,江一越次之,沈葭最幼,为三妹。
这一场结拜,本就动机不纯外加不情不愿,这兄弟之情也只能少不可多。
更别说风仪花是风玉楼的独子,所有的为人之道和处世之道皆由风玉楼亲手教导,风夫人连一点边儿都没沾着,是以风仪花此人性格与风玉楼一般无二,虽既是正派中高风亮节说一不二的大侠,但又能面不改色地为了利益将一些消息卖给武林最大反派的青龙会。他与风玉楼不同的是,风玉楼是因为身世和后来的种种缘故才造就得如此性格与能力,而风仪花,却更像是天生。他似乎生来就适合游走于八荒与青龙会的灰色地带,能力比风玉楼还要更甚一筹,甚至也更加无情。
他父风玉楼听闻风仪花结拜一事,一向温文尔雅的面孔都有些破裂,即刻修书一封将风仪花召回太白。风仪花深夜赶回,与父风玉楼话谈一夜,重点无非是关于他义结金兰一事。
风玉楼问他:“为何结拜?”
风仪花也不掩饰,说:“为沈葭。”
风玉楼没想到是这个结果,虽有意外,却并不阻止,只淡淡道:“儿女私情,与大业孰重?”
“沈葭次之。”风仪花的回答毫不犹豫,“若得沈葭,我幸。若不得,我命。”
风玉楼对这个回答不算满意,但也算不上不满意,摆摆手便让风仪花走了。没过多久,风仪花与沈葭的婚约便成了,只待来年三月三便可成亲。
对此结果,风仪花毫不意外。他想要的人生,他想做的事,从不失败。却不曾想这门婚事还是出了那么点问题,而这个问题还是从明月心口中得知。
“风公子近来喜上眉梢,想必喜事将近。”明月心似是发现了他近期的心境变化,心思一转,笑得更加温柔,“不知何时可饮得沈姑娘的喜酒一杯?”
风仪花笑了笑,“若你三月三能上得秦川,自是能饮得。”
“是吗?”明月心眼波流转,盈盈一笑,“我却怕我上不去秦川,只能去荆湖喝这喜酒了。”
风仪花听明月心似乎话中有话,微微蹙眉,“这是何意?”
“你莫不是不知你那二弟乃是丐帮弟子?”明月心似是叹息地说道,“真亏风公子一片痴心,到头来却为自己的结拜兄弟做了嫁衣。”
“哦?”风仪花眼神瞬间阴沉,笑容却不减,“这种不真实的流言蜚语龙首还是少听为妙,想当初云羽也是一段佳话,最后不也是没成!”
明月心眼神有一瞬间的微妙,待她再要说什么时,风仪花早就离开了。
虽然风仪花在父亲面前说过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话,但婚事已定,若此时沈葭毁约,风仪花必然不会如开始那般释然。身为太白大弟子风仪花的未婚妻,却对一个丐帮的普通弟子心怀好感,甚至有越墙之意,实乃对他风仪花的侮辱。
他本想直接毁约,但当风仪花再见沈葭时,却没想到对方没有丝毫隐瞒,将与江一越的事情和盘托出,包括相识之日,包括动情之时,丝毫不差。
沈葭原是官家女子,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风仪花订下婚约,心中也认为风仪花是自己心中最理想的夫君。但不知何时,江一越却闯进了她的世界,又无赖又爱耍泼,她也不知道江一越有什么好,但是素来平静的心湖,却终是因他掀起了波澜。
风仪花听完,神色不变,语气却变得疏离起来,“所以沈姑娘是想要与在下解除婚约了?”
沈葭咬唇,似在思考,又似在犹豫。良久,她仿佛终于下定决心似地说,“沈葭早已与大哥订下婚约,不敢有悔。”
风仪花听到这句话,神色微变,“那二弟……”
“沈葭自会保持距离,谨记自己是大哥的未婚妻。”沈葭做下了承诺。她想,于她而言,与沈家而言,风仪花才是最合适的。至于江一越,她会努力忘掉。人的一生,毕竟不能只有爱情。
“是吗?”风仪花微微一笑,语气又变回了从前的那般亲昵,“那小妹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看到沈葭终于松了口气的表现,风仪花的心却沉到了谷底。她沈葭以为他风仪花是谁?以为他这一生非她不可吗?但不管心里如何想,风仪花面上至少是表现出了对沈葭恋上江一越此事的不追究。
可没想到,做出了承诺的沈葭却明知故犯,居然在成婚前夜私会江一越,还被风仪花给撞见了。
彼时沈葭穿着成亲的嫁衣,对在长亭喝酒的江一越说了些什么,江一越神色本来不耐烦,听了之后,有些动容。但风仪花却听不下去了,什么叫做终究是存了私心想让你第一个看到我穿嫁衣的样子,什么叫做明日成婚之后便要真的忘记你!
