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曼笑道:“道理都讲一万遍了,他又不傻,什么不懂啊,他就是钻牛角尖!”耿直仍是一本正经:“那你就把他从牛角尖里拔出来嘛。”
舒曼瞪耿直:“怎么拔?”耿直看舒曼,一本正经:“要我帮你拔吗?”
舒曼:“讨厌你!”
楚建荣升少校,跑来看耿直。楚建故意在耿直面前挺直了身子:“看见了吗?咱也是少校了!”耿直心情郁闷,瞪着楚建:“唉,那一颗星你戴着咋那么别扭呢,戴歪了吧?”
楚建瞟一眼耿直,坏笑:“老伙计,看你精神不错嘛,漂亮老婆搂着,办公室主任当着。”耿直得意扬扬:“那当然!战功显赫,市长亲自写表扬信。”
楚建:“干得这么红火,那是不后悔转业了?”耿直瞪眼睛:“别跟我提这俩字,这心跟针扎似地疼着呢!”楚建坏笑:“这才是你老耿么,装什么装你!”
耿直:“哎,不对呀!咱们军已经调到西边去了,你这个新科少校怎么还有空往我这跑?”楚建:“我已经调到总部机关了。”
耿直一愣:“什么?坐机关?”楚建:“是啊,跟你一样,八小时工作制,每天按时上下班。”耿直惊讶地:“你出什么事了?犯错误了?”楚建:“别瞎猜!是我主动要求的!”
耿直:“不可能!当兵就要在野战军!坐机关有什么意思?一年到头摸不着枪!”楚建叹口气,勉强笑道:“我跟你不一样,我是政工干部,在野战军前途有限!再说了,你以为调总部机关那么容易哪?可费了牛劲了!多亏小乔求军长。”
耿直:“怎么?是那娘们儿拖你后腿?”楚建叹口气:“她不想离开北京,跟我嘀咕好长时间了,我也是没办法。”
耿直连连摇头:“没出息!没出息!换了我,宁可不要这个婆娘!”楚建一瞪眼:“你说什么?你给我再说一遍?全世界谁都可以说我,就你没资格!”
耿直也瞪眼:“我怎么没资格?我离开部队,是组织决定的!不是舒曼要求的!”指着楚建,提高了声音,“你、你真是气死我了!你、你这身军装真应该扒了让我穿!”
楚建扑哧笑了:“我一猜你就得急。好了,我还有事,得赶紧走,记住,下礼拜天,是我和小乔的婚礼,你和舒曼一定要去!”耿直:“不去!逃兵的婚礼,我绝不参加!”
楚建感慨地叹口气:“我是不想当一辈子军人的,咱俩真应该换换!”耿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盯着楚建肩上的少校肩章,眼圈有些泛红。
爱委会的事儿也让耿直恼火:“弄些假老鼠尾巴糊弄事,这是危害人民健康的大事,怎么能弄虚作假呢!”
小陆倒也不怵耿直,为难道:“问题是没有那么多老鼠苍蝇,有的人还在家里养老鼠苍蝇,就为得表扬,耿主任您说这也是弄虚作假吧?”
耿直瞪大眼睛:“这是犯罪行为,还养老鼠!谁养,你给我报上来!”
小陆:“耿主任,人家动机也是好的,报上来你怎么处理呀?”
耿直瞪着小陆,没想清楚怎么处理,门打开,楚建笑道:“老远就听见你在拍桌子,老耿啊老耿,你这暴脾气走到哪儿也不改啊。”小陆趁机:“您来客人了,我去倒杯茶。”转身溜走。
耿直往椅背上一靠,瞪着楚建:“你相信吗?还有养老鼠虚报战功的!”
楚建把门关上笑道:“这起码说明野老鼠已经歼灭得差不多了,你三大战役成功了嘛!唉,总部机关也要搞爱国卫生运动,打老鼠灭苍蝇,请你去传授经验呢。”耿直立刻:“别人去,老子不去!”
楚建瞪眼:“臭小子,你还摆上谱了你!”耿直伏到桌上瞪楚建:“老子穿便服到部队给干部战士做报告,你想得美!打死老子也不去!”
楚建乐道:“你可以穿军装嘛,你转业不是保留一套军装?还有你那奖章,都戴上嘛。”
耿直抡起桌上文件做势要砸过去:“我告诉你,老子这一辈子再不穿军装!”楚建笑得更厉害:“你这是跟谁赌气!”
耿直一拳头砸在桌上:“还有谁!这地方跟部队差距太大,开始还有点新鲜劲,这劲头一过,我这军令下去,本想排山倒海,却他娘细水长流,我这些部下,那叫一肉哦,真能把我活活憋死!”楚建一本正经:“别跟我说你后悔了啊!”
