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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焰盖上锅盖,退后一步靠在流理台上等水烧开,他盯着那跳跃的火焰,却不看她,问:“从不在家吃饭?”许沁:“嗯。”宋焰:“吃什么?外卖?”许沁:“外卖,还有医院的食堂。”她也盯着灶台上的汤锅,不看他,问,“你呢?”宋焰说:“队里有食堂。……休息在家的话,舅妈做饭。”许沁说:“舅妈做的饭很好吃。”宋焰:“嗯。”有一两秒无话的间隙,火焰撩着锅底,米汤咕咕滚动。许沁继续话题:“你们食堂的饭菜好吃吗?”“还不错。”宋焰说,“你们呢?”许沁:“一般般,不太好吃。”“嗯。部队里伙食挺好,应该比医院好。”说这话时,宋焰无意间扭头看了一眼许沁,许沁余光感受到他的动作,也条件反射地如同给回应一般扭头看向他。目光,便相交在了一处,碰巧看进去了彼此眼底。那样认真而笔直。心就在不经意间跟着磕碰了一下。今日自见面到此刻,避之又避,还是猝不及防,第一次眼神相撞。水开了,米汤咕噜噜的,轻轻掀起锅盖,汤水溅到灶台上,烫出滋滋的声响。宋焰移开眼神,起身过去掀开盖子。许沁也无意识地跟着凑过去看,汩涌的米汤回落下去,米粒在滚动的水中翻窜,锅内已溢出清粥的香。许沁缩了下鼻子。宋焰问:“饿了?”许沁:“嗯。”宋焰:“再等一会儿。”许沁:“好。”宋焰把盖子重新盖上,这回留出了一条缝儿。他退后一步,又靠回到流理台上。许沁也自然地跟着他靠回到台子上。两人继续等着白粥翻滚。或许能这样永远等下去就好了。最终还是他打破了这虚幻的静好,唤她:“许沁。”许沁:“嗯?”宋焰:“你昨天说过的话,都记得吗?”许沁垂下眼眸,默了默:“有的记得,有的不记得。”“嗯。”宋焰问,“你说,你不会再过来了,这句记得吗?”许沁点了点头,然后说:“记得。”宋焰:“现在没喝酒吧?”许沁:“没有。”宋焰:“现在还这么说?”许沁低下头拿双手捂了一下脸:“我不知道。”短暂的安静。“如果我过来,你能等吗?”宋焰问,未等她回答,他短促地笑了一下,“不确定的等,我都替你委屈。”未来不可预知。她害怕,他也不见得毫无压力。许沁松开手,扭脸看向客厅的地板:“宋焰,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怎么要求你,怎么要求我自己。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怎么面对家里。我——”“我知道你害怕,不舍。”宋焰说,语气带着轻微的自嘲,“我也想和你说,只要你够坚定,之后的事就让我来扛。只要你敢,我就能担。可我知道,这话没用。”许沁眼睛一下子就泛红了,她迅速别过眼,眨去雾气。是啊,即使有他陪着她面对家人,她也会害怕,不舍。天平那一端的背负太沉重。他无疑是清楚这点的。许沁颤声:“是我勇气不够。”宋焰却摇摇头,极淡地笑了:“说实话,让你陷入这样的境地,我也有愧疚。”许沁鼻尖也红了,轻声:“我知道。我知道你好……”她说不下去了。宋焰亦沉默,好一会儿才重新吸一口气,平定道:“我能保证的,是对你好,每天都对你好,绝不背叛,绝不冷淡,尽全力为你创造更好的生活。可我不能保证的,是这份好能否满足你的要求,满足你家人的要求。”许沁已无话能说,她犹疑的,担心的,不安的,全让他说尽。“我知道你为难。我也知道,真跟我在一起,是委屈你了。我都理解,但是——”宋焰停顿了足足十秒,终于说,“你不能再这样肆无忌惮地往我生活里闯了。”他语气平静,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给他们的关系按下最后的印鉴:“在一起,或再不见,做决定吧。”许沁垂着头,嘴唇动了动,又抿紧,一颗泪掉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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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chapter28   r28落地窗外雾霾浓重,看不见一丝天空;客厅内静静悄悄,只有灶台上白粥汩汩地翻滚着。许沁靠在开放式的流理台边,低着头,一滴眼泪安静无声地砸落,和她这个人一样,安静,无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没有开口。上涌的白粥汤再一次轻掀锅盖,告诉她时间已到。她一动不动,像尊泥塑。沉默,像是有一个世纪。粥汤一次又一次掀着锅盖,突然溢出,滴在灶台上滋滋作响。宋焰终于走上前,关了天然气。沸腾的粥汤瞬间沉寂下去,米粒在米汤中滚动几下,很快平息。氤氲的雾气熏染着宋焰的眼睛。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一句告别的话也没有。擦肩而过的瞬间,许沁的眼睛骤然涌起一片湿润模糊,在晶莹水光闪动的视线里,他的裤脚一闪而过。又一滴泪砸下去,她僵持在原地,双手死死抠着流理台,人却硬是没有半点动静。她听见他走到门廊边,换了鞋出去,关上了门。静下去了。室内静得只剩她自己轻颤的呼吸声了。眼泪再也止不住,珠子般大颗大颗砸下,她捂紧自己的嘴,不发出一点声音,只有肩膀一下一下地抖动着。