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露:“什么牺牲?你嫁他才叫牺牲!凭你这条件,嫁个中央首长都不为过,一个小营长算什么呀,现在又弄个什么爱委会主任,你真是太便宜他了!”舒曼急:“你讲话怎么这么难听呀,你以前劝我嫁他可不这样讲的,你怎么了?”
舒曼说着眼睛红了,舒露缓口气,不说话了,舒曼转过身:“你休息吧!”舒曼要走,舒露抵住门,声音恳切:“小妹,我是你亲姐姐我怎么会害你,你真的不要想东想西,赶紧去苏联,你留苏回来就可以做专家的,那时候任凭他耿直怎么变,你也会立于不败之地的。”
舒曼瞪着舒露:“他怎么变?你在说什么呀,不要听你讲话了!”
耿直实在憋不住了,又跑来上厕所。厕所门关着,就听里面水哗哗响。实在忍不住,敲门,常妈挽着裤角,拿着抹布拖把,一身水淋淋地,瞪着耿直:“耿同志有事呀?”耿直笑嘻嘻道:“啊,有事,有事。”
常妈:“啥事?”耿直:“上厕所。”
常妈愣片刻:“哦。”常妈然后就不停地唠叨,“手纸在这里,用好了,丢到纸篓里,不好丢便坑里的,要堵水的,堵住会有味道的,肥皂盒在这里,不好用水泡的,毛巾不好搞乱的,夏天容易得眼病的,这块是我的,这块是露露的,这块是小曼的,耿同志你用这块吧。”常妈顺手将一块比别人小的方巾挂在绳上。
耿直气得都说不出话了,常妈一转身,他抓住门就要关上,常妈却转过身,啰嗦道:“你办完事后要冲水的,夏天不冲水很臭的。”耿直还没来得及愤怒,常妈已经转身离去,还小心带上门。耿直气得尿都快没了。
常妈推门进客房,就见舒露坐在床上抹眼泪,舒曼束手无措,见常妈进来求助道:“常妈妈,姐姐怎么了嘛?进来就哭,怎么劝也不行,不会从上海跑到北京专门来生我气的吧!”
常妈拽着舒曼走到角落里,低声道:“你姐姐是看到你过得好羡慕你呀,哎呀,你的命就是好呀。”
舒曼瞪大眼睛:“我命好?从小到大你和妈妈爸爸都疼姐姐,她比我漂亮,比我聪明,比我会读书,现在又是我命好啦?搞什么搞呀?”
常妈还没说话,舒露抽泣道:“漂亮、聪明、会读书有什么用?时代变了,都不好用了,现在只有耿直那些老粗才吃得开!你顺应时代你肯下嫁,你当然命好。”
舒曼生气了:“耿直是我爱人,你是要挑拨我们夫妻矛盾吗?我跟你讲,你再讲这种话我真跟你翻脸的!”舒曼回身就走,舒露也吼:“你凶什么凶!嫁了当官的了不起吗?”
舒曼急:“你再讲!”常妈急,一手拽舒曼,一手拦舒露,大吼一声:“大小姐、二小姐,不要吵啦!”
舒曼和舒露同时伸手要拦:“叫什么啦!”常妈紧张得直打自己嘴:“要死啦,不能急,一急就说错话了,小曼,你姐姐、姐夫现在很难的,你好好给姑爷讲一下,帮帮你姐姐。”
舒露又开始流泪,舒曼一屁股坐下:“姐,你怎么啦?”