耿直拳手收起,瞪眼:“谁说我悔了!不悔,一辈子不悔!”楚建笑:“还是啊,唉,我开车来的,下班去我那儿喝酒,我那可有好酒!让我们小乔给咱炒几个下酒菜,我小车送你回家。”
耿直笑:“好!”立刻又摇头,“今晚不行。”
楚建:“咋?加班?”耿直:“加班。”
楚建:“你哄谁你,你三大战役打得让人家都养老鼠了,还加啥班!怕你老婆不让你去吧?”耿直手上报纸砸过去:“去你的!”
楚建躲一下,报纸从耳边擦过,坏笑着:“你老婆南方菜你吃得惯?我老婆一手北方菜,京酱肉丝、红烧排骨、炸酱面、葱油烙饼。”馋得耿直直流口水,喝道:“快滚。”
楚建起身得意着:“我回家吃饭去了,你回家喝你的甜菜汤去吧。”
舒曼在家戴着大口罩、白帽子,抡着大拖把在擦地,地上水淋淋的,像被水洗过一遍,她干得满头大汗,从里屋倒退着往外屋擦。耿直推门进来,一进屋,便被满地水滑一下,因为完全没有防备,这一滑身体立刻失去支撑,虽然当兵出身,毕竟多日不练,本能抓靠支撑物,身体这么一闪,一个屁股墩摔趴下。
舒曼闻声赶紧回头,先是大笑:“你怎么这么笨,还当过侦察兵连长,吹牛吧?”
耿直哪里肯露这个怯,身体猛地一撑,想来个鹞子翻身,潇洒立起,这一闪腾,哎哟一声,身体立刻不能动了,舒曼还以为耿直开玩笑,笑着摘下口罩:“别装了,赶紧起来吧,你那么沉,我可拽不动你。”
舒曼说着掉过头继续拖地,耿直闭上眼睛,不能动,又不愿意承认,舒曼听到身后没有动静,回头一看,耿直仍躺在地上闭眼不动,有点担心了,赶紧放下拖把走到耿直身边,坏笑着:“想吓唬我啊!快起来吧,地上是湿的,凉!”
舒曼说着伸手,耿直刚要伸过手去,舒曼立刻缩回手,退出几步,笑着:“你又诈我!别想!”耿直苦着脸:“哎哟老婆,这腰可真闪着了,旧伤犯了。”
舒曼撇着嘴:“不信。”耿直:“那我就这地上躺着啦。”耿直索兴放平身体,舒曼着急,赶紧上前拽耿直:“怎么能这么躺着啊,你小孩儿啊。”
耿直身体不能动,舒曼怎么拽也不成,耿直躺在地上看舒曼:“老婆,我没敢告诉你,我这腰大伤过,老美飞机弹片从这里穿过去,差点伤着命根子,医生说差几根头发丝就瘫痪了,我这人别的都不怕,就怕这老腰闪了。”
舒曼吓住,赶紧松手,爬到耿直身边,又急又气:“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告诉我呀,这要摔坏了,怎么办啊,你、你真是气死我呀!”耿直嘿嘿笑着:“早告诉你,你不肯嫁我怎么办?”
舒曼一边试图搬动耿直脑袋一边嗔道:“这又不是什么坏事儿,我有什么道理不肯呀?真是榆木脑袋!”耿直平躺在地上,舒曼在他上方动来动去,这个角度看老婆,别有一种感受,耿直嘿嘿笑道:“我要废了,你悔不悔?”
舒曼拽不动耿直,气得一屁股蹲下:“你说这些没用话干嘛,你现在赶紧起来,本来腰不好,再凉着怎么办,我去对门叫小李他们过来帮一把吧?”耿直赶紧:“不用不用,让人家笑话咱,你帮把手。”
舒曼搀着耿直,耿直一点一点翻身,挪动身体,先侧后起,一点一点起来,舒曼把他搀到床上,耿直腰梗着,弯不下腰,冲老婆:“我脱不下裤子了,我是就这样躺着,还是——”舒曼赶紧抓张旧床单铺床上,耿直苦笑着,侧着躺下。
舒曼回头去厨房忙着涮锅洗碗扫地,就听卧室传来“咣当”一声巨响,舒曼吓得手里锅盖“咣当”一声落地,赶紧往卧室跑。耿直半个身子掉床下,床头柜上的台灯被他拨拉到地上,见老婆进来,赶紧抓起台灯,别着脸,看着老婆嘿嘿傻笑:“没事儿,它不疼。”
舒曼赶紧坐在床头边,揽过耿直,温和道:“你是不是想上厕所,你叫我一声啊。”耿直低头气馁:“撒尿不想叫你!臭!”