她不能自已,身子弓下去,差点儿直不起腰,身躯不可控制地上下起伏时,她突然停住了。手紧攥住台子,克制着。终于,止住了。许沁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平复下去了,才轻轻抬起手指抹去眼睫上的湿雾,上前一步走到灶台边,揭开汤锅盖子,蒸汽上涌,米粥的清香扑面而来。她从碗柜里拿出筷子和碗,冲洗干净,盛了一碗粥出来,就站在灶台边,拿勺子舀起来吹一吹热气,送进嘴里。一口又一口,有点儿烫,烫得她眼泪再度无声滑落。她随手抹一抹脸颊,继续吹吹气,吃粥。真是奇怪,分明什么材料都没添加,没有海鲜山珍,没有蔬菜糖盐,一穷二白的白米粥,怎么竟会有甜味?怎么竟会有其他粥都比不上的最是自然纯净的清甜味?她吸了吸鼻子,又一次抹去脸上不断淌下的泪水,吃完一碗了,盛第二碗。她站在灶台边,竟一个人吃完了一整锅粥。她把锅和碗筷奋力洗了个干净,灶台也擦拭干净,一切都恢复原样,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中午还要去上班,医生这工作就是这点好,忙得她根本没有时间去在意自己的心情。是好是坏,都毫无关系,也不用在意。最适合她不过了。她收拾好自己了出门,在楼下却遇见了来看她的孟宴臣,说带她去吃午饭。许沁说:“我已经吃过了。”她戴着口罩,看不见表情,眼神也是一如既往的淡,只是稍微有些红,泄露了情绪。孟宴臣大概猜得出发生了什么,担心她开车,说:“我送你去医院吧。”许沁没有拒绝。车开上大路的时候,许沁忽然开口:“其实昨天你没必要把我送回家,就算你不提醒我,我也不敢。”孟宴臣开着车,没做声。“你在害怕什么,孟宴臣?以为我翅膀硬了,会抛开一切飞走吗?”许沁望向窗外,轻声问,“你知道驯兽师怎么驯兽的吗?——在兽很小的时候,打它,关它,饿它;宠它,疼它,喂它。等它长大了,有力量了,可只要看见鞭子和盆子,就不敢反抗,不敢再去野外了。”孟宴臣喉结滚动着,脸上溢出一丝极痛之色。许沁却好似在讲别人的故事。“你们都说他配不上我,其实,是我配不上他。和他在一起,感觉未来的随时随地又会伤害他,因为——”许沁语气平缓,说,“我就是一个卑劣的人。”“就像当初,如果我不改姓,我就不是你的妹妹,就可以继续喜欢你了。可是,那就不是孟家的人,我就得失去那个家,变得无依无靠。如果喜欢你这件事,要让我失去爸爸妈妈,失去家庭对我的庇护,失去漂亮的房间好吃的晚餐,失去轻松生活的权利,哥,还是不要喜欢你比较好。对不起啊,我什么都想要,那时候想要爸爸妈妈,想要你,现在想要宋焰,可偏偏有一些东西,注定要得不到。而我呢,没有勇气,也没胆,什么都不敢面对,只会逃避。没有爱的能力,也没有爱的资格。我不值得你们任何一个人爱我。真的。”许沁说,“对不起啊。”这么多年了,她从未对当初的情断表达过一丝一毫的情绪,全部压抑在心底。十几年过去了,才有这一句。孟宴臣心痛已麻木,眼睛一阵阵酸涩竟差点不能克制下去。他迅速落下窗子,让冷风灌进来,就着刺骨的风狠狠深吸一口气,才勉强压抑住了汹涌的情绪。可比起痛楚,另一种隐隐的恐惧弥漫上心头。仿佛他感觉到许沁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死掉了。仿佛她的未来会比她的过往更沉默安静,黑暗无光。他想和她说什么,可彼此已没有更多的机会再交流。上班的路程很短,很快就到了医院门口。许沁开车门时,孟宴臣突然提议:“去国外吧。”许沁停住。孟宴臣说:“沁沁,我带你去国外吧,再不回帝城了,好不好?”许沁默了片刻,像是经过认真的考虑,最终却摇了摇头,下了车。离上班还有半个小时,许沁去了趟精神科,找她在国外的校友潘青青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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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沁想找她开点儿助睡眠和情绪调理的药。潘青青一开始不肯,让她先躺下聊半个小时的天。可墙上的闹钟一刻一刻地走,半个小时过去,许沁一句话也不说。无论潘青青如何开导,她沉默得像一个哑巴。潘青青无奈,最后还是不得不给她开药,没敢给多,让她隔几天过来拿一次。许沁把药收好,无声无息地离开。……翟淼上着课被妈妈打电话叫回去,说家里出事了。她打了车一路往家赶,到家了慌慌张张推开宋焰的房门,却没发现什么异样。无非是大白天的拉了厚窗帘,室内一片昏暗,宋焰盖着件大衣,躺在沙发上睡觉。因她推开门,日光撕裂黑暗,正好照在他脸上,他被刺激得醒过来,脸皱成了一团。翟淼松了口气,走过去:“我妈还说让我来——”戛然而止,她闻到一股浓烈的酒精味。自当兵起,宋焰十多年滴酒未沾了。做消防员后更是如此,哪怕休假也绝不会喝酒,以防临时出任务被紧急召回。翟淼便知,他是真伤狠了。她心慌慌的,看见沙发旁倒着的空酒瓶子,骇一跳:“你全喝了?”光线刺激得宋焰难受,他皱紧眉,表情痛苦地扭过脸去:“关门。”翟淼见他还算有意识,稍微松了口气,过去关上门。室内再度陷入黑夜,酒味刺鼻。那么大个男人颓然倒在沙发上,翟淼见着,心里也不好受。她一屁股坐地上,下了狠心地刺他:“怎么样?跟你说了她喝酒说话不作数吧,你不听,非要跑去找她,现在好了,被甩了吧?”