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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橄榄树》玖月晞

第58章 chapter 58
露天晚餐后, 天色黑了。
本杰明他们围在一处聊天,李瓒背上行军包,拎上一只空弹药桶,拿了电筒, 说带宋冉走一圈再回来。
众人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 嬉笑问他需要多久回来。
本杰明:“最多二十分钟。”
摩根:“我觉得至少一小时。”
凯文:“我看要明早。”
李瓒懒得搭理他们。宋冉却闹得脸通红。
走了没多远,李瓒就着月光瞧她, 好笑:“你脸红什么?”
她抱住他手臂, 懵懵地小声问:“我们去干嘛?”
他低头凑近她耳边,嗓音暗哑:“你说我们去干嘛?”
“……”她脸如火烧。野……野外么?
李瓒瞧她眼神都呆了呆, 忍笑着, 不逗她了, 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云层掩月。
夜里的山林,光线昏暗, 树影憧憧。
刚入夜, 虫儿还未鸣叫。四周安安静静, 只有脚踩落叶树枝的清脆声响。
李瓒问:“害怕吗?”
宋冉道:“有你在我怕什么?”
他淡淡一笑。
很快走到白天来过的小溪边。恰逢云层散开, 月光洒满山涧, 溪水像一条银色的纱,铺在碎石之上。
李瓒在山坡上找了几处地点, 在离地约十公分的高度拉上细线,挂了铃铛。若有人靠近, 铃铛可作响提醒。
弄好了, 他带宋冉下了山涧。
这边是沙漠气候, 夜里气温低。宋冉站在溪边,瑟瑟发抖。
李瓒打开行军包,拿出小锅和帐篷包,又从附近搜捡来树枝,很快搭起柴堆生了火,架上锅烧起了水。
她凑到火堆边烤火:“这是干什么?”
李瓒抬头,眸光湛湛,火光映着他温暖的笑脸:“你不是说很久没有好好洗头洗澡了吗?”
几天前,她的确抱怨过住处缺水;今天在溪边,也有些流连。
他把弹药桶洗干净,拎了小半桶冷水上来,开始搭帐篷。他拆了帐篷的底,以溪边碎石为地板,很快给她搭了个简易澡堂。
锅里的水也烧开了,兑进桶里,他试了下温度,正好。
李瓒把水桶拎进帐篷,将自己的毛巾递给她。宋冉坐进去脱衣服。他又继续添柴烧水去了。
毛巾又厚又大,宋冉把桶里的热水带出来扑到身上,暖洋洋的,浑身都舒服了。
她不停往身上浇水,毛巾搓来搓去。不一会儿,帐篷里头就暖和了起来。
李瓒在外边给她烧好了水,问:“用完了吗?”
“用完了。”
他将帐篷拉链拉出一条细缝,以免夜里的冷风冻着她。
宋冉把桶递来,他接过,拉上拉链,给她兑好热水再提进去。她伸手去接,雪白的胸脯展露眼前;他静静看一眼,拉上了拉链。
夜里的凉风吹着,火苗飞舞。李瓒蹲在火堆边拨弄柴火。山林寂静,只有帐篷里头淅淅沥沥的水声。
他又在附近捡了些柴,火越烧越旺,炭木炸裂。他一边顾着水,一边提防着四周的动静。
“阿瓒。”
“没水了?”
“嗯。”
如此往复换了近十桶水,宋冉洗完头发和身子,通体畅快。
“阿瓒!”
“嗯?”