舒曼:“那,用尿盆?”耿直瞪大眼睛:“女人才用尿盆!”
舒曼哭笑不得:“那你就尿床上吧!”耿直:“我一岁就不尿炕了,你这是诬蔑我嘛!”
舒曼笑着搀起耿直:“你活人可别让尿憋死,赶紧去厕所吧!”耿直倚在舒曼身上往厕所走,伏在妻子耳边低语:“晚上我可不能动啊,别欺负我。”
舒曼红着脸打耿直:“谁欺负谁啊!”耿直一躲,动了腰,噢地一声:“我腰又动不了了!”
舒曼哭笑不得:“腰动不了,你还不老实!”
舒曼值夜班,看到石菲菲也抱着床被子走进值班室。舒曼抬头:“你也夜班啊?”石菲菲:“我和护士长调了一下。”
一旁小护士笑:“因为小季医生这礼拜也值夜班吧?”石菲菲红脸:“胡说八道!护士长主动跟我调的!”小护士笑着往外走:“谁信啊!”
舒曼看石菲菲那满脸窘态,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先是觉得自己很木,居然不知道石菲菲喜欢季诚,接着又有点作难,舒曼知道,季诚是不会喜欢石菲菲这样的女孩子的,她不知道该劝石菲菲不要有这种非分之想,还是该帮石菲菲成全好事儿。
石菲菲却沉浸在自己心事儿中,红着脸对舒曼道:“可别听她们胡说啊!”
舒曼真诚道:“你怎么不跟我讲呀。”
石菲菲:“这事儿怎么好意思跟你说呢。”舒曼:“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他要是真能接受你,我觉得挺好的。”
石菲菲抬头看舒曼,仍然有一分不好意思:“我一直不好意思跟你说这事儿,我真是——挺喜欢他的,可你觉得我和他合适吗?”舒曼怔一下,立刻说:“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又漂亮又能干,他要是能和你好,肯定特享福。”
石菲菲红着脸低下头:“我没想那么多,我就是希望他能早点把以前不愉快的事情忘了。”舒曼不说话了。
半夜了,整个病房静悄悄的,舒曼呆的这个病房,只有一个病儿,静静地躺在小床上。舒曼强打精神,坐在病床前,看着病历,看着看着,她打起瞌睡。耿直悄然伸过手,从舒曼手中拿走病例,靠在舒曼身边,轻轻抱住她。舒曼靠在耿直身上,睡意更浓。耿直默默看着妻子,目光温柔。舒曼突然一个激灵,睁开眼,看见耿直,一惊:“你腰不好,你不在家躺着,怎么跑医院来啦?”
耿直一本正经:“看看你呗,你最近经常有思想问题,做你思想工作嘛。”舒曼坏笑:“得了吧,一个人在家睡不着觉,害怕吧?”
耿直依旧一本正经:“我是害怕、怕你值班的时候睡着了!昨天晚上净照顾我了,一宿没睡踏实吧?”舒曼:“那倒是,老听你哼哼——现在腰怎么样了?”
耿直拍拍后腰:“没事了,又是一条好汉!”舒曼笑笑,忍不住打个大哈欠。耿直心疼道:“唉,你们不是有值班室,你去睡会儿,我帮你盯着点儿。
舒曼:“那怎么可以,你又不懂。”耿直:“有啥不懂?我没学过医,可我住过院啊,我那年负伤,住了半年院,医院这套东西我清楚得很,你去吧去吧,能睡一会儿是一会儿,有事儿我叫你。”
舒曼已经是哈欠连连,但依然摇头:“别闹了,你又不是医生,我怎么能把病人扔给你呢!这个孩子体温不稳定,睡觉不安稳,我要一直看着。”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你来得也好,我去洗把脸,马上就回来……”耿直:“去吧去吧,我看着他,没事儿。”舒曼东倒西歪地走了,耿直眼神充满柔情。
就在舒曼不在的这个当口,一个父亲背着个六七岁孩子匆匆跑进来,直着嗓子狂喊:“大夫!大夫在吗?”耿直抓件白大褂冲出门,一边披衣服,一边手指放到唇上训斥:“小声点儿!病人都睡觉呢!”
父亲赶紧压低声音:“你是值班医生吗?挂号处让我到这来……我儿子摔了一跤,腿跌破了,止不住血!”耿直赶紧接过孩子:“这事儿我可是专家,来吧!”