她以为宋焰会反呛过来骂她一顿,好歹能宣泄下情绪,但他没有;他嗓音沙哑,声音很低,说:“嗯。她没选我。”翟淼心里顿时就梗得难受,快要憋死过去。全家人这么宝贝的哥哥,自己这么崇拜的哥哥,被人当泥巴一样的糟蹋,气得骂:“那是她眼瞎!”宋焰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想说什么,人太疲累了,拿手臂遮着眼睛,睡觉了。昏暗中,翟淼看见他嘴唇干枯,是酒喝多了脱水所致。他呼吸也很沉,一下一下,在似梦似醒间极其费劲地喘着,是真醉得难受了。翟淼见状疼得要死,忍也忍不住:“你这回总该死心了吧?哥,你难受你就发泄,好不好?你干什么都行。但算我求求你了,你真别再搭理她了行不行?她到底哪里好了,就没见过她那么怪的人,成天一副高冷样儿,拽什么呀拽——”宋焰:“你他妈闭嘴。”他说这话时,气息很弱,像是沉睡的人腻烦被人吵醒一般。他紧皱着眉,在逼仄的沙发上翻了个身,呼吸又低又沉,像继续睡去了。翟淼不敢吵他了,守在一旁陪着,以为他真的睡着了时,却听他干涩开口:“她不是那样的人。”又是漫长的无声。翟淼静坐在黑暗中,不说话,也不发表评论,等着他继续。他背对着她,呼吸深深浅浅,低声:“她是我见过最自卑胆小的人。”“明明想疯想闹,想野,想自由,想不听话做坏事,可她不敢。装作很坚硬强势,对人刻薄,实际外强中干,内心脆弱得不堪一击。她这性格——”他停顿半晌,竟然笑出了一声,“要是真嫁给她那圈子里的人,会被人往死里欺负。”他笑着,笑得眼里闪出了泪花:“她会被人欺负死。”翟淼眼里涌泪,抬头望天,咬牙道:“她自己选择的路,能怪谁?”宋焰再没做声。怪他,给不了她选他的勇气。这么多年,他没有后悔过自己做的每一个选择,可,如果当年,能跪下去求那个人…… 第30章 chapter29(已修)   r29帝城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异常昏暗冷清。雾霾红色预警持续了整整七天,pm2.5数值几度疯飚至500以上。学校闭校,小商铺关张,部分公司如cbd内的新兴产业和外企都纷纷放假让员工在家办公。但这只是少数。更多数为生计奔波的上班族依然挤着地铁坐着公交开着私车,在各自的路上奔走,一副副防霾口罩遮住了他们的脸,口罩上一双双眼睛茫然而麻木。这天,上午七点半,城市才刚刚苏醒,宋焰已带着队员们结束了后半夜的灭火任务。冬天的早晨,气温很低。消防战士们一身烟灰,又冷又累,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他们把车停在路边的消防栓旁,清洗车辆和水带。
分节阅读_第7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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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车加水的间隙,宋焰坐在马路牙子上抽烟,可能是累着了,他脑子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想。四周能见度不足几十米。这灰蒙蒙的天气,平白地叫人心情压抑。头儿在这儿,几个小兵都凑过来,围坐在地上。宋焰把烟盒丢给他们,各人拿一只,沉默地吞云吐雾。大伙儿累了一晚,都不太想说话。也不敢。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宋队这些天不对劲。这次休假回来比上次更压抑了,出任务或训练时倒看不出异样,和往日里一般的严谨认真,会开玩笑也会训人;可一旦空下来人就有些颓废。像是被人动了筋挫了骨。没人敢问。冬天早晨的空气清冷而刺鼻,衬得每个人的表情都冷颤颤的。小葛缩了缩冻得通红的鼻子,说:“我现在就想洗个热水澡。”江毅说:“我可以不洗澡,给我个地方躺着,让我睡上三天三夜。”杨驰:“做梦吧你。今天还有体能训练。”小葛仍然纠结于自己脏兮兮的外貌,说:“每次出任务回来,都这一个愿望。”童铭听见,嘿嘿憨笑:“我的愿望是能给点热水喝,自来水太冰了。”李成则没说话,眼巴巴望着路对面的早餐铺子。附近的居民们在吃早餐,蒸汽涌出来,香味扑鼻。杨驰扭头问宋焰:“哥,你呢?每次任务结束,最想要什么?”宋焰呼着烟,眼神看看这一圈在风中面色灰白的小年轻们,说:“人都齐整。”众人齐齐一愣,随即咧嘴笑起来。“别笑了,他妈的一个比一个脸黑。”宋焰吸掉最后一口烟,从嘴里捻下烟蒂摁灭在脚边,站起身,“走人。”一群小伙子跟着从地上起来:“回去喽。”宋焰却抬抬下巴指对面:“先把肚子填饱。”“好嘞!”众人欢呼。一堆人走向早点铺,浑身尘土。周围人匆匆经过,有的投来好奇而短暂的一瞥,有的皱眉于他们脏乱的外表,有的熟视无睹,继续自己一天的路程。每个人都习惯了这座城市的繁荣与安稳,就像习惯了它的凉薄和冷清。……许沁这一个星期都睡得昏昏沉沉,从潘青青那里拿到的安眠药起了作用。不知道睡得好不好,但起码是能睡着。上早班的日子,她在七点半起来。洗漱时,客厅电视机里播放着早间新闻,和pm2.5一起上涨的还有房价:“帝城内八区房价持续上涨,均价突破6.2万一平米;其中,以七枫路街区领跑全城,高档社区棕榈花园的均价更是达到14万一平……”许沁洗着脸,想着不久后的主治医师评选。如果成功,她主刀的手术范围会大大扩展,薪资也会随之大幅上涨。