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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橄榄树》玖月晞

第56章 chapter 56
太阳西落, 橙色的阳光斜照着空旷无人的街区。
安静的民巷,破败的楼房, 夕阳从细长的窗户里投射进来, 似一条柔软的纱,搭在宋冉和李瓒的腿上。
两人背靠墙壁,坐在室内阴凉的角落里。
李瓒头靠在宋冉的肩上, 闭着眼睛,呼吸均匀, 像是睡着了。
宋冉脑袋无意识朝他的方向偏着, 脸颊轻贴他柔软的发。
她眼睛红红的,在发呆。
忽然手心一热。李瓒握紧了她的手,嗓音沙哑:“对不起。”
他艰难地皱了下眉, 厌恶自己又说出这三个字。
“没有。”宋冉摇头, “你在做你认为正确的事。你想救他们。”
“不止是他们。”他说。
她知道, 但没接话,等着他。
“冉冉。”
“嗯?”
“你之前问, 我是不是有过不去的坎。”
“嗯。”
“你记不记得去年, 九月二十六号那天。”
她怔了怔, 怎么会不记得。
那个自杀的女人引爆炸弹,爆炸那一刻的冲击波像一面墙朝她砸来。
“大家都在逃的时候, 街上还有第二颗炸弹。”
她点点头, 隐约猜到那一刻他朝她身后扑过去, 是后面有更紧急的状况。
“我想拆掉, 但没成功。”他克制着, 眉心扯动了一下,“时间来不及,我把自杀袭击者推进了路边的民居里。”
宋冉已经能猜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心头打了个寒噤:“里边有人?”
“嗯。一家六口。”他很平静地讲出这一句,停了一会儿没说话了。
阴暗的角落里,似有浮动的凉意。
宋冉握紧他微凉的手,一声不吭。
“我到现在还记得他们的眼神。丈夫搂着他的妻子和孩子,惊恐,悲哀,不敢相信命运;妻子绝望地抱紧孩子。而那几个小孩,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沉默地接受了死亡。他们的眼神,像婴儿紧抓的手,要把我记住。那时我很想做点儿什么,但来不及了。”
宋冉的心一抽一抽地疼,眼睛湿润,道:“难怪你总说,目的正确,不代表结果正义。”
李瓒没做声,像是在精疲力竭之后,说完那一长段话,太累了。
“可是阿瓒,”她用力开口,“这个结果虽然不正义,但也不邪恶。不是吗?你救下了街上十几名士兵,不然被炸死的就是他们。虽然生命是不可交换的,但你不是杀人犯!”
李瓒睁开眼睛,静静听着。
她深吸一口气,手指抓紧了他,微颤的声音里带着恨:“那个身上绑着炸弹的恐怖分子才是。杀掉一家六口的人是他!他是人,不是工具,他不是你杀人的工具。他自身就是罪犯。该赎罪的是他们!”
李瓒耳朵贴着她的肌肤,听到了她脖子上心跳的声音,快速,激烈,一点儿不像往日的她。他稍稍偏头,将脸埋进她的脖颈,眼睛酸涩,薄薄的唇角却微微扬起。
他握紧她因激愤而颤抖的手心。彼此的手用力交握着,似汲取力量,又似给予力量。于无声中,无形安抚。
宋冉的心亦渐渐平息:
“阿瓒。”
“嗯?”
她微微一笑,却没有说话了。
他也没有追问,闭上眼,疲倦,却又放松。他嗅到她身上淡淡的专属于她的气息,莫名叫他内心安宁。她的肩也很瘦小,温柔而又有力量。像她的怀抱,像她的整个人。
“冉冉。”
“嗯?”
“我一靠着你就想睡觉。”
她眨巴眼睛:“要不要枕在我腿上?”
他摇头。
她将肩膀抻直:“不讲话了,你多睡一会儿。”
“嗯。”他含糊一声,呼吸刚均匀下去。
“阿瓒?”她忽又问。
“嗯?”
“那天,你扑过去,是为了我么?”