舒曼听完姐姐的事,悄然进自己的卧室,把一袋东西放到角落。耿直忽地坐起:“这常妈妈是做什么的?还叫你们小姐?”舒曼坐到床上,神情尴尬:“唉,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清。”然后推推耿直,“跟你说点事儿。”
耿直睡眼蒙眬:“老婆,那甜甜的杭州菜我吃不饱,我饿,我要到梦里吃几口驴肉,啥事儿,明天说。”舒曼摇耿直:“我姐急着呢。”
耿直醒了:“你姐?”舒曼仰面朝天躺着:“我姐从小比我优秀,南洋理工大学英文系女才子,我姐夫也是物理系高材生,我们两家是世家,姐姐、姐夫从小就在一起,青梅竹马,可自从我姐姐结婚,两人就没过上好日子,我姐夫家成分有点高。”
耿直:“多高?”舒曼:“南洋那边的资本家。”
耿直:“多大资本家?”舒曼比画着:“就这么大吧。”舒曼两手比画着圈子越比画越大,耿直眼睛也越睁越圆。舒曼接着说:“总之我这姐夫毕业回国后走到哪儿都不被重用,最好的时候也不过是中学教师而已,人又恃才傲物,心比天高,跟领导关系不好,两人感情是好的,可知识分子最讲究事业,事业不顺,也经常吵架,她这次来北京,目的有二,一是送我走,二是想求你。”
耿直:“求我?”舒曼转身看耿直:“我跟她讲,你没有那么大能力的,你当兵出身,又不认识地方领导的。”
耿直打断:“要我干什么?”舒曼不好意思着,起床下地,将刚才拿进来的一个礼品盒拎起:“喏。”
耿直不懂:“喏?什么意思?”舒曼放下礼品盒,声音很低:“要你帮她们调动工作啦,这是要送人的礼品,不晓得呀。”
耿直:“不晓得,不晓得,我们调动工作都是听组织分配呀,他要往哪儿调?”舒曼别扭:“哎呀,当然是从上海往北京调啦,不是跟你讲,我姐夫成分高,在单位受歧视,领导天天给小鞋穿,受不了,又不认识什么人,只好求我,也就是求你啦,我都跟我姐讲过了,我们帮不了。”
耿直说不出话:“你得让我想想,我从来没做过这种事。”
耿直平生头一回送礼,他拎着礼品袋像拎个炸药包,那东西越来越沉,他越走越别扭,抬手塞到舒曼手里,舒曼:“男同志你不拿东西,让我女同志拿呀,真不像话!”
耿直一本正经:“这话就不对,新社会提倡男女平等,男同志能干的,女同志也能干,你们政治学习没学过?”
舒曼冷笑:“算了吧,别讲歪理了,你就是要面子!”
耿直:“老婆,你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不含糊,可这种求人送礼也太、太、太丢人了。”
舒曼:“给楚建又不是给别人,有什么丢人的?求人家帮这么大忙,总要表示一下嘛!”
耿直叹口气:“跟你说多少遍了!就是给他才丢人呢!我们什么关系?战场上生死兄弟!”
舒曼:“我也跟你说多少遍了!楚建自己办不了这件事,他也得托关系求人,总不能让人家又帮忙又搭东西吧?”耿直在公共汽车前停下:“得得得,说不过你!赶紧回去吧!”
耿直来到总部机关大门口,不远处有哨兵站岗,不时有军人进出。耿直默默看着,神情黯然。楚建快步从大门走出:“站在这儿干什么?快跟我进去!”耿直摇摇头:“我一个老百姓,不想进这种地方!”
楚建笑道:“是怕受刺激吧?”耿直把礼品递给楚建:“少废话,拿了东西走人!”
楚建:“哟,这是干什么呀?”耿直:“你帮我大姨子调动工作,总要求人的。”
楚建故作正经地:“这可是不好的风气,我们部队可不讲这个。”耿直突然发作:“你少废话!你以为我愿意给你!愿意到这种地方散德性呀?我们家大姨子正经名牌大学毕业,是国家急需的人才!让你帮忙是给你一次立功的机会!”
楚建点头微笑:“这就对了,这才是英雄营长的风采嘛!”耿直叹口气:“我说这身军装穿你身上怎么这么别扭呢?”
几天过去了,早上耿直懒懒地从床上起来正要出门,就听见门外舒露说话的声音,她似乎有意说得很清楚:“怎么会这么难的啦,我们又不是什么社会闲杂人员,我们是名牌大学毕业的高级人才,首都建设很需要我们这种人才的,我看还是他不上心吧,你再催催好吧,我和你姐夫不是万不得已,不会求你的。”
舒曼急了:“这是两个城市调动,哪有那么容易的?耿直是从来不求人的,为你们的事他都找了老首长,可他的首长和战友都是部队上的,也不懂地方上的事儿!求人也需要时间的!”
舒露却是不急:“我们来这边都半个多月了,常妈妈带来的东西都吃完了,你们俩那点定量你们都不够吃的,怎么不急?”
舒曼:“你急有什么用呢?”舒露:“我不急有什么用呢?”
舒曼一屁股坐下,低声:“那你回去等好了。”舒露淡笑:“晓得你烦我们,我跟常妈妈讲好了,我们今天去买火车票,明天就走。”
舒曼一听这话,急道:“唉,我没这个意思啊,是你一天到晚老着急!”舒露笑着:“我们穷亲戚寄人篱下,看人脸色,我们还赖下去做什么?”