刚洗完,手机响了,是付闻樱打来的,说是例行询问一下她好不好。许沁却清楚她是想问她最近的相亲状况。许沁又相亲了。付闻樱提出时,她也反对过,无果。对方是某部长的儿子,有钱有貌,有学识有才华,对许沁说:“你什么都不用做,不上班都行,嫁进我家安心享受生活,只要生个儿子就好。”还不如蒋裕呢。许沁说:“我不喜欢。”付闻樱叹了口气:“怎么又看不上?”许沁沉默良久,轻声:“妈妈,我说过,我有喜欢的人。能不能——”心里突然就涌起那么一丝冲动,想做一番挣扎,可话才开头,就没了结尾,自己也知道是无力的。刚才无头而起的汹涌思念也在一瞬间无尾地消退下去。付闻樱平静地等待了一会儿,意料到她不敢开口,只问:“沁沁,妈妈当年跟你说过的话,没忘吧?听妈妈的话,好吗?”电话挂断后,许沁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看手表,要去上班了。她走去客厅拿遥控器准备关电视,画面上出现消防员的身影:“昨天下午,新天地广场门口一位小孩不慎卡在了旋转门中,七枫路消防中队接警后迅速赶往营救……”许沁的手指迟钝了一秒,像是思想开了个小差,又像是大脑神经和手指出现了不协调,待反应过来便迅速关了电视,拿上钥匙出门。可就像装沙的玻璃瓶开了一道裂缝,双手拼命想要去拦截,沙还是源源不断地从缝隙里漏出。她背靠着电梯壁,站在下行的电梯里,眼前全是那天他从家里沉默离开的画面。开车去医院的途中,在一个红灯口停下,目光又撞见了那红色的灯光,她强迫自己脑中一片空白,不要去联想。当这种强制性的潜意识即将崩塌时,她迅速转头去看车窗外,只看见灰蒙蒙的雾霾,高楼隐匿其中。整个世界萧索而压抑。猝不及防的,一辆红色的汽车从视线里奔驰而过,车身鲜艳如火,在灰暗的背景里拉出一道色彩。一瞬间,思维的屏障溃不成军,她突然就想:这个时候,城市的另一角,宋焰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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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街区上,宋焰带着手下的士兵们挤在小店里吃早餐。大伙儿早已饥肠辘辘,油条,豆浆,面条,小笼包,蒸饺,一股脑儿全上桌,抓到什么都往嘴里送。室内暖气大,桌位又挨着厨房里的蒸屉,不久前还在冷风中冻得发白的一张张脸上渐渐浮现出了红润。宋焰吃得不多,也不急,时不时抬眼看一看自己的弟兄们,清一色的年轻士兵,来自五湖四海。年龄最小的十九岁,最大的也才二十五。到明年,他或许会离开;而这里头有的明年服役期满,无法留下安置,面临转业。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大部分军人都无法在军队里一直干下去。小葛吸溜着面条,问江毅:“江哥,明年退役了打算去哪儿?”江毅笑:“回老家,看看是做保安,还是弄汽修。”李成说:“想想别的路子,到企业里做专门的消防管理也行。”江毅说:“每年退的兵那么多,哪儿轮得上我。再说我农村来的,没背景也没关系,托不了人。”宋焰没发言,埋头吃面。干消防这些年,年年送战友退役复员。大家都是穷苦孩子出身,没路子,在队里学的满身技能出了社会无处施展,只能回到老家做些没有技术含量的活,维持生计。默默无闻地来,默默无闻地走。宋焰岔开话题:“上边说了,明年会涨工资。”众人兴奋:“涨多少?”宋焰:“三百。”大伙儿高兴极了,杨驰在心里默默算了算,喜笑颜开:“整好,凑齐了四千五一个月。”李成羡慕:“我才三千多。”杨驰道:“你才刚来,熬一熬。”李成点点头:“诶。”宋焰极淡地笑笑,又说:“从明年开始,制度改革,周末也轮休放假。没那么累了。”李成一脸无所谓:“反正我放假也没地方去。”小葛瞪他:“睡觉啊。这一天天的,累死我了。”杨驰:“小葛,你一天到晚地叫累,是不是右手用多了?”小葛:“老子踹死你!”小伙子们嬉闹成一团时,一位年轻的姑娘从桌边走过,小葛无意间扭头看一眼,目光跟着走。宋焰顺着看过去,那姑娘和小葛年龄相仿,身材娇小,长相清秀,买完早餐离开了。宋焰再看小葛,从他眼里看到了年轻男性对女性最原始的爱慕和渴望,稍纵即逝。小葛回过头时,脸上就没了笑,再低头看看自己一身的黑灰,人整个儿沉默了下去。宋焰喝着豆浆,心中复杂得不知该作何感想。也就是在这一刻,他想起了他的那位姑娘。这些天他忙着训练和执勤,不去想她。可此刻一想起,便如利刃穿心,心被撕开一条口子,冷风嗖嗖地往里头灌。功亏一篑。……雾霾一天比一天重,学校持续放假,医院照常运转。这些天,许沁没再叫外卖,中午都在食堂吃饭,发觉饭菜越来越难吃,准备倒掉时却再次想起宋焰,想起他说部队里的伙食比较好。也是,军人最需要体力,吃不好饭可不行。可她这份工作也是需要体力的,想一想,便又勉强多吃了几口。和门诊不一样,急诊没有午休时间,吃完午饭得赶回去上岗。这天下午,许沁主刀完成了一台手术。手术难度虽然不小,但完成度很高。结束时,许沁发现徐肯教授全程都在隔壁的观察室里看着,表情严肃,分辨不出好坏。看到手术结束,他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许沁迅速收拾好自己了追出去找徐肯教授。“徐教授!”许沁一路跟着跑进楼梯间,安全门在身后哐当关上。徐肯停下脚步。