“我洗好啦。”
“好。”
李瓒抱了她的衣服进去,关上帐篷,半蹲着给她递衣服。石头上湿漉漉的,没处可放。
她刚洗过澡,白皙的肌体粉粉嫩嫩,像被热气蒸的,脸颊也红得厉害。她微侧着身,有些羞赧地在他面前穿内衣。他目光清黑又深暗,在她白净的身子上游走,又将T恤递给她。她接过来捧在胸前,犹豫了一下却没穿。
宋冉眼神转过来,一双眸子清澈又湿润,笔直望着他;他迎着她的目光,极轻地咽了一下嗓子。
她上前一步坐进他怀里,搂住他的脖子。
他单膝跪地地蹲在地上,腿上坐着她。女孩的身子又柔又软。
“阿瓒,你闻我香不香?”她将脖颈靠近他的鼻子。
他贴近她轻嗅一下,薄唇在她锁骨上落下一吻。女孩的肌肤又细又滑,他忍不住深入下去,将吻落在她心口。她轻轻一颤,手指深入他发间,抱着他,低头吻他的脸颊。他抬头吻住她的唇,轻轻含着,舔着,一下一下吮着唇瓣。他修长的手指揉着她,隔着薄薄的布料,她呜咽一声。
指尖她的肌肤细腻而又温热,他心头已是不可控制,但心思仍分辨着山林里隐秘的声响,终究是克制住了,松开她的唇,嗓音低暗:“先把衣服穿上,我怕你着凉。”
况且,毕竟在野外,怕出什么意外。
他给她套上T恤,薄毛衣和外套,又穿上裤子和鞋子。
帐篷里头热气散尽,温度也回落下去。
宋冉缩了缩鼻子,红着脸,眼睛水灵灵望住他。他又多亲了她几下,这才收了帐篷。
帐篷一拆掉,宋冉就打了个寒噤。她刚洗完澡,头发也湿。风一吹就抖。李瓒把军装外套脱下来,将她脑袋和身子盖了个严实,这才牵她回了营地。
大家都睡了,苏克在值夜。
李瓒重新搭好帐篷,又在帐篷底上铺了层睡袋。
宋冉脱了衣服钻进睡袋,像进了蝉蛹,里头全是他的味道,她很喜欢。
李瓒脱着军装,瞥见她那兴奋样子,问:“第一次睡帐篷?”
她点点头,眼里光芒闪闪。
“好玩吗?”他淡笑。
“嗯。你们经常这么睡?”
“家常便饭。”
“阿瓒,等回国了,我们也去外面搭帐篷睡好不好?”
“行。偶尔带你出去换个环境。”他钻进睡袋,将她的小身板捞进怀里,“冷吗?”
“不冷。”她紧贴住他,“你身上很暖和。”
他于是将她箍得更紧,眼神已幽暗下去。
他吻着她,翻身将她压到身下,嗓音极低:“冉冉……”
“嗯?”
“别发出声音……”
“唔……”她的腿摩挲着,和他缠住。
她在他的亲吻下,呼吸越来越沉;他也怕自己控制不住,这才松开她。
今夜,一定会忍得很辛苦了。
……
之后许多天,李瓒忙着执行任务,宋冉手头也一堆资料整理。两人隔上几天才能见次面。倒也还好,不会想得慌。知道彼此在同一座城,心头就足够安稳。
政府军逐渐占据了仓迪南城,战事有了好转的迹象。而恐怖分子遭受库克兵、政府军、反军三方夹击,不少据点被毁。
虽形势见好,却也引发疯狂反扑。自杀式爆炸袭击越来越多,无辜军民伤亡惨重,甚至还有袭击者往政府军军营里冲。李瓒他们也因此换了好几次住处。毕竟,他们队里的狙击手、爆破手和炮兵过往杀伤战绩太过突出,成了恐怖分子的眼中钉。
局势一天天复杂,转眼间就到了二月初。
过春节了。
宋冉最终没有回国过年。冉雨微知道她想陪李瓒,也没多说什么。只交代她别生病着凉。
现在是国内最冷的时候,可东国白天有二十多度,哪里会着凉。
放下电话,她望向窗外,艳阳高照,远处传来交战的枪声,半点儿过节的气氛都没有。
但好歹是除夕,光是想到这两个字就足以叫人思乡。
李瓒要到晚些时候才能过来。宋冉准备好了卡式炉和氧气罐,又寻去街上买菜,费尽力气只买到一小块牛肉,一颗甜椒,两根黄瓜,两颗鸡蛋,外加很小一袋米。她又特意买了两罐可乐。
家里只有一个锅,两个饭盒。李瓒还没来,宋冉不好先做饭,怕过会儿凉了。
她趴在桌边上网,国内这时候是夜里,春节联欢晚会放了一半,家家户户都在吃团年饭,朋友圈全在晒餐桌。
宋冉随意看了一圈,上外网搜索附近热点,仍是无休止的战争和恐怖袭击。昨天仓迪的恐怖分子炸毁了一辆公交车,死了三十一人。
楼下传来摩托车响,宋冉丢下手机跑到窗边,可不正是李瓒。
他停好车,抽了钥匙从车上下来。
“阿瓒!”她身子探出窗外。
李瓒抬头,朝她笑,金灿灿的阳光洒在他脸上,清俊隽永。
他跑进了楼道,宋冉倒好一小盆清水放桌上,过去开门,门一拉开,他正好走到门前,两人差点儿撞上,相视一笑。
他走进来,伸手拨上门,低头吻了下她的鼻尖。她痒痒地缩脖子,嗅到他身上的汗味和硝烟味。
“先洗一下。”
“诶。”李瓒脱了外套,拿毛巾沾了水,擦拭脸和脖子。
宋冉淘好米,放在卡式炉上煮,顺手把桌上的电脑笔记本清到一旁:“你给爸爸打电话了没?”