他静了一秒,倦倦地开口:“不是。……街上还有很多其他的人,那只是我下意识的反应。”
“噢。”她就知道他会这么答,但也不问了。
四周安静下去,她坐在幽暗的墙角,目色安宁。
耳边是他缓慢的呼吸声;而窗外,一方蓝天,辽阔高远;恍惚间,竟给人一种时光久远的感觉。在这荒凉幽暗的房子里。
温暖的夕阳慢慢从小腿爬上膝盖。
外头传来脚步声,李瓒一下子醒来,迅速抹了下眼睛和脸庞。再抬头时,目光清明,神色硬朗,已看不出适才半点柔弱。
本杰明跑进来,说:“LEE,那一家人要跟你道谢。等着不走。”
李瓒站起身,将宋冉从地上拉起来,说:“走吧。”
跟着本杰明出去,那一家六口整整齐齐站在巷子里,虽身体虚弱,被折磨得不轻,但夫妇俩脸上挂着发自内心的微笑,望着李瓒。
他们英语不是很流利,只会不停地说谢谢。
小女孩扑上来抱住李瓒的腿,小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仰望着他,糯糯道:“Thank you!”
小一点儿的男孩也跑上来抱住他,李瓒弯下腰,摸了摸他们的小脑袋。
另外两个孩子站在一旁,笑得腼腆又羞涩。
一家人没有更多能给的,不过是一定要亲自说声感谢。
道完谢,夫妇俩领着孩子们走了。
本杰明说,过来接洽俘虏的政府军会把他们带去安全的地方。
他搭住李瓒的肩膀,问:“你现在好了吗?”
李瓒掀开他手,说:“我一直很好。现在更好。”
本杰明笑笑,不多问,用力拍了拍他的肩。
而前头,他的几个战友们或抱着枪,或插着腰,或靠着墙,在夕阳里齐齐冲他笑。
“Come on, man!”(加油,兄弟!)机枪手摩根首先朝他伸了个拳头,李瓒无奈地笑了笑,握拳跟他碰了一下。
接着是突击手凯文,击了个掌;随后是掩护手乔治、炮兵苏克,医疗兵艾伦,一一击掌。
凯文笑:“好了!这下,我们的爆破手升级了。”
……
宋冉没有跟何塞一道回去;她坐在李瓒的摩托车后,由他送回南城。
她一路搂紧他的腰,闭着眼,任风吹拂。
一直南下而去,直到李瓒放慢车速,停了下来。
她睁开眼,正是黄昏,晚霞漫天。
他回头:“想吃烤肉吗?”
街上开张的店铺不多,却有好几家餐馆,烤肉香沿街飘荡。
她想吃,但怕他累:“你不先去休息吗?”
他淡笑:“那也不能饿肚子。”
“那就吃吧。也是晚饭时间了。”
李瓒锁好车,带宋冉进了路边的烤肉店,像当初在加罗时点了烤肉、面饼,生菜,煮豆子,外加两瓶可乐。
北方沙漠多,水源少。店里没有清水洗手,只给了两张湿帕子。
烤肉端上来,宋冉便饥肠辘辘,拿面饼卷了烤肉,刚要送进嘴里,想起什么来,朝他举起可乐杯子:“碰下杯,庆祝一下。”
“庆祝什么?”
宋冉想一想,说:“庆祝我知道了你的秘密。”
他笑容有些无奈,和她碰了下杯:“值得庆祝。”
宋冉喝下大半杯可乐,咬了一大口烤肉卷。
“好吃吗?”他问。
“嗯。”她连连点头。
“那次在帝城吃夜宵,你说烤肉不好吃。后来在阿勒就想带你吃,但那几天打仗,店都不开。”
宋冉没料到他一直记着这事,心头微甜,说:“我觉得这次比在加罗的还好吃些。”
“可能北方草原多,肉质更好。你多吃点。”他又给她卷了一卷,自己却有些困乏,胃口不太好。
吃到一半,他打了好几个哈欠,人也不太有精神。今天着实累坏了。
“你很困了吧?”宋冉问。
“还好。”他起身去拿冰水,可饮料柜里的水刚放进去。
李瓒说:“我去对面买两瓶冰的。”
宋冉点头。
他出了店,快步去街道对面。
宋冉卷了份烤肉放在他盘子里。这时,几个西方记者拎着啤酒瓶进来,坐在旁边的桌子上。她无意一瞥,竟看见那天在地下室给她烟的外国记者。
他瞧见她,嬉笑:“你也来北方了?这边很危险,不害怕吗?”