“我见您看过刚才的手术了,想请教您,看您有没有建议或是指点给我?您的意见非常宝贵。谢谢您。”得到的回答是:“你的技术堪称完美,我没有多的可以教你。”许沁清楚徐肯的性格,他不会说客套话的,那边是肯定了。可——“可您依然对我有意见,是吗?”徐肯道:“你对待病人,像对待一只做实验的兔子。”许沁一直都清楚徐教授和她的分歧点在哪儿,她认为这是人与人之间的观点差异,无伤大雅;且她一贯不喜和人交谈沟通,所以从来没挑明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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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现在,主治医师的评选已进入紧要关头,这分歧或许会影响她晋升。虽然依靠孟家的关系,她十拿九稳,但这次,她前所未有地希望靠自己。逼到这路上,也无可退了。索性挑开了说吧。许沁道:“徐教授,你和我看待医学的方式不一样,但殊途同归,救人就行。您认为医者要心与情,可我不认为自己以冷静旁观的学术态度去解决问题有什么错,这无非是观念的分歧。”“医人者,先为人。”徐肯未正面回答,却反问,“许医生,你选择医学这条路时,立下的誓言,你还记得吗?”许沁微愣,眉心稍稍蹙起。“我将维护医业的荣誉和高尚的传统。我将给予人类生命最大的尊重。”徐教授念着这段誓词,道,“你对生命缺少最基本的尊重,你违背了医者的誓言。医学的荣誉和传统不在你这种人手里。正是因为你是一个极有天赋的外科医生,我才如此痛心。”徐教授说完,下楼离开了。许沁站在原地,心境难明。徐肯教授的话似乎给了她一丝丝的震撼,可这震撼来的太过冠冕堂皇,她又似乎没有那么大的触动。这感觉像蛛丝萦绕心间,轻不可触,却缠绵在那里。许沁推开安全门上走廊时,无意一抬头,迎来了内心的猛震。她看到了宋焰,一身橄榄绿的军装,身姿笔挺,站在走廊尽头的窗边。许沁在一两秒内没有反应,不知他怎会在这个时刻出现在这里。这也是她第一次见他穿军装,戴着军帽,腰带紧束,更显肩直背挺,人高腿长,整个人英姿飒爽,挺拔得像一棵白杨。宋焰原本看着一旁,像是感应到什么,目光移过来,落在她身上。她刚从手术台下来,一身浅绿色的手术服,脚底踩着灰色的洞洞鞋,头上还罩着手术帽。此刻望着他,眼睛微瞪,表情仍是木木的。整个人可以用脏、乱、差三字形容,极其的不修边幅。许沁愣了一两秒,反应过来后第一个动作是迅速把头上的手术帽扯下来,一头乌黑长发瞬间散落。她仓促抓了两下头发,无意识地就准备朝他的方向走过去,身子往前一倾还没迈脚呢,想起说好再不见面了的,于是赶紧刹住脚步往反方向转,这一转又发现后边是堵墙,没路……人只得又转回去面对他。宋焰眼神寂定,远远看着她这一连串忙乱动作。许沁目光躲闪,硬着头皮朝他的方向走过去,脚步匆匆,直奔两人中间的走廊拐角。眼见走到拐角要转弯了,宋焰身边的安全门被推开,医院后勤保障部的刘副主任走出来:“抱歉抱歉,宋队长,让你久等了。底下的人粗心,资料弄混了你看——诶?小许?”被领导点名的许医生于是平静地停下了脚步。 第31章 chapter30   r30许沁攥着手里的手术帽,回头,目光从宋焰脸上掠过去:“刘副主任。”刘副主任管后勤保障,平日里就是个热情友善的人,说话时眼里自带笑意,当即就笑呵呵地给许沁介绍:“小许啊,这是十里台消防中队的宋焰,宋队长。”许沁点点头,看向宋焰,军帽下,他的脸英气逼人。“宋队长,这是我们医院最年轻有为的外科大夫,许沁,许医生。”“嗯。”宋焰应着声,点着头,看向许沁。许沁对上他那双又黑又沉的眼睛,心里稍稍一突,倒未移开目光。她与他沉默对站着,一秒,两秒,即将演变成尴尬时,宋焰冲她略略颔首,说:“你好。”许沁也仓促抬眼看他,跟着点头,说:“你好。”她的笨拙太过显而易见,刘副主任笑着帮忙:“我们许医生啊,医术精湛,就是不善交际,不爱说话。这初次见面呢,还请宋队长多多关照啊。”宋焰说了句:“不敢当。”许沁脸上微烫,目光也稍稍下落,看着他肩章上的一杠三星,隔半秒又抬眸,问了句:“宋焰,队长,来医院办事?”话音未落,宋焰眼里闪过一丝凉淡的笑意;刘副主任的表情也变了一变,尴尬地看看宋焰,又马上拍拍许沁的肩膀,笑道:“小许啊,下星期我们医院要搞消防演习,文件上星期就发放到各科室了。”许沁回想:“没有啊……”宋焰表情自若,刘副主任忙于补漏:“小许啊,你肯定是太忙,忘了。”许沁:“……”“这不,宋队长今天过来踩点。”刘副主任说,“小许你忙着啊,先走了。”说着就给宋焰引路。匆忙中,她又看向他,可下一瞬便擦肩,他的肩章一闪而过。许沁走出两步了,回头望,宋焰的背影异常的俊朗颀长。他很快走过走廊拐角,侧脸更显英俊,转瞬即逝。他没有回头。许沁双手插.进兜里,转身离开,心里是很平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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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办公室,没进门就听见几个护士在议论,小西说:“别想了,许医生肯定会反对的。”许沁走进门,问:“反对什么?”“刚刚下发的紧急通知,院里要搞消防演习。”小北说,“大家用拿毛巾捂住鼻子弯着腰往楼下跑就行了。