李瓒把自己收拾清爽了,给李父发了个视频。父亲在乡下跟爷爷奶奶一起过年,叔伯们都在,其乐融融。
宋冉探了下脑袋,咧嘴笑:“李伯伯好。”
李父见到她,喜笑颜开,说等回国后让她再去家里玩。
“好啊。”宋冉说,“再过一个月就能回家了。”
聊完视频,米饭也蒸熟了,冒着清香。
宋冉将米饭全部盛进一个饭盒里,先煎鸡蛋,说:“我们回国是三月份,去年跟你一起回江城正好也是三月。”
李瓒想了一下,揪了几粒米饭放进嘴里,说:“不知不觉,过了一年了。”
“时间过得好快。”宋冉说,把煎好的鸡蛋放在饭盒盖子上,“诶?你怎么就开始吃了?”
李瓒拿叉子舀着一坨白米饭,刚递到嘴边张开口,看她一眼,乖乖放了回去。
宋冉往锅里放黄瓜,笑道:“吃吧吃吧。我是觉得光吃米饭没味道。”
李瓒舀了勺米饭进嘴,含糊道:“很久没吃米饭了。”吃下去了又道,“面包火腿,要吃吐了。等我回了国,这辈子都不吃面包跟饼干了。”
宋冉笑着把黄瓜汤倒进饭盒,又炒了个牛肉:“实在没有国内那种青辣椒,只有甜椒。就这些我找了一天呢。好不好吃不知道,将就吧。”
李瓒却很满意。
煎鸡蛋,黄瓜汤,红椒牛肉,这样的年夜饭,他再满足不过。
没有多的碗,红椒牛肉盛在锅里;也没有筷子,两人拿叉子同吃一碗米饭。
“味道好像一般。”宋冉说,“没有盐,别的佐料也都没有。”
李瓒弯眼笑:“我觉得很好吃。”
“我做什么你都说好。”宋冉嘀咕着,脚丫在桌子底下蹭了蹭他。
李瓒揭开两罐可乐,递给她一罐,说:“碰个杯?”
宋冉拿起可乐罐跟他轻碰,易拉罐抵在一起:“今天除夕,是不是要说新年祝福?”
李瓒说:“希望你身体健康,写书顺利,每天都心情好。”
宋冉说:“那我希望你平平安安,心想事成,什么愿望都能实现。”
他笑起来:“这也太贪心了。”
她道:“不贪心。我知道你愿望不多,所以没关系,都能实现。”
“阿瓒,”她问,“你这瞬间有什么愿望?”
李瓒抿了下可乐,微微一笑,说:“想回家了。”
“我也想。没事,很快就回了。”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是想家了。
不过,有她在,这里就有了家的感觉。
简简单单三道菜,两人吃得干干净净,米饭也没剩下。
窗外,夜幕降临。
这时候国内已过零点,正是放烟火跨年的时刻。
李瓒看了眼时间,说:“还早,我带你去个地方。”
“哪儿?”
“去了就知道了。”李瓒从她箱子里翻出一件厚外套给她换上,又给她戴上了帽子和口罩。
这边昼夜温差大,到了夜里,气温能降到十度以下。
宋冉爬上摩托车,搂紧他的腰。
摩托飞驰着向南郊驶去。
穿过空荡破烂的街道,很快抵达郊外一处沙漠的边缘。
到了夜里,无边无垠的沙漠竟呈现出另一种风光。
夜空中繁星点点,地平线上微露天光,白日里绵延起伏的金色沙漠在夜色中竟有些泛白。
夜风很大,扬起阵阵薄沙,像朦胧飞舞的纱帘。
宋冉溜下车,好奇张望。以为这就是他带她来的目的。等他下了车,她往他身边蹭了蹭。
李瓒偏头摘下口罩,揽她入怀,问:“冷么?”