舒曼气得要哭出来:“你这叫什么话!常妈妈,常妈妈。”常妈还没出来,耿直先出来,一见耿直,姐妹俩都不说话了。耿直坐下,语气沉稳:“你刚才的话我听到了,我听着还是很有道理的,我也是这样跟首长讲,你们是专业知识分子,国家花大钱培养你们,当然需要你们为国家效力,首长要我转告你们,请你们放心,只要你们有真才实学,国家不会埋没你们的。”
舒露听着,脸色渐暖,头低下一点,淡笑道:“妹夫啊,小妹知道的,我这个人别的都好,就是嘴不好,我有时候说话一针见血的,你看小妹面子,好包涵一点的啦。”耿直与舒露目光相遇,耿直坦然一笑。
舒曼姐夫调动的事情有了一点眉目,舒露和常妈也不好老待下去,准备先回去等消息,耿直和舒曼送她们去车站。舒露挽着舒曼含泪道:“你也不要生我气,我真是被你姐夫的事急得乱讲话。”
舒曼搂一下舒露:“你别难受了,我向你保证,我走之前肯定把你和姐夫调过来!”
常妈眼泪汪汪拽着舒曼不松手:“你去那么远那么冷的地方,常妈妈也不能陪你,一年也见不上一次,你要好好待自己哦,能早点回来就早点回来,姑爷人虽然性格粗一点,生活习惯差一点,人可是好的,是真心疼你的,你要好好过日子,早点生个小宝宝,我来北京帮你带!”舒曼眼泪刷地下来了。
常妈妈和舒露走了,忽然少了两个热闹的人,屋里安静很多,两口子一下子找不着感觉,彼此压着声音说话。舒曼:“洗脚了吗?”
耿直:“洗了……想喝水吗?”舒曼:“不渴……”
耿直:“噢。”两人互相看着,忽然哈哈大笑,声音一下子提高。
耿直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叹道:“总算能随便说话,随便上厕所啦!”伸手摸向舒曼。
舒曼略一迟疑:“我们明天要去照相了——”耿直继续抚摸着妻子,明显心不在焉:“照什么相?”
舒曼略一迟疑:“下个星期就要办护照了。”耿直的手一下子停住了,不说话,只是看着妻子。
舒曼:“你说话呀!”耿直:“说什么?”
舒曼:“说什么都行!”耿直的嘴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他轻轻抚摸着妻子的脸,继而努力挤出一个微笑。舒曼默默盯着丈夫,无声地叹了口气。
耿直到医院检查工作,边走边跟身边跟着的工作人员说话:“医院在环境卫生方面应该是标兵,做各单位的典范,绝不能有死角!”
一身白大褂的季诚从楼门走出,正与耿直相遇。季诚面对耿直站住,诚恳道:“我一直对你有误解,我觉得你不了解知识女性,不懂舒曼,现在事实告诉我,我错了,舒曼留苏,你大力支持,说实话出乎我意料,我还以为你会拖后腿呢。”
耿直停下,一脸淡笑:“你们留苏,学本事造福咱们国家,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我为什么要拖后腿?”季诚频频点头:“您到底是解放军英雄,觉悟真高!”
耿直仍是那副从容模样,长者般说道:“小季啊,你们医院就你们两个人去,舒曼是女同志,从小也没受过什么苦,你是男同志,你要多照顾她。”季诚激动地说:“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耿直点头:“好好好!”一连说了三个好,耿直离去,心情十分复杂,既有嫉妒也有羡慕也有无奈。
该来的总会来的,这天下了班,耿直正在看报,舒曼悄然绕到他背后,伸手将护照用的照片摆放在他面前。舒曼又问:“好看吗?”耿直:“好看。”
舒曼:“我多洗了一张,给你。”耿直接过照片,默默看着,神情黯然。舒曼从后面轻轻抱住丈夫,喃喃地:“明天就要交照片了——等护照下来,就是板上钉钉子,想改也改不了了。”耿直站起来,故作豪爽地笑道:“好啦,别自己折腾自己了!早就定好的事,改什么改?”
舒曼:“季诚说他今天看见你了,他很佩服你!”耿直顿时沉下脸:“我用不着他佩服!”
舒曼坐到耿直怀里,头抵到耿直胸前:“真的觉得好快啊,有点怕。”耿直像哄小孩:“你还真是小孩,也不是你一个人去,那么多同志呢,你怕什么?”