但许医生,你被抽中了。”许沁:“抽中?”“扮演被困的医护人员和病患。”小北说。小西补充一句:“而且还是救完被困人员之后落单的那一个。”许沁:“……”小东:“可能许医生看上去最像会落单的一个——”小南推了她一下,小东闭了嘴。许沁说:“嗯,我就扮演这个。”说着把消防演习的详细流程书拿过去认真看了起来。几个护士面面相觑。小东低声:“我怎么觉得,许医生好像并没有不高兴诶。”小北:“是吧,我看也是这种感觉。”小西:“她高不高兴,不都一样吗?”众人点头:“唔。”第二天,北风吹走了雾霾,天空一片湛蓝晴朗。许沁早起的时候,到阳台边拉开落地窗,给屋里透气,看见楼下的五芳街一派繁忙景象,这个时候,商铺应该都忙着开张;东边的cbd区车来人往,白领们步履飞快,赶着上班。抬头望,天辽地阔啊。这样的蓝天一直持续到第二个星期的星期四,那天是医院消防演习的日子。演练场设定在综合病房楼5至7楼,近百名医护人员和患者都做好了演习准备,许沁在走廊上扮演巡视病房的医生。时钟指向三点半时,楼道里的消防警报突然响起,心外科的朱医生喊了声:“着火啦!”一瞬间,浓烟在走廊里弥漫,所有人都行动了起来。有人打电话报火警,有人迅速往楼下跑,有人拿湿毛巾捂住口鼻,有人搀扶着病人往楼下走。一切都井井有条。毕竟是演习,缺了危机感,大家都不紧不慢的,有的还在玩手机,有的似乎觉得挺有意思嘻嘻哈哈地喊着救命啊救命啊。按照剧本,许沁被困在了护士站旁的配药室里。她把自己关进药剂室后,看一看四周满架的瓶瓶罐罐,突然发现这个剧本不合理,她一个医生怎么会跑到配药室来,这很明显是小南小北她们的角色。罢了,落单就落单吧。比起跟大家伙儿一道捂着鼻子往下跑,她独自待在这儿,反而落得清净。许沁闲来无事,随便翻看架子上的配药单,以此推测病人得了什么病,做了什么手术。看完第四张配药单的时候,远处传来消防警笛声,锐利破空。许沁一愣,这速度太快了。看看手表,据警报响起还不到三分钟。许沁走到窗边,推开窗子往外看,没见到车,只听得到警笛声越来越近,街道上的车辆紧急避开让道。很快,从两个方向开了三辆消防车,许沁记得医院发的演习通报书上写了,这次“灭火”行动调集了七枫路和十里台两个消防中队,有二十多个消防官兵到场。消防车开进院里停下,全副武装的消防官兵们一溜烟儿麻利地跳下车,围到队长和指导员身边。许沁一眼看到了宋焰,他一身墨蓝色的消防服,站在众人中央,跟周围人分析情势,安排任务。命令下达,众人很快散开,有的直接进了“火场”,有的则开始架高压水枪。许沁这才意识到消防演习是真要喷水的,而随着时间推移,楼层里的烟雾也浓了起来。许沁并没有太重视这场演习,没拿湿布,现在,浓烟从门缝里窗户外涌进来,呛得她直咳嗽。她在药剂箱里翻找,找出一卷医用纱布和一瓶生理盐水,敲开后打湿了捂住鼻子,蹲下来降低重心。外头高压水枪持续朝室内喷水。病房,过道,楼梯间里水声哗哗。“被困”的医患人员喊救命,向消防员报告自己的位置。许沁在室内蹲了一会儿,听见外头有匆匆的脚步声,她捂着鼻子猫着腰潜到门边,推开一条缝往外看。楼道内全是水渍和烟雾,消防员正在营救“被困”的医患人员。还没轮到她。许沁阖上门缝,退回去,继续等。等了好久也不见有人来救她,烟雾倒是渐渐散去了些,毕竟不是真的起火,没法长时间持续地放出大量烟雾。许沁又等了十多分钟,还是没人来。她渐渐意识到自己被遗忘了,这要是真起火,她应该已经烧死了。这个意识叫她微微蹙了眉,她原以为,至少某个消防员不会落下她。心里一刺一刺的,她决定立即结束这无聊的角色扮演,正当她准备起身时,有人走来了。宋焰推开配药室的门,目光在屋内扫视一圈,看见了蹲在地上拿纱布捂着口鼻的许沁。宋焰并不意外的样子,问:“你在这儿干什么?”“不是消防演习吗?我是那个落单的人。”许沁把纱布拿下,人也站起来,不太客气地说,“如果是实战,你现在发现的就是一具尸体。”宋焰静了半秒,问:“你不喊救命,谁知道你在这儿?”许沁:“……”她说:“演习计划里不是写了吗,有一个人落单,关在配药室里。”宋焰看着她的眼睛:“没有。我们这边不知道具体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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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沁还试图为自己辩解:“演习计划里没说让我喊救命——”话才说完,自己都觉得自己态度不端正。宋焰眼神沉沉盯着她,算是无声的训诫。许沁默不吭声,不犟嘴了。这时,护士站里几个护士走了过来,是偷偷躲过演习的人,还在讨论过会儿晚饭吃什么。宋焰稍稍回头,目光从自己的肩上掠过去,静静看那几个护士一眼。那几个护士齐齐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赶紧手拉手离开。许沁立在配药室里,觉得自己是那个被班主任抓出来当典型的逃课学生。但班主任显然已不屑于搭理她。宋焰略警告地看一眼许沁了,转身就走,许沁见状,跟着往外走。宋焰停下:“去哪儿?”许沁:“你找到我了,不该解救了吗?”宋焰也不知是不是觉得她可笑,笑了一声:“火已经烧了快半小时了,没人能上来救你。给我在这儿待着。”许沁听出他是真严肃的,便规规矩矩站在原地不动了,低声问:“那我要怎么出去?”宋焰:“等举高消防车。”