宋冉淡道:“你不也来了?我有什么理由不来。”
“也对,我们这帮记者都是哪里危险往哪里跑。换句话说,哪里死人往哪里跑。哈哈。”他满脸酒红,跟他的同伴笑闹。
宋冉嫌恶他的语调,皱了下眉。
他瞧见,不屑道:“都是记者,承认吧。我们追求的不就是抓住爆点再一举出名吗?”
宋冉说:“看来,我们不一样的不止是勇气,还有德行。”
“哇哦!”一桌子人眉毛飞得老高,受到了挑衅。
记者哼一声:“承认内心的真实想法就这么难?我知道你拍了CANDY,世界闻名,你不正是从这个国家的苦难中得利了吗?我们都一样。”
宋冉淡淡一笑:“我的付出值得我得到的一切。你对我内心的真实想法那么感兴趣?那我告诉你我的想法:正是你这种以他人苦难谋利的记者,抹黑了整个群体的名声。请不要对我说‘我们’,我不跟你同流合污。你跟我的区别就是我能拿到普利策,而你不能。你就算见到再多苦难,你也什么都拿不到。”
“啪!”记者猛地放下手里的啤酒瓶,怒了,站起身就要上前。
李瓒冷淡而不客气的嗓音传来:“Is there any problem? ”(你有什么问题吗?)
那记者扫一眼他的军装,认出他是最不好惹的库克兵,且此刻他全身上下至少有三把枪,立刻闭紧了嘴。
李瓒将两瓶冰水放在桌上,又上前一步,问他的同伴:“你们呢?还有问题吗?”
谁都不吭声,默默摇头。
李瓒说:“男人有本事,脚踏实地做好分内工作;欺负女士,算什么绅士?”
几人面红耳赤,但不敢反驳。
李瓒点到为止,不多为难。
他回来坐到宋冉面前,绷着脸,有些生气,看向宋冉,神色才松缓了些,说:“你别生气。”
宋冉紧抿着唇都快笑了,哪里会生气。她直勾勾看着他,满眼崇拜与爱慕,眸子亮得像点了星星。
“……”李瓒被她看得愣了愣,有些窘。
她嘴角笑出了梨涡,摸摸他的手:“你才别生气了。”又掩不住兴奋,“阿瓒,你刚才像个兵痞子。”
李瓒:“……”
这是个好词?
这时,满嘴络腮胡的餐馆老板端着又一盘烤肉和可乐走来,问宋冉:“Candy?”(糖果)
宋冉一愣,点点头。
老板放下托盘,指指桌上的食物,双手交叉着一挥,豪气地做出NO的手势:“ALL!Free!”(全部免费)
他英文不太好,转身对那桌记者指了下:“Out!”(出去!)
记者立刻争辩,老板根本不听,不耐烦地挥手让他们走;店里其他东国客人纷纷看过来,眼神不善;有几个起身打算过来。
那帮人骂骂咧咧说着自己国家的语言,离了店。
老板整理好椅子,扭头对宋冉和李瓒笑眯眯。
“……”李瓒抿唇冲他颔首。
宋冉受宠若惊地咧嘴笑。
她小声:“我们真的不给钱么?”
李瓒低声:“可以偷偷留在盘子底下。”
“你真聪明。”
“……”李瓒说,“你认识那几个记者?”
“之前在阿勒见过,嘴炮厉害,却很怂。你不用放心上。”她知道他心里不舒坦,道,“我没事。你没看见我刚才多厉害吗?”
他微笑:“是。”只是他仍不愿看到,总觉得她受了欺负。
宋冉:“所以你以后不要跟我吵架,不然肯定你输。”
他看着她,眸光湛湛:“我不跟你吵架。”
“那就好。”她又自言自语,“不过,要是真吵架,我肯定吵不赢你。”
“为什么?”