“有点儿。”她蹭了蹭他的腿。
他将她的帽子往下拉了拉,又把她刚扯下来的口罩系回去:“冷还把口罩取下来?”
她拧眉:“万一你要亲我呢?”
李瓒一愣,清亮的眸子在夜里亮着光。他唇角扬起笑容,拨弄她的耳朵摘下面罩,低头吻住了她。
她仰头靠在他怀里,轻轻含住他的嘴唇,柔软地辗转厮磨。
风沙被挡在外头,狭小的空间内只有彼此缠绵的呼吸,温热的鼻息交融着,在肌肤上渐渐升温。
她被吻得意乱情迷,骨头都酥了。
待他松开她,夜色下,她眼珠清润,面颊绯红,望着他的眼神里满是爱意。
他心都软了,脸颊蹭蹭她,低低笑问:“这下热了没?”
她轻轻打了下他的胸膛。
李瓒笑着掀开摩托车坐垫,从储物箱里搬出三个正方体,并排摆在不远处的沙地上。
竟是烟花。
只不过没有外包装,全是一卷一卷的纸管。
宋冉惊喜:“你在哪儿买的?”
“买?”李瓒蹲在地上摸引线,回头看她,“现在的东国还有这个卖?”
她立刻反应过来:“你自己做的?你还会做烟花?”
“……”李瓒瞧着她,眉梢挑了挑,问,“你觉得这东西,比炸弹的技术含量高?”
宋冉噗嗤笑,扑去他后背上搂住他脖子,摇晃两下:“材料很难找嘛。”
“不难。”他说,“从平时做炸弹的材料里偷了些出来。还好,没被发现。”
“被发现了他们会说你么?”
“不是。那帮家伙,要是发现了,得隔三差五做给他们玩。”
“你没做给他们玩啊?”
李瓒说:“我神经病么,做烟花哄一群男人开心?”
宋冉咯咯直笑,凑近他耳旁,小声:“那你是哄我开心么?”
“……”李瓒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她啄了下他耳朵:“阿瓒,你真好。”
他低着头没答话,不经意抿起嘴唇,又耸了下肩膀,说:“起来了,要点火了。”
“哦。”她立刻起身,后退开三四米。
李瓒蹭燃打火机,迅速将三根引线一一点燃,跑回宋冉身后,将她环抱搂住。
“噌!”“噌!”“噌!”
礼花腾空而起,两人同时抬头仰望。
“砰!”“砰!”“砰!”
天空瞬间炸开蓝的、紫的、红的礼花。
宋冉笑颜绽开,几秒后,消失的礼花后头,闪烁出金色的点点繁星。
“连这个也有?!”她惊叹,仰望着,这是她第一次站在如此之近的距离欣赏烟花。
粉色、绿色、金色的花朵,姹紫嫣红,一朵朵在夜空中绽开,盛大地开放在眼前。星光坠落,扑面而来,她条件反射地缩脖子战栗,但那些花儿消失下去。下一朵再升腾而起,铺满整个夜空,整个视野。
满天都是星子,她已分不清究竟是繁星还是焰火。
她看得忘我,忽然想起要事,摇他的手:“现在是不是该许新年愿望了?”她立刻道,“我的愿望是我们平平安安!”
他却没有说话。
她回头仰望他:“阿瓒,许愿啊!”
他低低说了一句话,正逢烟花腾空炸裂,她没有听清。
她被烟花吸引,望向天空。
最后,烟花消散,再无踪迹。
四周陷入一片静谧,只有呼呼的风声。而她还留恋地望着天际,李瓒搂紧了她,说:“冉冉,春节快乐。”
回家的路上,她戴着帽子和口罩,靠在他背后,幸福地闭着眼睛。夜风呼啸在耳边,她仿佛听不见,眼前只有那缤纷的焰火。
这个除夕,她很快乐。
回到家中已是夜深,两人简单收拾下,便上了床。
李瓒阖上眼平躺了一会儿,忽而唇角弯起:“倒计时三十天,”说着翻身将她揽进怀里,温柔喃喃,“我们就回家了。”
“我也数着日子呢。”她说,“对了,你今天许了什么新年愿望,我没听见。”
他剥着她的内衣,说:“早点回家。”
“哦。”她脚丫蹬掉了小裤裤,“那很快就实现了。”
“是啊。很快。”他说着,唇角弯起了笑,翻身将她压去身下。
……
沙漠上空,烟花绽放,
她呼道:“我的新年愿望是平平安安!”