季诚拎着个饭盒,慢慢走着,病房安静,他正要拐弯上楼,就见石菲菲揉着眼睛迎面走来,季诚仍是那股子愣劲,不理会石菲菲,就擦肩而过,石菲菲停下,看着季诚:“唉,是你呀,我刚才去你值班室,没见着你,我自己包的馄饨放你桌上了,我知道你们南方人喜欢吃宵夜的。”石菲菲一双殷切的大眼睛盯着季诚,季诚尴尬着,不知道怎么回答石菲菲:“我、我不饿。”
石菲菲声音很轻:“饿了再吃。”
季诚尴尬着想走,又不知道怎么对待石菲菲,忽听儿科换药室里有男人说话的声音,这声音如此熟悉,季诚赶紧寻声转过头去,看到耿直正在寻找纱布,有点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发愣:“你在干什么?”
耿直如见救兵:“这孩子受伤了,我要给包扎一下,怎么找不着纱布呢?”
季诚气得瞪眼:“值班医生呢?你怎么在这里捣乱啊!”
耿直也瞪眼:“怎么是捣乱啊?当兵的谁不会包扎呀!赶紧给我找纱布,没看见孩子还在流血吗?”季诚气得直跺脚,一把推开耿直,开始检查孩子的伤口。
耿直:“伤口我已经检查过了,不要紧,只是皮外伤,没伤着骨头……”季诚根本不理他,转身叫道:“石菲菲!”
包扎完了,石菲菲给孩子打破伤风针,耿直很真诚地谢谢季诚:“谢谢你,你要不来,这孩子没准得出事儿。”季诚回头看一眼耿直,一脸不屑:“你没有资格谢我的。”
耿直哭笑不得,懒得理会这个一根筋,正要转身,门“咣当”一声推开,舒曼披散着头发冲进来:“孩子没事儿吧?”
耿直还没来得及说话,季诚一脸严肃:“有事儿就晚了!值班时间怎么能让外人替班儿。”
舒曼:“对不起,我只是上趟厕所——”
耿直一笑:“是我的错,我向你承认错误。”
季诚来劲:“这不是承认不承认错误的问题,没出事儿承认不承认也没有意义,一旦出事,你承认不承认还是没意义,再说你不是我们院医生,你没有认错的资格。”
耿直脸上的笑一点一点淡下去,但他忍着:“你得跟你们领导说清楚,我是主谋,小舒是受害者,她无辜。”舒曼赶紧拽住耿直,季诚吼一声:“我为什么要跟领导提!我是打小报告的人吗?”
第二天,季诚在院外碰到了耿直。耿直靠在墙上打盹,季诚看耿直一眼,从他身边经过,他经过的刹那,耿直睁开眼睛,叫了声:“唉。”
季诚停下,回头看着耿直。耿直直起身,一本正经:“夜里那件事儿,我再次向你道歉,我会向你们院领导写检查!”季诚立即道:“不要写!会连累舒曼的!”
耿直看着季诚:“你还是关心她的。”季诚红着脸:“你不要多心,我们是同事,同学!”
耿直:“我知道你们什么关系!我从来没有多过心,小季同志。”
季诚别过脸,不看耿直,语气很硬:“你想说什么?”耿直一本正经:“你现在这个态度对舒曼,她很伤心,严重点说她很痛苦。”
季诚脸红,低声道:“我没什么态度不态度的,我一直就这样。”耿直:“她是真拿你当朋友,天天跟我唠叨你不理她,我看她也快神经了。”
耿直非常坦率地看着季诚,季诚张张嘴,想说话,但不知道说什么。舒曼走出,季诚转身离去。
下班的时候,舒曼收拾办公桌,门开着,季诚路过时,停下,看着舒曼背影,犹豫着,舒曼转过身,看见季诚,也看见季诚的犹豫,直起身子,两人互相看着,迟疑片刻后,还是季诚先说话:“你每天都这么早啊?”
舒曼怔一下,没想到季诚态度如此友善,于是笑道:“欢迎季大夫视察儿科。”
季诚也是尴尬一笑,走进来,四下看着,找话说:“你挺适合儿科的。”
舒曼淡然:“我分配到儿科没有意见,可你们这些男同志老是强调我适合,什么意思啊!”