舒曼紧紧依偎着:“就是舍不得你嘛。”耿直有点难受,笑着:“别招我啊,我肚子可没油水,那个不得,头晕。”
舒曼盯着他:“我再问一遍,你真舍得让我走?”耿直突然嘿嘿一笑:“走吧!走吧!现在走正好!反正也吃不饱饭,心有余力不足,眼不见心不烦!”
舒曼依旧盯着他:“那我真的走了?”耿直一笑,拿出宝贝相机:“老婆一走四年,让我这宝贝儿给咱留个念想吧!”
舒曼还是没有想好,走还是不走,纠缠着她,有些神思恍惚,走到院办公室,舒曼停住脚步,从兜里掏出装照片的小纸袋,迟疑着。季诚兴冲冲赶上来:“唉,照片交了吗?”舒曼:“还没有。”
季诚:“赶紧交啊!办护照就等照片了!”舒曼略一迟疑:“可是,我、我还没想好。”
季诚一愣:“没想好什么?”舒曼没有说话,默默看着手中的照片。季诚:“是不是耿直又说什么了?”舒曼摇摇头,继而转身慢慢往回走。季诚赶紧追上:“哎,你干什么去?”舒曼听若未闻,继续前行,季诚跟在后面。舒曼突然停步,没好气地说:“你老跟着我干什么?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季诚盯着她:“一定是耿直拖你后腿了!他这个人怎么这样啊?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跟我说得多好听啊,还要我照顾你——”舒曼喃喃地:“你照顾我,可是谁照顾他呀?”
季诚:“他还用人照顾?”舒曼突然提高了声音:“当然用啦!他现在一个月的定量才二十多斤,他那么大个子,饭量本来就大,我要是在,还可以匀一些给他吃!可我要是真走了,”神情黯然,“他可怎么办哪?”
季诚:“你要是为这个担心,大可不必!报纸上说了,困难只是暂时,国民经济很快就会好转的!”舒曼:“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季诚:“这跟自私有什么关系?我们是医生,我们医疗水平的高低,会决定患者的生死!苏联的医学水平比我们高许多,四年的时间可以学到多少知识啊!”舒曼:“这些我当然知道。”
季诚:“这次学习条件多难得,全院就我们两个人,去的可是苏联最顶尖的医学院——”舒曼焦躁地:“好了,你别说了!”
季诚:“那你还犹豫什么?”舒曼避开目光,看向远处,轻声地说:“他也曾经是个非常出色的军人,如果不是为了我,他一定会当上将军,统领着千军万马——那是他一生的梦想!”舒曼声音哽咽,眼中有泪光在闪烁。
季诚略一迟疑:“当一个最出色的医生,也是我们的梦想。”舒曼慢慢转向季诚,神情平静:“你知道婚姻对我意味着什么?”
季诚紧张:“什么?”舒曼声音很慢:“从今以后,我不能只为自己活着!”
舒曼在厨房做饭,耿直推门进来,手扶着门,直喘气,舒曼端碗出来,见状吓一跳,赶紧过来扶住耿直:“怎么回事儿?”耿直笑着摇头,坐下:“中午没赶上饭点,没吃饭。”
舒曼急得直转:“怎么能不吃饭呢?你本来饭量就大,天天减食已经营养不良了,再不吃饭是要出毛病的呀,哎呀,家里也没什么可吃的,我去外面买点儿——”舒曼着急往外跑,耿直一把拽住:“别大惊小怪,当兵的饿肚子经常的事儿。”耿直说着往起站,这下子头晕目眩,一头朝地上栽去,舒曼吓得一把抱住他。
耿直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舒曼正给他喂糖水:“在对门要了点白糖,真不好意思,人家小孩的一点糖票。”
耿直笑着:“你们去苏联也够受罪的,成天吃列巴、黄油、酸黄瓜、起司,听着就饱,那油闷春笋你是别想了,对了,你们的护照该办下来了吧?”
舒曼神情平静,继续喂他糖水:“换别人了,我不去了。”耿直一惊,“腾”地坐起来。
舒曼“哎呀”了一声:“小心点,多珍贵的糖水呀!”耿直一下子懵了:“怎么回事?”