他却没有说话。
她回头仰望他:“阿瓒,许愿啊!”
烟花的光芒映在她脸上,他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说:“跟你结婚。”

第59章 chapter 59
东国没有春节。“大年初一”头一天, 宋冉就被炮火声吵醒, 她在薄被里轻蹬两下脚丫。李瓒也眯眼醒来, 看一下手表, 当地时间上午十点。
宋冉今天要去居民区采访,李瓒要归队。
两人吃过简单的早午餐, 出了门。李瓒说离下午还有一段时间,先陪她走一路。
宋冉知道他是放心不下。最近仓迪局势愈发动荡, 多方势力角斗, 隔两天就有恐怖袭击。街头巷战就更不用说了。
虽然危险, 但仓迪十分具有故事价值。
它是东国北部最大的城市,北方的经济文化中心。更重要的是,它是反政府军的据地, 开战初期就被反军攻陷并迅速占领。战起后一年零八个月, 仓迪大部分时间都在反军的统治下。虽一度成为恐怖组织的大本营,但反军持续与之交战, 并有效牵制了恐怖组织的势力。
因为这层原因, 仓迪城内的平民反抗与战斗意识并不强烈,对政府军的到来表现得也有些漠然。
这段时间政府军和反军在南城交战频繁, 街区被毁, 市政瘫痪,很多人从南城搬迁去了北边。
摩托车一路往北行驶, 途中遇上一场大型交战。炮弹齐飞, 子弹连发。
李瓒只得绕路往东边走。
宋冉道:“别太靠近东边, 那边是恐怖分子的地盘。”
李瓒说:“我心里有数。”
他对城内势力分布了如指掌, 沿着反军控制范围内的巷道蜿蜒向北。宋冉搂着他的腰,谨慎地四下打量,无意间望见远处一弯白色穹顶。
城内民居普遍低矮,加之天高云清,视线开阔,一公里外的仓迪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巨大恢弘的白色方形建筑掩映在蓝天下。
“那是不是仓迪寺?”宋冉叹,“好漂亮!”
李瓒瞥了一眼:“对。”
“战争爆发前就想来看的。好像有五百年历史了,地下埋着古仓迪王的王后。是为了王后才修的大理石寺。”
李瓒说:“是修得很漂亮,设计非常精巧。那么大的陵寝,全部用大理石无缝建造。”
“你有了解?”她探出脑袋问他。
“前天刚看过它的建筑构造图。”
“为什么?”
“那地方现在是恐怖分子很大的一个据点。我们在想办法把它端了。不过得研究上一两周,至少需要七八支分队协同作战。”
“很难么?”
“跟阿勒古堡差不多,轰不动。而且前门有五百米长的引道。”
“哦。”宋冉说,“那你们等计划周密了再行动。”
李瓒淡笑:“放心。”
说话间,炮火声已甩在后头。即将驶入生活区时,碰上了反军的关卡。
他俩一个是国际战地记者,一个是库克兵。
反军检查证件,倒没为难他们。不过,看到宋冉的名字时,士兵挑着眉梢问了句:“CANDY?”(糖果?)
“……”宋冉尴尬地笑了笑。因为那张照片,很多国家派兵援助东国政府……打反军。
士兵挺大方的,把证件还给她,冤枉道:“你拍的是恐怖分子,结果我们挨打,真是不公平。也不见那些国家直接对恐怖组织开战。”
李瓒说:“国际政治。”
士兵耸了耸肩,问李瓒:“听说你们把城东恐怖组织的小型据点都清理掉了?”