季诚:“医生和患者要建立良好的沟通,儿科病人尤其这样,你会让病儿感觉舒服的。”
舒曼瞪大眼睛笑:“唉,你有段时间没这么拍马屁喽,我都有点不适应了。”
季诚看着舒曼幸福的笑脸,心里一阵阵抽缩,一时说不出话,舒曼却笑了:“你刮过胡子了,人显得好精神。”
季诚赶紧摸摸脸:“是吗?那我以后天天刮胡子!”舒曼不说话,只是含笑看着他。季诚略一迟疑,终于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自从楚建和小乔结婚后,耿直没少去楚建家蹭饭吃。小乔端饭上菜,耿直招呼:“小乔,别忙了,一起吃吧!”小乔笑着摇头,楚建点着筷子:“你别管她,这人就是个劳累的命,你让她闲着,她还要闲出病呢,是不是小乔?”
小乔笑道:“我哪有舒曼姐那么命好,耿大哥照顾得无微不至,舒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耿直瞪眼,楚建赶紧推走小乔,回身对耿直:“我可啥也没说啊,人家女人心细,自己发现的。”
耿直气得低声骂:“臭小子,再这么毁我,我不让你上我们家去了啊!”楚建得意:“不去就不去,你家有啥?饭吃不得,菜没味道,唉,你成天就干搂个大美女,你肚子有油水呗,你咋工作?”
耿直筷子差点扎到楚建脑袋上:“我把这话告诉舒曼,我看你还好意思见她!”楚建连连告饶:“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说男人事儿你跟娘们讲啥,你可真被小资产阶级同化了!”
小乔端菜上来,背过脸干呕一下,耿直馋得不行,不好意思急动筷子,笑道:“小乔,你这脸色可不大好啊,去医院找舒曼瞧瞧呗。”
楚建和小乔对视一眼,得意笑,耿直看着发傻:“咋?有了?”
楚建和小乔同时点头,耿直一拍桌子:“你小子大事小事,你压我一头啊,喝酒喝酒!”
耿直回到家,屋内奇静,耿直蹑手蹑脚往卧室走,刚要走到,门一下子开了,舒曼一身睡衣站在门里笑:“想搞偷袭呀,我早就听见你脚步声啦。”
耿直笑着将老婆搂在怀里,心疼着:“白天睡觉,睡得不踏实吧?”
舒曼睡眼惺忪:“躺了半天,才睡着半小时,怎么也躺不住了,脑子里全都是那些孩子,不是哭就是叫,妈妈,妈妈,妈妈,哎呀你说这小孩子生病为什么只叫妈妈呢,叫得我心都碎啦。”
耿直小心道:“想当妈妈了?”舒曼羞涩:“你才想当呢!”
耿直一本正经:“我不想当妈妈。”舒曼:“讨厌!”
耿直放开舒曼,舒曼开始穿衣服。耿直一见妻子,又是啥心思也没有了:“我陪你。”舒曼:“不要啦,你老去别人都该给我提意见了。”
耿直:“我不动,也不替你当班,我就陪你坐着。”舒曼:“那你不困啊,你明天还要上班呢!
耿直:“我不困,我最长纪录三天三夜没合眼。”舒曼看着丈夫,也舍不得:“要不,你在病房睡?”
耿直乐:“行,只要陪着你,厕所睡都行!”
羁绊
1960年春天,耿直和舒曼结婚第三年,国家开始困难年头,夫妻二人也迎来婚姻中第一次严重的考验。
这天耿直回家,正要掏钥匙开门,就听楼梯一阵乱响,还没回头,舒曼三步两步冲上来,一头扎到耿直怀里,搂着耿直脖子乱跳:“高兴死了,高兴死了!”耿直急得四下乱看:“没进家门呢,让人看见!”说着门打开,两人几乎跌进家门,耿直赶紧关上门:“什么事儿死了活的?”
舒曼松开手拽着耿直开始跳华尔兹,嘴里哼着苏联民歌:“我要去苏联留学啦。”
耿直被转得晕头转向,转一圈就转不动了,抱着老婆求饶:“咱吃点东西再跳吧。”
晚上,夫妻俩早早睡下,肚里没食,不知谁的肚子开始叫,耿直说:“这什么声音啊?咱屋里进蛐蛐了?”舒曼把耳朵贴到耿直肚子上,笑:“什么蛐蛐,我看是蛔虫提意见呐。”
耿直一听直恶心:“哎哟,你们这些当医生的怎么什么话都说呀,这几天肚子里没油水,还指着梦里吃点解馋的哪,你这一蛔虫,啥念头也没了。”
舒曼笑着,耿直搂着老婆,有气无力道:“老婆,我没劲,都抱不动你了。”
舒曼:“谁让你抱了,呆着吧。”舒曼一个转身冲着耿直唠叨:“我们医院和莫斯科大医院有协作,每年都派年轻医生去学习,我们这批实习医生有六个,我以为轮不着我呢。”
耿直:“为什么?你工作这么努力,睡觉手都在我身上划刀子,你不去,谁去?”