风仪花越听面色越阴沉,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兵器,缓缓拔剑。月光落下,剑上寒光映上了风仪花的面容,冷风一吹,却让他陡然清醒。看着长亭里就要拥在一起的两人,风仪花心思百转千回,最终却是又放下剑来。他差点忘了,他本就没有动心,又何必动气呢?
“怎么,风公子可是怜香惜玉下不得手?”一道传音入耳,风仪花转身,明月心就坐在假山的高处,半个身子藏在黑暗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难道不是如龙首所愿吗?”风仪花冷淡地道。
“啧——”明月心掩唇轻笑,“我可是真心实意想来喝风公子一杯喜酒的。”
“哦?那明日喜酒自会为龙首特地备上一杯的。”
风仪花说得轻松,明月心却奇道,“你还要与那沈葭成婚?”
“大婚在即,怎可言弃?”风仪花眼里划过一丝嘲讽。
“没想到风公子如此痴情,真是难得,难得!”明月心见风仪花眼中寒光更盛,就知沈葭嫁给他的结果也算不得妙,便笑着隐进了黑暗。
次日三月三,正值初春,秦川却下起了雪来,阳光也被遮掩。风玉楼问风仪花可要推迟婚礼,风仪花拒绝了,婚礼照常举行,一时红绸白雪,寒风凛冽。
三拜之后,送入洞房。风仪花挑开喜帕,看着新娘在红烛下越发娇羞的容颜,伸手抬起沈葭下巴,指尖拂过那娇艳欲滴的红唇,眼神微微闪烁。
沈葭,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没人逼你。只盼你以后,断不要后悔。
婚后一年,沈葭诞下麟儿,取名风一月。风仪花对此名字不做表示,仿佛并不知道“一月”谐音“一越”,只是默默地隔离开了风一月和沈葭的相处,从此沉迷于对儿子风一月的教导,再也没碰过沈葭。
这一年,江一越独身未娶。之后一过七年,依旧如此。
这七年,沈家逐渐没落,官场失利,被贬至了苦寒之地。一家子在被贬途中病的病,死的死,竟也剩不下几人。
这七年,风一月每每问起怎么不见娘亲,风仪花都左顾而言他,除非小小的风一月急得要哭了,才会回一句:“你娘亲心中有人了。”于是风一月知道了,自己有个很爱自己的父亲,还有个不爱父亲也不爱自己的娘亲。
这七年,沈葭几乎大半时间都在秦川之外。因为她是太白大弟子的夫人,总能先一步得知许多她不知道的事情,所以,她也总能在关键时刻去把陷入危险的江一越救下来,甚至不惜以身犯险。那段时间,江湖盛传江一越与沈葭的兄妹情深,都说结拜就要找这样重义气的好姑娘!
可传言只是传言,后来真相揭晓,才知是沈葭与青龙会勾结,暗度陈仓,才能一次次准确无误地救下江一越。八荒与青龙会争斗多年,而近几年的屠戮事故,都有沈葭的影子。一时间,沈葭成为武林公敌,人人欲诛之而后快。
沈葭死的时候,是被江一越一剑穿心。那轻薄的一剑刺下,沈葭的表情仍是不可置信的,她为了江一越做了这么多,背叛风仪花,勾结青龙会,全是为了他,到头来却敌不过正邪二字。
彼时风仪花带着风一月站立一旁,看着沈葭求救的眼神望来,风仪花似是不忍,狼狈别过了头。而风一月生怕父亲伤心过度,连忙也过去安慰。
一时间,竟是都没有理会沈葭最后的眼神。
这一刻,沈葭终于明白,她这一生,终于是什么都失去了。她的爱人,她的夫君,她的孩子,都失去了。她本来什么都可以有的,如果,如果她爱上的是风仪花……如果她没有始终惦记着江一越……
然而,这世上始终没有如果这种东西,说出来也不过是平添伤心罢了。
沈葭死后那个夜晚,风仪花又见到了明月心。依旧是那个长亭之外,假山之上,明月高照。
“风公子可真是无情,这么标致的人儿说抛弃就抛弃,当真是不念半点夫妻之情。”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明月心容貌依旧,温柔的笑意也依旧,一点都没变化。
“关于这一点,龙首难道不是比我更清楚吗?”风仪花却笑了,漫不经心地望向天上的明月,“公子羽给予了龙首生命,又赋予了样貌,可最后,他给过龙首半点夫妻之情吗?”
明月心也望向天上的那轮明月,不再说话。没错,她是明月心,却又不是明月心。真正的明月心,早就死在了嘲天宫一役,而她,只不过,是个叫明月心的傀儡罢了,公子羽何须给她半点情感呢?
这世间情啊爱啊的,到头来似乎都是有情的那个先输掉。但是你看,风仪花却厉害多了,他比所有人都要出色,比所有人都无情,没有牵绊人心的爱情,更遑论那一场说得上是荒唐的结拜之情,所以他才能站到最后,笑到最后,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