“差不多。”李瓒说。
“不过,他们人数还是很多。战争持续太久,灾民流离失所,为了挣佣金,加入了恐怖组织。”
“是有这样的情况。”
“我是仓迪人,当初为了打恐怖组织才加入反军。”士兵叹着气,说,“那时候,仓迪只有反军有力量跟恐怖组织对抗。政府军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李瓒微微一笑,不予置评,转眸看了宋冉一眼。她轻点一下头,示意自己记住了这个士兵。
小人物的世界,总是比想象的要曲折而立体许多。
过了关卡再走几条街,抵达北城居民区。
仓迪南城激战了一个多月,北边的人们生活如旧。街上人来车往,公交运行;学校里有学生进出;银行、饭店均在营业;道路两旁的服装店、数码店、超市、面包店也照常开张。不过物资匮乏了些。宋冉进超市查看一圈,肉类很少,新鲜的水果蔬菜几乎没有,货架上很多商品也处于缺货状态。
倒是隔壁的面包店里客人不少,排队等着新出炉的黑麦面包。
宋冉过去打听,才知很多人一天只吃一份面包。自家是做不成的,水电、烤箱、面粉、黄油、鸡蛋都很贵。
一位中年妇女接受她的采访时叹道:“去年还能维持生活,今年却常常停水停电,物价飞涨。”
宋冉判断着她的语气,问:“您觉得政府军不来,比较好吗?”
中年妇女摊了摊手,表情很为难:“如果能一夜之间回到战争前,我十分乐意。但这是不可能的。去年我的生活还过得下去,虽然反军统治,税收很高,还有暴政,但我能维持生活。可现在仓迪变得一团乱,我们就遭殃了。我昨天刚丢掉工作,未来一片黑暗。”
宋冉走访一圈,发现大部分民众都持着相似的消极态度。
她从街头走到街尾,在路边找了个角度,拍摄街道全景。她深吸一口气,侧脸安静。
李瓒注视她半晌,道:“这也不能怪他们。生存,是动物的本能。”
“我知道啊。”宋冉抬起头,拂了下被风吹乱的发,说,“我只是在这一刻觉得,很奇怪,这条街道居然很漂亮。”
李瓒抬眸看过去,这是很普通的一条街。
古老的楼宇和新建的房屋交辉相应,街边所有店铺都开着门。红绿灯交替,车流行人随着指示灯停停走走。学生背着书包赶公交,情侣挽着手进店铺,咖啡馆里还有人在看书写字。
过去的整整五个月,他都没见过这样的街景。再普通不过的街景。
他说:“是啊,这条街道很漂亮。”
在平凡的生命和琐碎的生活面前,战争、对错、正反,又有什么意义。
鲜活的生命,胜过了一切。
宋冉调着三脚架上的机器,说:“上学的时候,我们世界史的老师就说,人本质上是环境的俘虏。大部分时候,人都会选择做顺民。这无可厚非,因为往往在重大的事件变革面前,个体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她微笑,“不过,因为这样,我也更感动了。”
“感动什么?”李瓒侧眸,发现她头发长长了,自然就挑了一丝碎发别在她耳边。
她望住他。阳光下,他的脸庞一如既往的干净温和。
她说:“感动总有一些人能够逆着生物的本能去做一些很艰难的事,去选择一条很艰难的路。让人看到了比生命还要更伟大的光。”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黑亮的瞳孔里映着他的影子,只有他。
他与她对视,眸光渐深,好半天才淡淡笑问:“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她忽咧嘴一笑:“我不是说你,别自作多情。我在说本杰明,说萨辛。”
阳光洒在她白皙的脸上,有种干净清透的美感。他要笑不笑的,忽然就伸手拧了一下她的脸。
她摸摸脸颊,小声:“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看你吗?”
“为什么?”
“忽然发现你好像比以前成熟了一点。”她拿拇指和食指丈量出细微的距离,“就这么一点点。”
李瓒说:“人还能越活越回去?”
正说着,刚才接受采访的中年妇女经过,再次碰上,她给宋冉提供了新消息——其实仓迪城内仍有始终支持政府军反抗反军的年轻人们,他们的地下组织在几个街区外的难民区。
宋冉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素材,问清楚路线后,准备出发。
中午十二点半了,宋冉问李瓒:“你现在要走了吗?”