舒曼笑着推一把耿直,忸怩着:“我们六个里面就我出身不好,人家都是工农子弟,我真没想到院领导一点也不歧视我!”耿直:“这就对了,我们党的政策是重在表现嘛!”
舒曼依偎在耿直怀里撒娇道:“你跟我一起去就好啦。”
耿直苦笑:“我又不懂俄语,我去干什么?唉,你们医院去几个?”舒曼看着耿直:“两个,我和季诚。”
耿直坏笑:“他肯定乐疯了。”舒曼瞪耿直:“就知道你会说这话!”
耿直搂住老婆:“我没那么小心眼儿,你是我老婆,他敢怎么着啊!他跟你去也好,你们知根知底儿,异国他乡的互相也有个照应。”
舒曼瞪大眼睛:“你心胸真宽广!”耿直挺胸抬头:“那是,英雄么!”
静了一会儿,耿直幽幽道:“去几年?”舒曼:“说是四年。”
耿直发呆:“四年?”
舒曼看一眼耿直,依偎到他怀里:“有探亲假呢,一年可以回来一次。”
耿直:“哦,挺人道的。”
舒曼看耿直脸色:“你什么意思?你嘴上说支持,心里不愿意我去呀?”
耿直看着舒曼,手撩拨着她的头发,笑道:“我要愿意我老婆一走四年,我可真有问题啦,可我有觉悟啊,你上医学院不就是想当名医当专家?现在去苏联留学多好的机会,我愿意。”
舒曼头钻进耿直怀里:“那你得从心里头愿意,不然我不走的。”
耿直:“灵魂深处愿意。”耿直搂着舒曼,越搂越紧。
舒曼正整理病历准备下班,办公室门推开,季诚满头是汗,抱着一大摞书本杂志资料进来,舒曼赶紧起身,没等舒曼动手,季诚手里的东西全部堆在舒曼桌上,气喘吁吁道:“我帮你在资料室和图书馆借的,都是留苏必备知识,你要快点看。”
舒曼身子往椅背后一仰:“妈呀,这么多东西啊,什么时候能看完?你都看了吗?”
季诚一本正经:“当然了,其实你看着多,分分类,找着规律就没那么复杂了。”
舒曼发愁着:“我最担心的还是俄语,发音太困难,就是找不着感觉,真担心考试通不过,就是到了苏联也影响学习。”
季诚真诚道:“我中学学过俄语,我发音还可以,我们一起学吧。”舒曼抬头看季诚,季诚眼神非常真诚坦率,一笑:“你有顾虑就算了。”
舒曼也是一笑:“有什么顾虑,都是为了工作嘛!晚上俄语班一起去吧?”季诚往外走,洒脱道:“下班后我找你。”舒曼点头。
舒曼和季诚从夜校出来,并肩走着,一人怀里抱份留苏材料,厚厚的。边走边温习着刚刚学到的俄语,二人目光相遇,同时相视而笑。舒曼说:“你笑什么?”季诚:“你笑什么我就笑什么。”
舒曼:“我都不知道我笑什么,你怎么会知道?”季诚:“好像又回到大学。”
舒曼点头:“真的有一点这种感觉。”季诚头偏到一旁,声音开始发哽:“我一直向往的你我关系就是这样的。”
舒曼不知道说什么好:“我知道,我也是。”季诚点头,二人默默前行。
舒曼回到家门口,正要推门,听见屋内传来两个男人喝高了的亢奋声,舒曼停下,两人声音传出。楚建道:“你今年有三十了吧,你不要孩子啦?你这脑袋里到底装得啥?你为这老婆转业,你放她走,你就是犯你这辈子第二个重大错误!你二百五吧,你!”
耿直声音带着伤感:“旧社会咱做梦娶媳妇也不过是个小户人家本分姑娘,人家大家闺秀,天生丽质,嫁给咱一当兵的,人家图咱啥?咱能给人家啥?别说四年,就是八年、十年,只要她想走,咱就得支持她,咱不能让她跟着咱受半点委屈,觉着咱封建落后拖她后腿,让她围着锅台转!”
楚建吼着:“你咋凡事都先想着人家?你转业为她,你好容易过几天安分日子,你生儿育女过小日子吧,你又放她走,她要不回来了呢?”
耿直吼道:“她怎么可能不回来?她是我老婆!我这辈子除我妈、我爸、我妹子,她是最亲的人!”