舒曼:“没怎么回事。”淡然一笑,“苏联又跑不了,这次不去,以后还有机会。来,再喝两勺!”耿直一把夺过水碗:“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
舒曼:“你当年离开部队,不是也没跟我商量吗?好了,不要再说了,事情都过去了!说老实话,我一决定不去,心里一下轻松了,欠了几年的债,终于还清了!”
耿直紧紧抱着老婆,激动得说不出话,好容易想出一句:“你不要后悔啊,傻丫头!”舒曼抬起头看耿直:“这次不去,不等于永远不去。”
耿直抱起舒曼转着圈:“生完孩子再去,我和儿子一起送你走。”舒曼吓得:“停下快停下,别摔倒了。”耿直这边早已歪歪倒倒,舒曼吓得双手伸出,抓住门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有一天,耿直正在吃饭,舒曼走进来。神情黯然地把一张报纸递给耿直。耿直接过报纸,轻声念道:“苏联政府单方面决定撤走全部在华专家——”
舒曼:“我们院长告诉我,去苏联留学的计划,无限期停止了。”耿直欲言又止,上前轻轻抱住了妻子。
舒曼喃喃地:“我不后悔。”耿直点头:“我知道。”
舒曼:“你也不许后悔。”耿直点头:“我知道。”到这个时候,舒曼才放声大哭,耿直紧紧搂着老婆,一句话也说不出。
牛牛
既然不去留学,耿直也年过三十,夫妻俩就想要个孩子了,舒曼是个完美主义者,既然决心要孩子,就一定要生个优质孩子,她翻看许多报纸杂志,又请教了姐姐舒露这位过来人,制定下怀孕方案。
这天下了班,舒曼精心布置了家,换了苏绣桌布、窗帘,弄点花花草草到处摆放,墙上贴着画报上剪下来的胖娃娃大照片,都是大眼睛高鼻梁,健康漂亮。她将一台电唱机摆在卧室墙角,将唱针摆放到唱盘上,按了开关,响起了悠扬的音乐声。舒曼退到床边坐下,听了听,觉得声音过大,又起身来到电唱机前,调小了声音。
耿直无精打采地爬楼梯,整个楼道很安静,隐隐似传来音乐声,耿直抬头辨认着,似乎从自己家传出,他迟钝了片刻,手放在门上,刚想敲门,门自然开了,屋内灯光幽幽,耿直抬头四望,到处是漂亮娃娃冲自己乐,瞪大眼睛,不由道:“哦?”
传来舒曼幽幽的声音:“进来。”耿直一进门就撞上床角,疼得刚想叫“哎哟”,一见室内气氛,不敢叫了,看不见老婆在哪儿,拐着脚往屋里走,只见屋内大灯关上,床头柜上的古老烛台一点荧火,风吹摇摇,两人的照片摆放在床头柜上,似在微笑,忽地响起一阵音乐,飘飘渺渺从窗外传来,真如仙乐一般,耿直完全傻掉,不知道老婆在哪里,自己该做啥?
舒曼一身轻薄衣衫偎在床上轻唤:“过来呀!”耿直跌跌撞撞过去,差点撞翻蜡烛,舒曼要关心蜡烛,又要保持浪漫情调,左右不是,耿直是明白人,知道老婆苦心,那情绪也渐被调动起来,一边走一边脱衣服,一件一件往下脱,到了床上,就要压过去,舒曼赶紧:“唉,不是这样的。”
耿直呆住:“哪样?”舒曼细声细语:“从今天起,我们要制定一个方案。”
耿直听着直晕:“啥方案?”舒曼:“最佳生育方案。”
舒曼从床头柜上拿起一张照片,递给耿直:“我姐姐的小囡,又聪明又漂亮,小人精,人见人爱,为什么呀?”耿直看着照片发傻:“为什么呀?”
舒曼:“环境好呀,我姐姐在怀孩子问题上可动了大脑筋的,她的原则是要么不要孩子,要么要最优秀的孩子,我觉得她说得蛮有道理,你说呢?”耿直:“有道理有道理,这环境怎么讲?”
舒曼环顾四周:“这阶段不可以随心所欲,你也晓得,女性是有周期的,不是想怀上就能怀上的,最佳受孕期每个月就那么几天,所以你不可以想来就来,要克制的,那个之前,双方情绪都要饱满,要有激情到那个最佳点上,才是最好的。”
耿直听得头大,只得点头:“哦,好好,我都听你的现在我做啥?”舒曼声音越加温柔:“你听音乐。”
交响乐低缓的乐声,耿直听着开始犯困,嘴里还强撑着:“贝淑芬?莫愁湖?舒曼?”舒曼听得情绪温柔:“舒伯特小夜曲。”
耿直马上就要睡去:“舒伯伯?你亲戚呀?”耿直这一磕睡不打紧,身子一歪,膀子搭过去,“咣当”一声把蜡烛台撞到地上,耿直叫这一吓:“咋着了?咋着了?”