“因为……”
我太喜欢你了。她红了脸:“你要是说重话,我肯定就……”
难过死了,一句话都说不了了,还能吵什么。
李瓒回想一下,问:“我哪次跟你讲话你觉得重了?”
“现在还没有。我说以后。”
“那我以后都不跟你讲重话。”
她笑:“好啊。”
只是话才说完,又想起当初分手时没争吵,也没说多重的话,就那么……
她将这丝想法撇去脑后。
吃完饭回到她的住处,李瓒这回是真累了,一进屋就倒在床上起不来了。
宋冉给他脱军装,问:“你睡我这里不要紧么?”
“没事。后边几天没任务。”他挣脱掉军装袖子,侧身往里头滚了一下,含混道,“一次任务了能修整几天。要天天打,人不废了。”
宋冉正给他脱裤子,用力一拉,把他人一带,他滚得侧趴在床上,脸埋进枕头里,后边几句话模糊不清。
而他累得甚至没精力把脑袋转过来,鼻子就那么压在枕头里了。
宋冉帮他把身子侧过来,他闭着眼,呼吸又深又缓。
这边水不够,没法洗澡。她端来一盆水,拧了毛巾,给他擦脸擦脖子,他被凉水弄得醒了半分,稍稍睁眼,想起来自己弄。
她把他摁下去:“你躺着别动。”又悉心给他擦身子。
他弯了下唇角,歪着脑袋像是睡过去了。
宋冉一边给他擦身子,一边检查疤痕。腿上有几处新的淤青,还有些细小的皮外伤;手臂上也是。
她检查一道,都是些小伤,没有特别深的新伤痕,她好歹放心了些。
只是背上留着去年爆炸的疤,看着仍是心疼。
她抚擦着他的背,忽地想起他拆弹时她扑上去抱住他那一瞬。
那一刻,她害怕,惶恐,无助;却又坚定,决绝,不顾一切,只想跟他连在一起。她以为她会给他力量,却不想,自己的心被震撼了。
那时,她紧紧抱着他,感受到了他的恐惧绝望,他的痛苦悔恨,却也感受到了他的苦苦挣扎,他的坚定不屈,他的战斗,他的使命,他的善良。世界安静的那一刻,她感受到无尽的力量。源源不断,充盈了她的内心。
阿瓒,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最喜欢的人。
宋冉把他清理干净,自己也擦洗一道,这才拉上窗帘爬上床,侧卧在他身旁。
李瓒呼吸沉沉,脑袋歪在枕头上,只露出小半边脸,长长的睫毛触到了枕头。
宋冉悄悄凝视着他。
不过几秒,他感受到她的气息,摸索着将她揽进怀里。
时间很早,外头还有夕阳。但宋冉跟着他安心地闭上眼,准备入睡了。
他却忽在睡梦中动了一下,像念着心事,睡不安宁。
“你刚才是不是还有话想跟我说?”