舒曼听着,眼睛湿润,她犹豫着,想离开,但身后响起脚步声,她只得抬手推门而入。耿直和楚建一见舒曼酒醒大半,耿直赶紧要起身,但身子发沉,又坐下,舌头大着:“我、我以为,你还在跟小季学俄语呢,这么早回来啦?”
楚建笑道:“舒医生辛苦啦,俄语不好学吧?”
耿直说着要站起,但身子沉甸甸的,起身就晃着,舒曼赶紧上前扶住,耿直看着舒曼:“你去休息,我来收拾碗筷。”
耿直这样说着,却抱着老婆不撒手:“你别动别动,什么都我来干,我要好好伺候你,你一个小姑娘到苏联那大老远冰天雪地的一走四年,我不在你身边,你多难啊。”
楚建看着耿直,一句话说不出。舒曼眼睛湿了。
一大早,耿直睁开眼睛,要欠身,头发沉,“咣当”一声又躺下,一伸手,枕边无人,门推开,舒曼梳洗干净,坐到床前看着他微笑。耿直躺着看着老婆,伸手拨弄她的头发:“我昨晚没吐吧?”舒曼:“差点儿,什么肉啊,味儿那么重?”
耿直张开嘴,声音却小:“马肉。”舒曼发怔:“马肉能吃?”
耿直:“老鼠肉还能吃呢,真能吃,我吃过。”舒曼做恶心状,耿直笑着将老婆揽到怀里:“真饿到那份儿上,别说老鼠就是蟑螂我也敢吃。”
舒曼猛砸耿直:“越说越恶心,别说这个了!”耿直揽着老婆:“你不爱听就不说了,你想听什么我说什么。”
耿直语气里透着一丝淡淡的伤感,舒曼弯下腰看丈夫:“你要是不愿意我走,我可以放弃的。”舒曼说放弃这个词时,声音明显哆嗦了,眼神也游移开去。
耿直笑了,一个翻身坐起,将老婆搂在怀里,看着她眼睛:“傻丫头,你人生这么重要的大事儿!我怎么会不愿意?我也太人事不懂了!别说你想去苏联,你就是想去月亮上做嫦娥,我也搭个梯子送你上去。”
舒曼头埋在丈夫胸前,感伤着:“去月亮干嘛,当嫦娥有什么意思?广寒宫里一个人多可怜啊。”耿直:“我陪你,我是吴刚啊,寂寞嫦娥舒广袖,吴刚捧出桂花酒。”
舒曼笑着,眼泪下来,哽咽着:“我不想离开你,你跟我一起去多好。”
下班了,耿直往家走,一进门,楼梯上正走着两个穿旗袍的女人,拎着包,一个五十岁左右,一个不到三十岁,两人说着南方普通话,一来一往叽叽喳喳,语速超快,耿直完全听不清楚,也没当回事儿,穿过两个女人之间,走到自己家门前敲门,门打开,耿直还没说话,就听身后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小曼。”舒曼也是一声尖叫:“姐姐,常妈妈。”
耿直傻傻地站着,看着老婆越过自己,扑向门外那两个又哭又笑的女人,那常妈还没叫出声,眼泪先下来了。三个女人拥作一团,又叫又笑又哭。耿直看得傻眼。
还是舒曼先反应过来,一手拉一个,冲着耿直转过脸:“常妈妈,这就是我爱人,姐你不认识啦?”
常妈妈眯起眼睛上下打量耿直,也不说话,舒露也打量一眼耿直,笑道:“是见过一面的呀,真是好笑哦,都没认出来,不过你不能怪我的,我上次见你,你大沿帽大肩章,一身将校呢、两道杠、一颗星好威风的。”耿直见这仨女人可真是头疼,嗯嗯啊啊的:“您们坐坐。”
耿直进里屋,三个女人热闹上了,唧唧呱呱语速超快,又琐碎。舒曼乐着:“姐你每次来都不打个招呼,搞得我好兴奋的哩。”
舒露:“我是要打电话的,常妈妈急呀,常妈妈一听说你不久要走了,就赶紧买了火车票要来北京看你的。”舒曼偎到常妈怀里:“常妈妈最疼我啦。”
常妈慈爱地抚弄着舒曼的头发:“你是不是有点肿呀,脸好像大了点。”舒曼:“是吗?啊呀我自己都没感觉的。”
舒露:“典型营养不良,你还当医生呢!”舒曼抱着常妈:“做梦都吃到常妈妈做得淮扬菜哦。”
常妈立刻起身:“我现在就去做。”
常妈在厨房做菜,舒曼和舒露并肩而坐,热切盼望,尤其舒曼馋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常妈端着菜盘走来,一路走一路唠叨:“北方东西就是没有我们那里精细,酱油味道都不对,豆油也没有菜子油炒菜香。”
舒曼欢呼一声:“淡菜炒笋尖!哇,还有煮干丝!”舒曼赶紧夹起一筷子,放嘴里品一会儿,叹道:“我在北京三年都没吃到地道的淮扬菜,太幸福啦!啊呀,这段时间物资这么紧张,常妈妈你哪里搞到的?”