李瓒看了下时间,说:“我先把你送过去。”
“不用,我可以约何塞一起的。”
“你先约他过去,我也去看看那边的情况。要是不太好,你别待太久。最近仓迪太乱。”
“好吧。”宋冉爬上摩托,搂住他轻笑,小声啧啧,“这么不放心我。你把我装你兜里好了。”
声音虽小,但李瓒听到了,他微扬起唇角,发动摩托:“我倒是想。”
不到十分钟,两人到了郊外的难民区。
这边又是另一番景象。没有大道,全是纵横交错的小街小巷,聚集的多是从南城迁移过来的人们。巷道拥挤脏乱,垃圾遍地。窄路两侧挤满小商小铺,晾衣绳凌乱地割裂天空。小店虽多,生意最好的却是职业中介所,门口排满长队。在战争中失去工作的人们等着谋一份临时差事糊口。
队伍中不少看上去受过教育的文化人,但提供的工作多半是搬家挖壕沟之类的体力活,且供不应求。
宋冉不方便独自寻找地下组织的线索,要等何塞过来。
她跟李瓒说:“我先四处看看,何塞已经动身来了。你归队吧,不用管我了。”
李瓒没有要走的打算:“这边巷子多,你一个人乱跑,当心过会儿迷路。”
宋冉把他往前推:“不用担心,你走吧,我方向感很好的!”
李瓒被她推得往前走了几步,回头又站定,说,“还是等何塞来了我再走。”
宋冉赶不走他,笑道:“那好吧,不耽误你的事就行。”
她在两条小巷的交叉口拍摄,李瓒抱着手臂看她,看了会儿,见她瓶里的水喝得只剩一半了,说:“我去给你买瓶水。”
“哦。”
李瓒大步走去小巷斜对面的小商店。
一帮寻租房屋的当地人从房屋中介里出来,堵在店前跟中介讨价还价。
他绕过人群往小商店走,对面走来两三个路人,从那堆人群里穿过。擦肩而过的一刹那,李瓒余光感觉有个年轻男人无意间瞥向他的军装,下一秒便立刻避开目光。
直觉在那一瞬间察到异样。
李瓒回头,那个年轻男人混在人群中低头走过,穿着厚厚的大衣。
厚大衣?
他也发现李瓒回头了,加速朝小巷的十字路口冲去。那里几辆三轮车堵得水泄不通。
李瓒心头一惊,大喊:“冉冉!”
宋冉正站在路口拍照,回头见状,条件反射地冲进了路边的民居走廊里。
“砰!”一声巨响,人肉袭击者在街心炸开。三轮车和路人当场炸碎,血肉飞溅。附近的人或炸断手脚,或胸腹受伤,倒在地上抽搐痛呼。行人、店家、住户惊叫逃散,
李瓒在前一瞬匍在地上躲过了爆炸的冲击波,正要爬起身冲去街道对面,眼风再一次从人群中扫到异样。他刹停脚步,抱头滚向路边台阶,扑倒在地。“轰”“轰”两声巨响,小商店、中介屋、屋顶掀飞,炸成废墟。砖块,血肉喷洒街心。
人群尖叫呼喊,踩着受难者的尸体,朝巷口逃散。
李瓒迅速滚进刚炸出的废墟中,躲在火苗飞舞的断壁后抽出枪来,目光迅速在人群中寻找可疑分子。可突然,街上传来连发的机关枪响。
巷子口,一群黑衣蒙面的恐怖分子抬着枪,对着逃散的人群四下扫射。手无寸铁的人们刚刚涌到巷口,却正面撞上袭击者,惨叫连连。
狭窄的巷子里头,枪声,哭声,喊声,撕扯成一片。
李瓒额上青筋暴起,手指紧掐枪身,像能把枪生生折断。
斜着一条街,宋冉满身的炮灰,缩在走廊里头,含着泪冲他拼命摇头。
李瓒紧紧盯着她,又恨又忍,突然用力低下头去,脑袋狠狠砸在墙壁上。
对方人数众多,他独木难支。
可就在这时,他看到街中心一面折断倒地的广告牌下,一个小男孩沉默地坐在地上,身边躺着几具流血的尸体。
枪声靠近,人们哭叫着跑过。李瓒咬牙看一眼,突然弯腰冲出废墟,贴着地面迅速匍匐到路中心,抱住那个小孩就朝宋冉的方向爬去。
宋冉立刻跪起来,趴到走廊边,远远朝他伸手。
可就在那一瞬间,李瓒整张脸骤然扭曲,眉心狠狠皱起,他僵直地趴在街心,一动不动。
怀里的那个小孩翻身而起,手里握着一把滴血的尖刀,叫唤着朝他的恐怖分子同伴们跑去。
李瓒捂着侧肋,指缝里鲜血淋漓,抬起头,发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宋冉的方向,牙齿里溢出一个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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