宋冉不记得了。
“冉冉。”
“嗯?”她还在回想。
“我们以后不分手。”
她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他兀自喃喃,“上次不算,没分。”
他累得眼睛都没睁,绵长地呼吸着:“定好了。以后不论发生什么,哪怕闹脾气,吵架,冷战……反正,都不分手。”
她轻声:“好。”
他将脑袋往枕头里埋了埋,这次,安心睡去了。
她亦跟着闭上了眼,就这样在黄昏里睡了过去,一夜安眠。

第57章 chapter 57
十二月一过, 新的一年又来了。但在东国,宋冉感受不到一丝新年气息。
一月的第二个周末,仓迪的政府军、反军和恐怖组织三股力量之间爆发了大规模交战, 各方均是伤亡惨重。
战后宋冉去了趟前线, 目光所及之处,断壁残垣,尸横遍地。她已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
回旅馆的路上, 人群熙攘。许多家庭搬着行李打算逃难。其中不少人最初就是从其他城市逃过来的,早已习惯了漂泊之道。
宋冉在路边找了个观察点,拍摄着战乱之下的浮世光影。
一个妻子站在车前跟丈夫抱怨, 她想带上那漂亮的白瓷花瓶,丈夫认为没有必要;
小孩子蹲在车边, 眼泪汪汪抚摸着他心爱的小狗;小狗不知它将被遗弃,爪子搭在小主人膝盖上,亲舔安慰着小主人, 急咻咻地摇着尾巴;
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门廊上,望着阳光下的街道, 目色平静而空茫。
半路,宋冉手机响起。
冉雨微打来电话,不到一个月就要过春节了, 问她什么时候回国。
宋冉支支吾吾:“还早呢, 到时候再看吧。”
“见到李瓒了?”冉雨微问。
“我跟阿瓒和好了。”她说, 又道, “不是和好, 我们本来就没分手。”
“……”冉雨微无话可说,只叮嘱注意安全。
宋冉拍摄完毕,刚回到住处,收到李瓒的消息。他们队这几天修整,去山里野营训练,问她想不想去。末尾加一句:“你可以当素材写进书里。”
宋冉好笑。他邀她,哪里需要“写书”诱惑。指头一勾,就颠颠跑去了。
半小时后,李瓒来接她。
他戴了副墨镜,露出英挺的眉骨和高高的鼻梁,衬得脸庞俊朗,还有点儿酷。
宋冉小跑过去,盯着他瞧,眼波盈盈。
李瓒好笑:“不认识了?”
“你戴墨镜好帅。”宋冉毫不遮掩地说。
“不都一样?”他没什么表情地别过头去,看向一侧,嘴角却忍不住弯起,脸颊泛红。
“阿瓒!”宋冉凑到他身侧贴住他,他回头:“嗯?”
她一扬脑袋,嘴巴凑上去亲了下他的脸颊。亲完麻利地爬上摩托车后座,环住他的腰身,一串动作行云流水。
李瓒淡笑,回头:“坐好了吗?”
她将他的腰搂紧:“坐好了。”
李瓒发动摩托。
沿着破破烂烂的水泥路行驶,不一会儿就出了城向西而去,很快追上两辆军用越野。
摩托与越野并驾齐驱,后排车窗落下来,戴着墨镜的摩根冲宋冉打招呼:“嗨,ruan ruan!”
ran ran在英语里发音是“软软”。
宋冉懒得纠正,笑:“嗨,摩根。”
摩根手指在彼此之间绕了一下:“你想和我换位置吗?”
宋冉把李瓒的腰搂紧了,摇头:“不要。”
驾驶座上,本杰明提议:“或许你想让我和LEE换个位置?”
李瓒回头,拿英语问她:“或许你想远离这群烦人的家伙?”
宋冉咯咯笑着点头,脑袋在他后背上摩挲。
李瓒突然加速,摩托飞驰向前,扬起一阵沙土飞进车窗。
车内众人:“FUCK!”(操!)
湛蓝的天空,一望无际的原野,他驾着摩托带她一路驰骋。风在吹,鼓起他的衣衫,扬起她的长发。
宋冉忽然坐直身板,仰头将下巴搭去他肩膀:“阿瓒!”
“嗯?”
“要是这条路可以一直走下去就好了。”她在风里笑,大声说,“我想跟你一直走!”
走一辈子。
他的声音从风中传来:“回国了买辆摩托好不好?”
“诶?”
“还有两个月就回国了。那时候正好三月份。油菜花开了,江水也清,到时候我骑摩托带你,沿着省道从梁城去江城,好不好?”
她眯眼望天,想象那个场景,笑得眼角弯弯:“好呀。”
她用力搂住他的腰,脸靠在他后背。她太喜欢此刻的感觉,紧紧搂着他的身体,便仿佛拥有了他的一切,满满的全是心安。
天知道,她愿意永远这样抱着他,和他一路飞驰去天空的尽头。
摩托车快很多,率先抵达目的地。
那是一处人迹罕至的贫瘠山林。山上都是荆棘灌木,除了偶尔几株橄榄,没有别的野生果子,是以荒无人烟。
李瓒停好车,说:“他们还有一会儿,我们去附近走走。”
“好啊。”宋冉溜下车,走几步活动筋骨,伸一下懒腰。身后咔嚓咔嚓响。
李瓒从车座底下拿出几节铁块配件,咔咔几声,麻利地组成一把步枪。
宋冉眼睛直了,李瓒瞥她一眼:“很简单的。”
她问:“你们过会儿要练枪?”