“……”许沁沉默半晌,反应过来,“就是那个类似起重机的铁架台子?”宋焰纠正说法:“救生平台。”许沁想到自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跟装货物一样被运下去,也很无奈,低头摸了摸脖子:“好吧。”宋焰走出配药室,正要带上门。突然,脚下的地板晃动起来,毫无预兆的,整栋楼房开始震动,配药室里装满药液的瓶瓶罐罐剧烈摇晃,乒乒乓乓。两人同时一怔,眼睛立即找到对方,许沁尚在一脸茫然,宋焰已突然大步朝她扑过来。两侧药架上的瓶子稀里哗啦震落下来,砸碎在地,玻璃片药水四下飞溅。宋焰护住许沁的脑袋,握住她的肩膀将她飞速推到墙角,他高大的身躯把她整个儿捂在角落里,罩了个严严实实。噺  鮮楼房还在持续震动中,药瓶子噼里啪啦往地上砸,接二连三炸水球似的;配药室外几个护士尖叫着喊救命,这回知道不是演习了。许沁缩在墙角,心跳如擂。背后身侧墙体晃动着,可面前他的身躯异常坚定安稳,他的手掌还紧摁在她的后脑勺上。消防服粗粝的布料贴蹭着她的脸,她的视线被挡住,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只有这方角落里她砰砰砰的心跳声。异常的安全。震动持续了近十秒,停下去了。宋焰保持着原来姿势又站了两三秒,确定没事了,迅速松开她。许沁呼吸依然局促,问:“是地震吗?”“嗯,应该在帝城附近。”宋焰表情严峻,走到窗边朝下看,杨驰站在举高消防车的托举平台上,紧攥着栏杆,估计刚才晃得不轻。宋焰问:“没事吧?”“没事儿!”杨驰答。宋焰扫视院中自己的队员们,清点人数,还差一个,“小葛呢?”“这儿!”四楼的窗户里探出一只脑袋。宋焰:“全体归队!”许沁还来不及说什么,宋焰已转身踏着满地的玻璃渣往外走,走出两步意识到什么,回头看一眼许沁脚底的鞋,又走回来许沁身边,招呼都不打就突然箍住她的腰,单手把她抱了起来。许沁猛地挂去他身上,一颗心跟着身体悬了空。他抱着她,踩过一地的玻璃渣和药水渍到了门外,放下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32章 chapter31r31医院通道里烟雾散去,流水满地,常年忙碌的地方此刻难得空无一人。消防演习刚过,人员全部撤离。病房里没有病人,走廊里没有医生,护士站也没有护士。幽幽静静的,有股子诡异的气氛。许沁插着兜快速下楼梯,出了住院部大楼,就见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地往街上涌。而宋焰他们已经上了消防车,正往外开。在逆流的人群里,小西和小东一把拉上许沁往外头走:“许医生,快去街上避一避。”“刚才地震那么吓人,你不怕呀?”小南惊呼。而许沁关于刚才那场地震的记忆,只剩与宋焰有关的一切,他高大的身躯,他有力的臂膀。她对地震的感知显然与周围人存在极大的偏差。到了开阔地,她才发现事态严重。道路车辆停堵,街上挤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都是脑袋,附近商厦写字楼里的人全涌上了街,大家表情茫然,恐慌,互相询问,互相安慰:“刚才怎么回事?好恐怖!”“我们办公室在20楼,要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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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地震吧?”“帝城怎么会地震?”“还会继续震吗?”“那怎么办?”“手机没信号!谁的手机有信号?”有人大喊。一时间,所有人纷纷看自己的手机。“真的没信号!”“怎么会这样?”“不会还要接着震吧?”众人语气更惊慌。挤满人群的大街上竟有一股恐怖的气息迅速蔓延。几个医生护士聚在一处,焦急等待着通讯恢复。消防车正缓慢地从人群里往外开,几个消防员探出脑袋,大声喊:“让一让!让一让!”许沁听见宋焰的喊声,望向消防车,这才意识到他在窗口喊的那句“全体归队”是什么意思。地震救援,消防部门得首先出动。宋焰早已察觉到情势严重,这是要赶回去准备待命。消防车一点点开远了,人群还在发蒙发慌,等待确切的消息,终于,不知从哪儿传出一声大喊:“望乡地震了!”人头攒动的大街骤然安静了一秒。诡异的死寂中,突然,许沁旁边一个女孩大哭起来,边哭边给亲人打电话,那边没人接。“我妈不接电话——”女孩一遍遍拨着无人接听的电话,嚎啕大哭。四面八方,人群中到处传来哭声。附近的人围上去安慰哭泣的人,说或许那边通讯没恢复,或许家人没拿手机。许沁却第一时间回头望向消防车离开的方向。望乡,那是她和宋焰有过回忆的地方。可视线里,哪里还有消防车的踪影。很快,地震信息沿着社交网络迅速蔓延——望乡地震了,6.4级。几乎全县夷为平地。望乡原是帝城下辖的一个县城,离市中心最远——100公里,后被划出帝城管辖,归入临省辖区。望乡县地处山脉之中,本就交通不便,加之两头都疏于管理,县城贫瘠而落后。街上人群不散,议论声更烈。在所有人打电话刷手机散布消息讨论灾情让网络几乎瘫痪时,军人和医生最先行动了起来。宋焰和消防战士们已火速赶回营地,换装备,收器械,准备集结,只待上级发令。而许沁和同事们的手机在恢复通讯的一瞬齐齐震动,来通知了——即刻赶往大会议厅。第三军医院是部队医院,派遣医疗队伍奔赴灾区势在必行。