舒曼生气,忽地背过身去,耿直彻底清醒过来,赶紧拾起蜡烛,从背后搂住老婆哄道:“你要早说我中午睡会儿觉,今天到乡下检查卫生,一口气跑了五个公社!要不,咱改明天?”舒曼:“今天可是最佳时间。”
耿直:“那你早就应该告诉我。”舒曼:“我一个星期以前就把书给你了!”
耿直:“什么书?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舒曼转过脸瞪着耿直:“你给我认真点!我可不是吓唬你,搞不好真的要出大问题的!我看过好多外国出的妇科儿科杂志,全世界百分之一先天性婴儿残疾都是因为父母授孕不当造成的呀!”
耿直赶紧拱手:“我听你的我听你的,只要你心情好,让我做什么都成!”舒曼:“不是我一个人心情好就可以的,要两个人心情都好才行呀,怎么老听不懂我话呢!”
耿直赶紧点头:“啊,对对对,团结就是力量。”舒曼气稍平一点,才意识到音乐没了,起身要重新放唱针,耿直赶紧:“别动别动,我去吧,要听什么?你家亲戚舒大伯?”舒曼气:“又乱讲!”
耿直刚要起身,舒曼拦住:“算了,就这样安安静静也好。”舒曼和耿直静静地躺在床上。舒曼轻声地说:“抱着我。”耿直显得很老实,顺从地抱住舒曼。传来古怪声响,舒曼吓一跳:“这什么响啊?”耿直苦笑:“肚子叫呢,中午只吃了个馒头,早就前心贴后心了!”
舒曼起身:“我给你热点吃的。”耿直拦住:“别,别,刚有点情绪。”
舒曼叹口气:“算了,饿成这样,质量也不会高。”
耿直和舒曼回耿直父母家吃饭,困难时期,家家锅里都没啥可吃的,粗粮、棒子面窝窝头、包米糊糊,里面飘着一些干菜叶子,舒曼前晚睡眠不好,加上长期营养不良,吃了一口,忽然觉得恶心,赶紧出门干呕起来。耿直正要赶过去,耿直母亲却拽住他,兴奋道:“有了吧?几个月了?
耿直一听也喜,耿直母亲赶紧端碗水,耿直抓过碗就跑到外面。身后十四岁的耿玲一个劲问耿直母亲:“妈,我嫂子要生小弟弟了是吗?”
耿直母亲敲耿玲脑袋:“什么小弟弟,乱了辈份,是你小侄儿!你要当姑姑啦!”
耿玲乐得嘎嘎笑,叫着:“哥,我要当姑姑啦!”
舒曼呕得只有黄水,耿直碗递过去,悄声道:“那有了你倒是早告诉我呀,我天天提心吊胆,生怕完不成任务,饭吃不下,觉睡不着,快神经了。”
舒曼面无喜色:“我胃难受。”耿直得意:“有了都难受,小乔怀孩子那会儿吐得比你还厉害,吃啥吐啥。”
舒曼又呕的一下,这下脸色腊黄,抬头看着耿直道:“我觉得是胃炎。”耿直爽朗道:“不会的,胃炎不是这个样子的。”
舒曼急道:“你是医生,我是医生啊?”耿直赶紧:“当然你是。”
婆婆唠叨着:“是想吃酸的还是辣的?唉,没事儿,新社会生儿生女都一样。”
舒曼轻声说:“妈要是知道我没怀上,生气吗?”耿直:“当然。”
舒曼:“当然什么?”耿直:“当然生气,生我的气!”
两人来到医院做检查,舒曼眼巴巴看着大夫:“冯主任?我都两个月没来月经了。”
冯主任摇头:“营养差,女同志容易紊乱,这两年咱们医院好多女同志都这样。”
舒曼认真:“那我身体真的没问题呀?”冯主任:“没有问题。不要想得太多,这种事心理上不要有压力,还有夫妻之间一定要配合,你爱人比你大很多吧,是不是有点心急啊,这种事,不能急。”舒曼尴尬:“不急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