“嗯。”他将枪抬起来,瞄了一眼,扭头看她,问,“你想玩么?”
宋冉惊喜:“我可以碰吗?”
李瓒低头压上车座,兀自浅笑:“你以为我为什么先带你过来。”
他牵住她的手,带她走上山坡。
李瓒在山坡上选了个地点,坐下来,将步枪支在地上,下巴指指地面:“趴下。”
宋冉很听话,立刻在草地上趴好。李瓒跟着趴到她身边,右手臂将她的肩膀拢起来。他偏头靠近她,给她讲解:“这儿是枪口,这儿是瞄准框;目标、枪口、瞄准框,三点一线。瞄准的时候,用单眼。”
“哦。”宋冉瞄了一下,从框框里看见了远处的树丫。她刚要抓扳机,“急什么?”李瓒握住她右手,又把她左手拉到前边,托住枪身,说,“扶住了。”
“好。”
“肩膀这儿,顶着枪托。”
宋冉调整姿势,拿肩膀顶住。
他这才将她的右手握到扳机上,叮嘱:“瞄准前边那棵树,看能不能打到。”
他说着,不经意朝她脑袋靠近,整个人笼罩住了她。
宋冉缩在他怀里,狭小的空间内都是他的气息,她有些心跳不稳。
李瓒等了一会儿,见她没反应,低眸瞧她:“想什么呢?上课开小差?”
她回神,立马找到借口:“我是担心……打树不太好,破坏森林。”
李瓒人就在她耳边,轻笑出声:“放心吧,你打不着。”
宋冉:“……”
她拿手肘杵了一下他胸口。
“喔!”他轻呼了声,多半是笑意。她这力道对他无疑是挠痒痒。他道:“你打我又不疼。”
宋冉加重了力量要杵他,他收紧臂膀将她箍进怀中:“好了好了。先试试,看能不能打中。瞄准了啊。”
李瓒握紧了枪的后座,减小对她冲击力。
宋冉低下头去,眯眼瞄准那棵树,确认准了,扣动扳机。
“砰!”
毫无动静。
宋冉抬起脑袋:“诶?子弹呢?”
李瓒:“从树旁边飞过去了。”
“不可能。”她道,“肯定是子弹有问题。”
他笑:“你这人?自己瞄不准,怪子弹?”
“那你给我打一个。”宋冉原本要让位置给他,他直接把枪拿过来用左手臂架着,瞄了一眼,“免得你说我破坏森林,就打树枝吧,最下边那根。”
“打得到么?”宋冉质疑。
话音未落,他薄唇一抿,眼睛一眯,举枪瞄准,扣动扳机。
“砰”的一声,那根树枝断了下来。
宋冉张大嘴巴,扭头看他。
他被她这崇拜的目光看得窘迫,摸着鼻子笑笑:“练多了就好了。”
“那我再试试。”
“来。”他给她架好了枪。
她突发奇想:“是不是拿手架着更稳?”
“你觉得呢?”
“……不是。”
宋冉这次认真地瞄准了,非常认真,一会儿摆枪身,一会儿挑肩膀,眼睛瞄了又瞄,分外专注。
李瓒垂眸看她,忽低头凑去,在她柔软的脸颊上吻了一下。
宋冉眨眨眼,继续弄枪,下一秒却绷不住,趴在手臂上笑起来。他见她笑得眼睛弯弯,肩膀直抖,愈发忍不住又在她脸上啄了两口。她痒得缩脖子,在他怀里动来动去,笑得脸都红了:“还练不练的!”
他不闹她了。
她重新趴好,认真瞄准,开了枪。
“砰!”