院长召开紧急动员大会,面对着数百名医护人员,发表着慷慨激昂的演讲。台下的医生护士们各个表情庄严肃穆。许沁平淡如常,院长那些“党员”“爱心”“情怀”之类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她一句也没听进去。可待动员短会结束时,她还是和其他振奋的同事们一起去讲台边,在请战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还自主选择了第一拨队伍。说她有多感同身受,不至于。可“救人”这二字写在她的职责范畴里,不可怠慢,仅此而已。而此时此刻,另一头的宋焰他们已整装待命。待上级下达奔赴灾区救援的命令时,十里台中队的消防官兵已列队集结在国旗下。地震发生的十五分钟后,街上的人尚未散去,大众还在社交媒体上分享传播着信息,三院的第一批救灾医疗队伍已集合完毕,进行出发前的宣誓,每个人脸上都写着严肃与责任。“我志愿奔赴灾区,凭我的良知和尊严行医救人,救死扶伤,不辞艰辛……”许沁平静念着誓词,突然间,不知为何,她想起了徐教授的批评。而同事们激昂的誓词还在耳边回响,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在国外学习的日子,仿佛看到了自己当初立下的誓言:我将维护医术的荣誉和传统,我将给予人类生命最大的尊重。即使在威胁之下,也绝不利用我的医学知识去危害人权和公义。我郑重地、自主地以我的人格宣誓。许沁念着念着,嘴唇启动的幅度越来越小,人就莫名地沉默了下去。……而与此同时,十里台消防大队操场上,国旗在蓝天下飞扬。“立正——!”官兵们昂首挺胸。宋焰面向国旗,带着全体消防官兵进行出发前的宣誓:“我志愿,奔赴灾区抗震救灾!”官兵齐声:“我志愿,奔赴灾区抗震救灾!”“克服一切艰难险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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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服一切艰难险阻!”“争分夺秒抢救生命!”“争分夺秒抢救生命!”“服从命令严守纪律!”“服从命令严守纪律!”“向每个生命庄严承诺!”“向每个生命庄严承诺!”“我们决不放弃!”“我们决不放弃!”军人们嘹亮的誓言在操场上空回荡。宋焰:“出发!”………………望乡县城在崇山之中,一路上可见分散在山林中的小村落,断壁残垣,荒无人烟。进乡的路塌方了,交通部门在紧急抢修,许沁他们的车队绕了远路过去,到达乡中心时已是黄昏。许沁记忆里那个淳朴安静的小镇再也不复存在。整个镇子如同末日降临后的一处巨大垃圾场,几乎没有一栋楼房一间商铺完好无损,冬日的夕阳笼罩在废墟之上,死寂苍茫。乡民们衣衫褴褛。有的身沾血迹,呆坐在自己门口;有的在废墟之上翻动着,以求找回一星半点尚未毁掉的财物;有的失去了亲人,掩面哭泣,有的嚎啕大哭;还有的躺在路上一动不动,已是尸体。十秒之间,一座城,毁于一旦。车行进不过五百米,许沁就看到一片橙色,是消防员的救援服。一队消防员在塌掉的超市废墟上作业,身着迷彩服的军人们也在帮忙。“慢点,慢点!”“抬那边抬那边!”“那边撬起来,拉这边!”“小心别压到他腿!”似乎有人被救了出来,“底下还有人!”离得太远,许沁眯着眼睛分辨了好一会儿,不是宋焰的队伍。越往里走,人越来越多。一队炮兵连的士兵在给灾民分放第一批空中抛洒下来的物资;另一队解放军在学校操场上搭建临时安置房;又一波武警队伍在四处维护秩序,引导灾民往空旷的安全地聚集;更多的军人分散在各处,寻找呼救声,帮助灾民在各自倒塌的家中找幸存者。此时,小城的另一端,宋焰在塌掉的医院上挖人,幸存的镇民在一旁帮忙。谁都抢着救援的黄金时间,都不敢有半秒松懈。不能上起重机和推土机,宋焰便下令大伙儿徒手抬,用肩扛;十几人站一排,砖块水泥一块块接力往外递。很快,表层废墟被他们清理完毕,短短一个小时内就陆陆续续挖出七个伤者。但越往下钢筋水泥块儿越大,架构承重越复杂,人也埋得越深。救援速度开始放缓。废墟下不断传出哭声:“救救我。救救我。”有的能看见踪影,有的深埋其中。宋焰一头的汗与尘,哑着嗓音回喊:“不会丢下你们!”“别怕,我们不会走!”“保存体力,千万别睡着!”警犬小孟找到最近的一处幸存者,摇着尾巴嗷嗷大叫。那是一个小伙子,和一堆碎石一起卡在水泥预制板下的缝隙里,水泥板另一头被一堵巨大的墙体压着,墙体上还有一大堆石块。宋焰带人研究解决方案时,地底下的小伙子害怕地哭起来:“是不是救不了我了?你们千万别走,求求你们。”“不会走,一定救你。”宋焰拧开一瓶水,从废墟口递进去,“别哭,先喝点水。”说完,用手抹了抹小伙子脸上的灰尘。那墙体太大太沉,搬不开推不动。没办法,宋焰叫上几个队员,先挖开废墟,大家跳下坑里,一起顶住那块水泥预制板,再叫上边的队员拿锤子砸碎墙体。锤子一下下地砸,宋焰杨驰小葛肖飞四人死死扛着那水泥板,不让它垮下去砸碎幸存者。上边人力气有所保留,下不去手。宋焰忍无可忍:“江毅你他妈没吃饭?!这里头还有多少人等着?”江毅等人只得下了狠心猛砸锤子。灰土碎屑劈头盖脸地落下,宋焰他们狠狠咬紧牙关一声未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