耿直满眼警觉:“是啊?现在粮食副食管制都很严,淮安也不会例外吧?”
常妈妈蛮不在乎:“哪里搞的?偷的!”耿直和舒曼都是一惊:“偷的?”
舒露赶紧打一下常妈:“常妈妈不好说笑啦,妹夫可是国家干部,政治觉悟高的哩,妹夫你眼睛不要瞪这么大,常妈妈最喜欢开玩笑啦,这些东西都是常妈妈用首饰在黑市上换的。”
舒曼和耿直大眼瞪小眼儿,常妈得意地笑。耿直吃饭吧唧嘴,声音很大,舒曼习惯了没感觉,常妈和舒露就互相看一眼,然后两个头凑在一起,南方话嘀嘀咕咕,不时还两人你一眼我一眼瞟耿直,然后继续嘀咕,还背过脸吃吃地笑。耿直自尊心超强,受不了了,但他忍着,舒曼也有点别扭,只得伸筷子:“吃吧吃吧,这么好吃不赶紧吃,我都吃光了呀。”舒露笑着:“就是给你做的,你吃,你吃,妹夫也吃。”
耿直淡然一笑,开始大嚼,嘴巴吧唧吧唧比刚才声音高出八度,很刺耳。舒露和常妈妈都看着耿直嘴巴不出声,舒曼别扭,又不好意思伤着耿直,用脚轻踹耿直,这一踹踹到舒露,舒露大惊小怪:“哦哟,脚往哪里放呀!”
耿直多精啊,将这两个没心没肺资产阶级小姐和老妈子的心思看得透透的,只是碍着舒曼面,不愿意揭穿,嘴巴发出动静还越来越大,还加以评点:“和我们食堂大锅饭味道比好像是差那么一点,啊,我知道差在哪儿了,太淡。”
常妈气得直要嚷,舒曼赶紧按住她手,眼神安慰:“他就那种人。”
耿直说着起身去厨房,几个女人都看他要干什么,耿直拿着酱油瓶子过来,几个女人吓住,赶紧都护菜。耿直一笑:“你们吃你们的,我吃我的,井水不犯河水。”
耿直说着夹一筷子菜放到自己碗里,再浇上酱油,几个女人看得都傻眼了。
耿直这一碗饭风卷残云吃完,起身:“你们慢慢吃。”
常妈道:“耿同志饭量蛮小的哦,还以为北方人,又是当兵出身,这么高个子,一定很能吃的。”耿直未说话,舒曼赶紧说:“他就这样,饱一顿饥一顿的。”
常妈又道:“耿同志是不是嫌我做菜不合口味?那以后你说怎么做?我按你口味做好了嘛。”常妈一派殷切的主人派头,让耿直感觉,怎么自己倒成了客人。耿直一句话都说不出。
耿直想上厕所,穿个大裤衩子,拉开卧室门,探出头去,听见厕所里,舒曼姐妹唧唧咕咕的笑闹声,没完没了,赶紧回去。舒露查看厕所四处:“比我想象的还要干净一点。”舒曼推舒露:“你什么意思嘛!”
舒露边说边笑:“我想着,工农干部嘛,又是当兵的出身,不晓得有多不卫生。”舒曼不高兴,推舒露:“这种话千万别让耿直听到!他最恨别人看不起工农干部!”
舒露收住笑,看妹妹眼睛:“怎么,他平时给你气受?”舒曼笑:“怎么可能!百依百顺不敢说,十依九顺是有的呀。”
舒露淡笑:“所以你这次必须走。”舒曼拐不过弯:“什么所以必须?你弯子拐的也太快了呀。”
舒露:“我这次来就是怕你一时心软不想走,你一定要走!”舒曼靠在墙上:“我们医院每年都有留苏名额,我可以下批走的,我想先要孩子。”
舒露凑近舒曼:“孩子以后可以要,留苏机会很难得的,以后的事谁晓得,就是要抓住眼前机会,不要学我和你姐夫,好多机会就是因为想东想西丢掉了呀,肠子悔青了也没用的。”舒曼:“可是,他为我做出那么大牺牲,我心里过意不去嘛。”