“……”
子弹再度飞进了空气里。
她下巴搭在枪托上,丧气道:“不行,太难了!”
李瓒却说:“打得挺好啊。”
她抬起脑袋,纳闷而又希冀:“哪里好了?”
“你不就是瞄准了空气吗?”
“……”宋冉一下子扔了枪,把他掀倒在地,压趴在他身上抓他挠他。天光映在他脸上,白皙清亮。他笑个不停,拿手阻挡,轻握住她猫儿般乱挠的手腕,两人在草地上闹成一团。
不远处传来车响,本杰明他们到了。
宋冉这才赶忙坐起来,瞪了他一眼。却又在他起身的时候,麻溜地帮他拍掉头上身上沾着的杂草。
李瓒也敛了神色,收了枪。
他回到队伍之中,完全换了状态。毕竟是团队训练,不是游山玩水。
宋冉也回归记者身份,尽量淡化存在感,跟在附近记录,绝不打扰。
队中七个人,训练有条有理。先是体能训练,如负重跑,俯卧撑之类。之后是格斗训练,一一对打,切磋招式。
队里格斗最厉害的是李瓒和摩根。摩根力量最强,但灵活性和反应速度稍逊于李瓒。
到了下午,则是实战训练,考验队员之间的配合默契度。这在战场上是至关重要的。一点失误,哪怕只是反应速度上一秒的缺口,都有可能造成同伴的伤亡。
宋冉在旁观察,发现他们队内关系非常融洽,轻松的时候总爱玩笑互骂。尤其是本杰明和摩根,动不动就能杠上。摩根嘲笑本杰明力量不如他,
本杰明张嘴便骂:“fuck you!”(我操死你!)
摩根:“fuck you!”(我操死你!)
而后李瓒淡淡补一句:“Get a room!”(你俩开间房吧。)
本杰明性格外放,不正经的时候骚里骚气,这边撩一下,那边拨一把。李瓒性格内敛,不爱主动挑事,只偶尔淡淡回几句嘴。本杰明喜欢他,总爱冲他示爱,每每李瓒跟他搭档默契,他就热情表白:“I love you!”
李瓒基本无视,不予理睬,偶尔被他惹烦了,也回一句:“fuck you!”
本杰明一脸惊喜:“真的吗?当着song song的面吗?”
“……”李瓒说,“摩根,给我弹夹。”
宋冉哈哈笑。
不过,虽偶有轻松笑闹,大部分时候都严肃冷静,将模拟当做生死战场,毫不懈怠。
一天下来,体力消耗量跟平日任务时差不多。
黄昏时分,最后一项模拟解救人质行动完成,众人收拾装备,打算撤回营地扎营。
凯文跑去山坡外小解,意外发现一条小溪,立刻招呼同伴过去。
山涧里头,流水潺潺。
忙了一天累得满头大汗的小伙子们哗啦啦跑下山坡。
坡上陡峭,灌木丛生。可对特种兵们来说,完全不在话下。一帮人飞沙走石,几秒就速降下去。
宋冉站不稳,被李瓒牵着,绕过凌乱的树枝往下挪。挪了没几步,脚下打滑,李瓒干脆转身蹲下,说:“上来。我背你更稳当。”
宋冉不肯:“坡这么陡,你摔了怎么办?”
李瓒好笑:“我在部队里训练,背着上百斤的包袱上下山,你有一百斤?”
宋冉于是小心爬到他背上,搂住他脖子。
他背她起身,脚步又快又稳,一会儿就下了坡。
本杰明他们早脱光了衣服只剩裤衩在溪水里洗澡。
宋冉:“……”
这儿水源稀缺,可不得撒欢。
她一个多星期没好好洗澡了。要不是有男人在,她都想洗。
宋冉还在看,李瓒摸着她脸,把她脑袋偏过来:“看上瘾了?”
宋冉:“……”
他道:“也亏你在,不然他们内裤都脱了。”
她脸发烫,见李瓒也开始脱鞋子和衣服。她不自觉盯着他看,跟着他的动作把他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
李瓒被她看得不太自在,低声:“看什么?”
“你……还是有点儿结实的。”宋冉小声说着,偷偷伸手在他腹肌上留恋地摸了几爪子。
他瞥了同伴们一眼,迅速凑近亲了下她额头:“你就不下去了。水冷,过会儿着凉了。”
“嗯。”
李瓒下了水,宋冉坐在溪边的石头上等他们。
这群小伙子脱了军装,到了水里一个个全跟孩子似的,玩水仗,打架,闹腾,哪儿还有半点儿特种兵的样子。也是,队里年纪最大的本杰明都不到二十五岁。
宋冉拍了几张照,看见李瓒的衣服随意扔在溪边。
这边气候干燥,衣服干得快。她赶紧捡起他的军装,蹲去水边清洗。
军装一入水,蓝色的硝灰、红色的血迹、灰色的尘土一溜儿顺着溪水流出去。她找了块石头轻轻拍打,很快把衣服洗干净,用力压干水分,又找了块被太阳晒得发烫的大石头,衣服铺展上去,烘烤晒干。
她心满意足,一回身,忽见一条小鱼从溪里游过。
宋冉以为看错,定睛一看,果然是。
“鱼!”她指着水里,呼道,“鱼!有鱼!”
这下子,还在打闹的大男孩们全低头在水底找。
果然有!
本杰明和摩根跳上岸,拔枪就朝水里打。
砰砰砰!激起一阵阵水花。
乔治跳脚大骂:“你他妈往哪儿瞄?!”
李瓒:“蠢货。水里有光线折射!”
宋冉:“……”
苏克和凯文展开衣服帽子,在水里兜。众人七手八脚,纷纷找工具跳进水里忙成一团。
闹到最后抓到八九条小鱼,拿军刀刮了鳞,剖了内脏,扯几片树叶子包了兜回去。
回到营地,男人们搭帐篷去了。
宋冉用卡式炉和氧气瓶煮了鱼汤。她也不知那鱼的品种,胡乱炖了。外头没有调料,只有清水跟盐巴。她随意丢了几颗野生青橄榄进去。
不想煮熟后,闻着还挺鲜。
宋冉盖上盖子,悄悄溜到营地边。李瓒正帮本杰明搭帐篷。她伸着脖子朝他望了望,想喊又不太好喊。
李瓒正往土地扎钉子,抬眸看见她,她立刻冲他招手。
李瓒放下手中的东西,朝她小跑过来:“怎么了?”
宋冉不答,牵住他的手就往灌木丛里跑。
她把他拉到锅边蹲下,揭开盖子,鱼香四溢。她赶紧往他的饭盒里舀了一勺鱼汤和一条最大的鱼,塞给他:“你先吃。”
李瓒捧着碗,有些好笑:“过会儿等大家……”
宋冉小声:“一共八个人,九条鱼,多了一条。肯定有人得多吃一条,但你又不喜欢争,绝对不会是你。”
所以给他开小灶。
李瓒一愣,仍是不太好意思,说:“谁多吃不都一样,还是你吃吧……”
“你快点儿吃啊!”宋冉皱了眉,不高兴地训道,“队里就你最瘦,你还不多吃点儿!”
“行行行。”他笑得无奈又温暖,乖乖接过勺子,舀着鱼汤吃了起来。
他舀一块鱼肉给她,宋冉摇头不吃,怜惜道:“我都怀疑你平时吃饱了没有。”
“哪有那么夸张。”李瓒含笑,“我不算很瘦,人种不同,跟他们比不了。”
“但你们平时吃的都是面包之类的东西。想想胃口都不好。”
这倒是。他笑了一下。
“你小心点儿,别卡到刺。”她伸着脖子望,“好吃么?”
李瓒舔下嘴唇,点点头:“不过没有家里的鱼好吃。”
“那肯定了。哪里的鱼有我们家乡的好?”宋冉念道,“等回家了天天给你做,好不好?”
“好。”
鱼本就不大,很快就吃干净了。宋冉又给他舀了一勺汤,盯着他吃完了才肯放他走。
走的时候,她又拉住他,仔细把他嘴巴抹干净了,这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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